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树叶簌簌作响,暖光越过了疏密枝桠,不动声色攀上窗框,将斑驳晃眼的光圈投射在教室前堆满公式与粉笔字的黑板中央。
讲台背后的数学老师手里捏着粉笔头比划,另一只掌心将黑板拍得碰碰响。扒覆在板面上的粉尘颗粒扬起,掺和在洒进空气中的和煦光线里,瞧着美好幻如梦境,实则呛人得不行。
你座位靠窗,却将日光抛在脑后,一手杵着脑侧支撑,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记录。极力无视掉那道恨铁不成钢的气急嗓音,以及被缀在腰间叮当作响的钥匙串碰撞声,打着哈欠去瞟黑板中央正上方那个石英钟表。
终于——“叮铃铃……”
当老师后脚方一踏出教室门,便有早已偷摸整理好书包的学生,蹭地一下就冲出教室。
教学楼内的同学们如满溢的潮水涌出,你随意往窗口眺望一眼。身着蓝白校服簇拥成小队的人群,似乎离了这栋楼后,所有的疲惫都消散,大家脸上都带着笑。
收回目光,你慢慢地往桌面上俯趴,将脸颊埋进双臂圈出的空隙间,打算眯一会儿再离开。哪知道眼睛刚闭紧,骨节叩响在桌沿的震颤就把你闹醒。
你虚着眼抬脸去看,朦胧间捕捉到一张嬉笑的俊脸,出口的话有几分不耐,“干嘛啊你。”
讲完脑袋又要往下砸,却被男孩子伸手用掌心托住。你也不挣扎,垫着他的手继续睡。
“干妈干爸和我爸妈组团出差去了,接下来半个月让我俩自生自灭。所以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你的伙食和人身安全靠我了。”黄子拉了前桌椅子,反身坐在你对面。一席话说完,见你没反应,托着你额头的掌心轻颠一下,“嘿,听见没?”
你缓缓抬脸同他对视,持怀疑态度,“我怎么不知道他们出差去了。”
男生闻言露出一副恍然神色,语气既嘚瑟又不正经,“说不定是觉着有些丢三落四的小姑娘不靠谱,于是才让我这个做哥哥的照拂一二呢。”黄子边讲边从兜里摸出一块手机放上课桌。
手机是市面上的最新款,背面套着手机壳。壳子底色是紫色,图案印着纯白的迷你兔,是你今早出门时落在家里的。
深知男生德行,于是拿过手机解锁,随意翻看着,不搭对面人的茬儿。
果然那人嘴里闲不住,一下子又说开,“今早幸好我出门晚,才能遇见干妈,给你把手机捎来,看看多贴心。”
黄子看着你手机背面,指尖点点,“我还是觉得你这审美不行,这紫兔子,哪有我的黄兔子好看。”男生将自己手机摸出来,反面也摆上桌沿。
很明显的同系列。他的手机壳打底是黄色,印花的邦尼兔却是米白。
你将他的手机翻过,屏幕朝上,眼不见心不烦。撇撇嘴睨他一眼,很认真的,“这是白兔子。”随后越想越不得劲,“明明我先买的,跟风狗,学人精!”
黄子被骂了也不生气,反倒是变本加厉的逗人生气,“我就学你怎么啦,汪汪汪...”
“黄子弘凡!”
你气得不行,抬手就要抽他。男生缩缩脖子适时求饶,“我错了!对不起!”
得,真不愧是学唱歌的,道歉声儿还挺响亮。
你手掌悬在半空攥了攥拳,还是收了几分力道拍下去,落在黄子脑门上。
男生揉着额头委委屈屈眨巴着眼盯你,跟小狗崽子似的,施暴欲徒增,没忍住又一把掐上他脸颊,捏一捏,将腮帮鼓成个仓鼠状。
瞧着他微蹙的眉,你问:“怎么?不服啊?”
“没。”黄子把自己的脸颊肉从你手中解救出来,眼神扫到放在一旁的书包,顺手拎过,起身拉住你手腕就往门口带,“走走走,吃饭去,饿死了快。”
你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迈步,姿态闲散,“你请客。”
“废话。”男生像是真的饿极,脚步逐渐加快,“你想想看要吃什么,想不出来就有什么吃什么啊。”
“哦。”
—
“你……干嘛?”
