暑假的剩余时间,哈利·波特都会在格里莫广场12号度过,这件事并没有对伊薇特产生多大的影响。
她八月份就恢复了正常的工作,从那之后就一直早出晚归。除了偶尔会在佩尔顿街她自己的公寓过夜,即使在布莱克老宅,她也很少离开楼上的卧室和书房。因为从不参与凤凰社的会议,也不热衷于和年轻人打交道,所以几乎和哈利他们都碰不上面,也说不上话。
相较于凤凰社和食死徒之间的直接冲突,伊薇特更在意她的天文厅在政治斗争中所受到的波及。
乌姆里奇成为法律执行司的新司长之后,开始派遣人手渗透神秘事物司的各项研究,随意翻阅保存在神秘事物司中所储的历史记录和机密资料,并以极其粗暴而散漫的态度对待本应被慎重收藏的珍贵的古籍原件,其作风之蛮横,令人不忍耳闻。
入侵者们牢牢把持着从马人、人鱼和妖精那里掠夺而来的知识和文献,却从不分享直接来自于法律执行司的拨款和经费;不仅任意糟蹋神秘事物司几代以来的学术成果,还肆无忌惮地将他们认为“有用”的项目上交给法律执行司,已经使好几位缄默人数年间的心血都付之东流。
所幸乌姆里奇匆忙召集起来的三流学者既无任何资历,也无实质贡献,只是因为有法律执行司的财政支持就异常目中无人,很快就激起众怒。
实际上,神秘事物司中主要的几个厅——预言厅、时间厅、大脑厅和天文厅,除了每年那么一两次坐在一起探讨一下财政司拨来经费的去向,原本一向都是关起门来就谁都不管谁的事。
这次有了共同的外来敌人,几位关系并不亲近的主管倒是难得联起手来,巧妙而隐晦地将乌姆里奇所安插的人手排斥在神秘事物司的核心事务之外。
但拨款减少这个事实仍然不容忽视,至少伊薇特手底下已经有好几个被迫暂时搁置或雪藏的项目了——
星环科的观测仪器需要送到不来梅的妖精工坊维修,因为缺少能用的设备,不得不跟星云科共用一台;行星科模拟星潮期要用的疯人-怀斯曼表格必须从埃及进口五十份最新的版本,受到魔法部调整后的关税影响,一份就要385加隆;星座科藏书室的几十排书架被墨提斯之息所侵蚀,具有了自己的思想,在一个深夜结伴闯出神秘事物司,就此不知所踪,因此还要再添置一批质量上乘的橡木书架。
伊薇特办公室原本给她专用的那些器械、仪盘和演算工具,已经都被她分发给各科救急了。她只能暂时在家里用那些自己买的仪器。
她私人所有的仪器是早年间买的,都是陈年旧款,功能并不齐全,不过好歹勉强能暂时充数。至于那些安装下来就不能移动的仪器,其中一些被留在佩尔顿街的小公寓,另有一部分则被固定在了拉文克劳河原那间老房子的露台,这使得她又不得不在这两处居所之间来回奔波,甚至很少回到格里莫广场12号。
……
伊薇特忙着处理天文厅的事务,小天狼星则是暂时代替了难以从部里脱身的金斯莱,为邓布利多追踪和调查黑巫师的踪迹。
傲罗办公室直属于法律执行司的管辖,乌姆里奇则不择手段地包庇和纵容食死徒。在这样的复杂环境下,为了不将自身暴露在敌人的注意中,金斯莱这些站在凤凰社一边的傲罗们,就不再能够光明正大地按照邓布利多的吩咐做事。
有些事是小天狼星去做才更方便、也更隐秘。但他毕竟曾被巫师界和麻瓜界通缉过一整年,又被食死徒和法律执行司所提防,因此还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难免做起事来会束手束脚,追踪黑巫师也并不算十分顺利。
所幸,食死徒暂时还不能够与邓布利多正面对抗——
伏地魔的元气并未自小汉格顿一战中彻底恢复,况且,经过第一次巫师战争,在亲眼见证过黑魔王的残酷和暴虐之后,魔法界中几乎不再有人会支持任何形式的纯血独裁统治。
邓布利多推测,伏地魔计划在扩张势力的同时渗透魔法部的统治,将权力真正掌握到自己手中之后,再将目标对准普通巫师。
按照小天狼星和莱姆斯这几个月来打听到的消息,一方面,伏地魔在魔法部中安插食死徒,招揽巨人、狼人和吸血鬼,试图解放驻守在阿兹卡班的摄魂怪;另一方面,他通过法律执行司的法案将马人、妖精和人鱼的知识和魔法据为己有,并借助乌姆里奇的势力,不遗余力地打压那些旗帜鲜明站在凤凰社阵营中的巫师和女巫——比如一向跟邓布利多关系密切的疯眼汉穆迪,比如亲近麻瓜的韦斯莱,又比如那个纯血叛徒安多米达的女儿,尼法朵拉·唐克斯。
……
八月初的一个周末的午后,比尔和唐克斯坐在格里莫广场12号的客厅中,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就这个问题聊着天。
“——邓布利多的意思是,人鱼族的首领也对此相当不满。”
“不错,我在古灵阁中听到了妖精们的议论......”