门口的男生连帽卫衣牛仔裤穿戴整齐,笑得不怀好意。你将他从头扫视到脚,又垂眼看看一身睡衣的自己,旋即退后两步,探头往客厅方向的时钟望一眼——现在是晚上十点。
黄子也把着门框探身进来,脚下踩着大门凸起处,后脚跟一颠一颠。“咱俩撸串去吧。”
“你没事吧。中午吃那么多,你是猪?”
“你都说是中午了,晚上又没吃多少。再说了我还在长身体,要是以后我长不高,你负责吗?”男生微昂着下巴,讲得有理有据,“才十点诶,夜生活才刚开始。明天周末又不用上课,我跟你讲,步行街旁边那家小烧烤特别好吃……唔。”
伸手一把将他吐不尽的话捂回去,在对方瞪圆的目光里,将他往门外推推,“等着,我换个衣服。”随后把门“嘭”得关上。
西南地区的夜生活的确丰富,夜景也好看。高楼大厦表层灯幕变幻,树梢栏顶灯串各异,街边商铺摊贩的灯牌也五光十色。对比之下,昏黄静默的路灯反倒质朴暗淡,失了颜色。
黄子出门前提起的烧烤摊在步行街尾的拐角处,烤架支在路旁,对面叫不出种类的大树下摆了几张小桌和塑料矮凳。一杆笔直的路灯恰好立在树旁,光圈晕出一片朦胧区域,暗与暖色模糊了边界,无端显得浪漫。
大概是味道的确不错,这家小摊的生意很好,有现烤现吃的,也有打包带走的。
你趁着人人都在选菜的空档,溜达到对面挑了个小桌。扯两张小方格抽纸,在桌沿随意擦几下便是,随后就撑着脸凝望同行人在不远处“忙碌”的身影。
男生今晚换下了读书时半永久的蓝白校服,穿一件浅灰的薄卫衣。黑框眼镜架在鼻梁,遮去大半张脸,却掩不掉身上那份独到气质。
忽然身侧被人轻轻拍了拍。隔壁桌坐着两个同样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其中短发那位冲你抿出个笑,向那边的小摊示意,“姐姐,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
你不用转眼就晓得她们在说谁,也端出个友善的微笑,“当然不是啦,那个是我大侄子。”说完还悄咪咪凑近她俩,“其实我快30啦,看不出来吧。”或许是跟黄子弘凡待久了,你也学着满嘴跑火车,把两个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
黄子端着两盘小烧烤在你身边坐下,刚咬两口肉串,隔壁桌的女生果然就来搭讪。你叼着鱿鱼须边嚼边看热闹,事不关己的模样。男生很认真地听对方把话说完,下一瞬视线却转到你身上,一股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
黄子抢过你手里的鱿鱼,另一只胳膊环过你颈脖,用力把人往怀里摁,“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可能不大方便。”
你轻微挣扎着去拧他腰侧那块软肉,男生依旧绷着笑,对面的女生表情却僵住,一脸震惊的看着你俩,随后吱唔两句,跟撞破什么了不得的秘辛之事似的,找借口溜走了。
“你乱说什么呀。”从黄子臂弯里钻出来,你顺了顺被男生拨乱的长发,语气埋怨。
黄子倒是毫不在意,将从你手中夺走的鱿鱼须串串送进嘴里,牵出个散漫的笑,“你又胡乱瞎扯什么了,人家用那种表情看我俩。”
自知理亏,你也不再跟他计较,愤愤地往嘴里塞食物,伸手就端起瓶饮料。黄子稍微拦了下,提醒道:“这瓶我的。”
这才凝神看了眼饮料内插着的吸管颜色,撇撇嘴,还是含进口中,猛吸两大口,“就喝你的,怎样?”
女孩子齿间咬磨着吸管,嘴唇被辣椒刺激得红润,眼睛在瞪人,看起来却一点攻击力也没有。昏昏灯光落下,给此情此景莫名染上暧昧,看得男生有些失神。
黄子不自在地揉揉鼻子,俯身够到你手边的饮料瓶,拎起来,跟你掌心的玻璃瓶碰出“叮”的一声响,“不怎样,要喝多少都行。”
—
晚春的晨光愈发勤奋,不到七点便天色大亮。薄雾蒙蒙一层披在周遭景物,露珠裹在草叶间摇摇欲坠。你靠在院前的车棚内,望向校服半拉叼着袋吐司冲过来的男生。
“你还能再慢点儿吗?”
黄子将面包扔你怀里,转身去推车,“错了错了,大小姐,让您久等了。”男孩子跨上单车,侧头问:“你吃早饭了没?”