“……好在金斯莱暂时还没有受到怀疑。”
……
客厅里的另外两个人——小天狼星和伊薇特,似乎都对他们此刻所谈论的内容不感兴趣。
小天狼星正歪在沙发上打瞌睡,伊薇特则靠在他怀里,不时静静地翻过一页书。她的眼睛低垂,神情宁和,也是一副丝毫没有被外界的交谈所干扰的样子。
另外两人的话题,这时已转到了唐克斯被外放到爱丁堡的傲罗分部这件事上。
安多米达嫁给了一个麻瓜出身的巫师,这个事实一直被重视血统纯正的布莱克家视为耻辱。唐克斯受母亲出身的影响,在部里已经被法律执行司的新司长明里暗里打压过许多次,甚至由于乌姆里奇的刻意忽视,她已好几次在任务中身陷险境。
对此,邓布利多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先到爱丁堡的傲罗分部去避避风头。
那里虽然远离战争的中心,与凤凰社初衷相违背,但爱丁堡同样远离乌姆里奇的高压和控制,应该能够借此尽量争取到一部分北方的势力。
时间紧迫,唐克斯必须在九月之前离开伦敦。
“……我妈也要跟我一起去。”唐克斯愁眉苦脸地对比尔说,“可是,想想看,全家都搬去爱丁堡,该有多惹人注意!——乌姆里奇肯定会盯得很紧。”
“你父亲怎么说?”比尔好奇而关切地问。
“我爸当然是听我妈的!”唐克斯撇撇嘴说,“他会跟我妈去任何地方——他都敢和一位布莱克家的女巫结婚,还有什么不敢的?可是也总不能真因为这个就搬到爱丁堡去!我过不了多久,肯定就回伦敦了……可我妈还是不放心。”
虽然事关他最喜欢的堂姐,小天狼星这会儿却仍一无所觉地打着瞌睡。
伊薇特仍旧在他怀中静静地垂着眼眸,似乎对比尔和唐克斯的谈话无知无觉,手指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停顿了一会儿,不被察觉地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小天狼星的胸膛。
小天狼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乍然惊醒,还有点迷糊,下意识就低头去看怀中伊薇特的侧脸。
伊薇特却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仍然镇定而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书,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好像刚才有意将他弄醒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一样。
小天狼星于是抬起头,略显茫然地环视客厅,视线就落在正在交谈的比尔和唐克斯身上。
一两个词落入耳中,他立刻就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事。
“——如果你需要,”他毫无预兆地插了句嘴,对唐克斯说,“我可以去和安多米达谈一谈。”
比尔和唐克斯都没注意他什么时候醒来的,被小天狼星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不约而同朝他的方向看过去。
“虽然我怀疑不一定有用,”唐克斯立刻应声说,苦恼地用手指卷着灰紫色的长发,“……但是,谢谢,拜托了,你去跟她谈谈吧。”
“你妈妈有时候的确会很固执。”小天狼星略显困倦地笑着说,“她还是个小姑娘时就很有自己的主意,否则长大后也不会执意和泰德结婚。”
“所以你很清楚她的脾气了。”唐克斯说。
“当然。”小天狼星说,顿了顿,又咧开嘴笑了,“——幸运的是,我相当擅长说服固执的人。”
他说到这儿时就偏过头,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妻子的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好像是打算在那皮肤上留下一个什么勋章似的——接着得意洋洋地宣布道:“看,这位女士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否则你们以为她最开始怎么会答应跟我出去约会呢?”
唐克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伊薇特,撞上那双似乎不带感情的异色眼瞳,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她原本因为说起这件事而忧心忡忡的,这会儿被小天狼星逗笑了,却不得不竭力忍着,易容马格斯的本能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挥作用,因此脸上的五官都扭在一起,显得滑稽极了。比尔也跟着笑起来。
伊薇特没有注意到唐克斯的变化,也并没有理会小天狼星那暧昧而亲热的打趣。
她的眼睛仍旧专注地盯着书本上的句子,却很久都没再翻页。表情虽然没什么波动,连眼皮都没抬起来,可白皙的耳垂却渐渐染上了蔷薇似的绯红颜色,嘴唇也不太自在地稍稍抿了一下。
小天狼星将这些变化都收在眼中,笑嘻嘻地从背后把她抱紧了一点。
借着长袍和肢体的遮掩,仗着从比尔和唐克斯的角度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他用揽在妻子肩上的那只手,悄悄地捏了捏她滚烫的耳垂。
面上却还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正正经经地跟唐克斯说话。
“爱丁堡离因弗内斯不远。”小天狼星说,“我和伊芙每次回拉文克劳河原的时候,就能去看看你。伊芙在苏格兰有不少熟人,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你们对我真好。”唐克斯忧愁地叹了口气。
“你妈妈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小天狼星说,“我会跟她把利弊分析清楚,她会理解的。要知道,安多米达实际上是个意志坚强的、很了不起的女巫。”
唐克斯嘟囔着赞同了他的话。
“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小天狼星漫不经心地接着说。说到这儿,话语却是一顿。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这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收起了那副散漫的神气。
“非常时期,”他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次这个词,用难得严肃的口吻告诫说,“......的确最好别有举家搬迁这种过于显眼的动作。”
伊薇特低垂着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小天狼星敏锐地察觉到了妻子的情绪变化。他收回揉捏她耳垂的手,转而去抚摸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动作轻柔而小心,如同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伊薇特转过头,目光和他满怀担忧的眼神相撞,就勉强牵了一下嘴角,对他露出一个疲倦至极的苍白微笑。
在交谈进行到下一个话题时,趁着比尔和唐克斯两个人没注意,小天狼星低下头,俯在伊薇特耳边,悄声说:
“谢谢你叫醒我。”
伊薇特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盯着膝头的书本,很少从书页上移开目光,恍若置身之外,对周围的一切都听而不闻。
但小天狼星知道,伊芙总是很清楚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她知道他会关心安多米达和唐克斯的安全,所以才会在他们谈起这个话题时叫醒自己。
伊薇特直到这时才又静静地翻了一页书。
她松松挽着的深棕色柔顺长发从耳边垂下来,让人看不到表情。虽然扶着书的手指稳定极了,翻书的动作也如往常般从容镇静,但小天狼星就是能感觉到,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小天狼星耐心地默默等着。
旁边比尔和唐克斯聊天的主题转了好几次,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激烈地辩论魁地奇欧洲杯西班牙火马队的追球手在这个赛季的糟糕表现,沉默了很久的伊薇特才轻轻开口。
她的声音细弱,仿佛自言自语。
“……她也是家人。”
客厅里的几个人中,只有小天狼星听到了她的话。
他却难得地没应答,只是沉默着,更用力地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伊芙的话没头没尾,几乎令人疑惑。但用不着妻子解释什么,小天狼星想,她的意思也很清楚了——
唐克斯是家人,所以应当尽力保护。因为像伊芙父母那样的惨剧,一桩都不能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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