“早吃了。”把手里的吐司包装撕开一半,往他嘴里塞一口。
黄子也不再客气,嚼吧嚼吧,咽下面包,提醒你坐稳。下一秒,风声就灌满耳道。
早晨的街道尚未苏醒彻底,许多店铺都还关门闭户,行人却都步履匆匆,多是穿校服的学生,亦或是赶着挤地铁的上班族。
你捏着黄子衣摆,看景物一一从眼前掠过,偶尔到路口,或是等红灯时,就把手里的面包片递到他嘴边喂一口。
等到了学校,黄子锁好车,你把包装袋扔掉,刚好一同迈进大门。
路上会遇到不少相熟的同学,偶有人打趣,你和黄子也不甚在意。校园内真真假假的“八卦恋情”不胜枚举,再有跟身边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亲密程度远胜于一些盖过章的恋人关系,你很少将同学们的谈论放在心里。
可你觉得黄子今天有些不对劲。
男生听到他们的嘻嘻哈哈,明显加快了脚步,耳朵也变了颜色。你歪头瞧他一眼,“你不舒服?”
“哪有。”语气听上去并无异常。你也就放心,拐弯准备进自己班上,手腕却被他攥住。
“中午放学他们找我打球,你自己回去还是跟我一起?”
你毫不犹豫的,“我自己走。”
“不行。”黄子立马反悔,顿了一瞬道:“你放学操场等我。”
你跟看神经病似的瞅着他,没答好或是不好,扭头就进了教室。
于是,当你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时,你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奇怪的东西迷了心窍,放着家里的沙发不躺,坐在这冷硬水泥上看一群人,拍着颗球跑来跑去。
日光已经升到天幕中央,有些晃眼,你将方才搭在膝头的男生校服外套抻开,披在头顶。手肘拄在膝盖,掌心捧住脸颊,缩成一团,望向远处企图放空自己,目光却不由自主聚焦在一道熟悉的身影。
男生穿白T运动裤,头发刚理过。两边鬓角剃得很短,清清爽爽一点额发垂下,随奔跑晃动,很青春飞扬一副样子。少年看着清瘦,却不单薄,骨骼劲韧,手臂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腰身窄瘦,腿也长。
正发着呆,黄子已经站在你眼前,他一手里拎着瓶矿泉水,另一只手抬起,拍拍你脑袋,“走了。”
将头上的衣服扯下,你扶着他小臂借力站起,望向场内依旧奔跑的一行人,“你不打了吗?”
“不打了,回家睡午觉。”
你被他揽着肩头向校园外走,书包背在背后,宽大的校服反穿在身前,袖子长出一截被用五指作骨架撑开,当成扇面给旁边的人扇风,嘴里却嫌弃着,“你好热啊,靠我远一点。”
黄子偏要同你作对似的凑得更近,他撞撞你肩膀,弯起眼角露出个笑,“我刚那球打得如何?是不是很厉害啊。”
下意识要吐出个“真菜”同他唱反调,却不知道怎么,眼睛一对上他的,话就在齿间拐了弯,扭开脸小小声讲,“挺厉害的。”
—
空荡的音乐教室,座椅排布规整,各类乐器摆放却透出点儿凌乱无序,大概是之前的同学借用排练后忘记整理复原。
艺术节举办在即,黄子弘凡作为校内小有名气的音乐生,自然是被校领导拉来充壮丁。而你,则是以陪练之名被哄骗到这间教室。
傍晚的光线昏沉,太阳碰见地平线就融化,拉丝成绵延一线,橙黄的光纤闪耀,迸发出熄灭前的最后一抹余晖,有种拉扯在边际的脆弱的生命感。
黄子坐在钢琴凳,肩背挺得笔直,神色淡淡。薄光从窗口漏进,如一点阴影烙在脸侧,手腕抬起,指根用力,成串的音符在手下流淌,钻进你的耳朵里。莫名地,你合上书走到一边,拎过靠在架子上的吉他,轻扫和弦试音。渐渐的手下曲调流畅,卡着拍子跟上琴音。
晚风拂起窗帘布一角,你抬眼去找坐在对面的男生,黄子恰好也在看你。默契非常的乐章,和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嬉闹,还有你和他抿在唇角的浅笑。
一直呆到晚自习结束,你和黄子慢慢悠悠随着人流踏出学校。
梅雨季将临,今早晨时落了雨,也就没有骑车。此刻,你们踩着路灯洒下的光晕,以及树影婆娑的窸窣声散步回家。
你一手搭在黄子斜挎包的单肩背带上,稍稍落后两步,借他的力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