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射灯巡逻在昏暗空间,酒精掺和着冰块,“叮”地一声碰撞在古典杯底,语调粘稠曲词暧昧的背景音乐晃荡进每个在场人的耳朵里。
你捧着果汁窝在酒吧的卡座角落,无意理会身边好友的随意攀谈,目光直愣愣定在前方的吧台周边。
不同于卡座区域的少有光线探入,酒吧岛台处因有顶灯照亮,在薄情暗淡的酒吧内,倒显得温柔许多。中央的高脚椅上坐着一道很惹人视线身影。
那男生穿一件白色衬衣,领口微敞,袖子向上挽起两转,手中拎着个酒水只盖杯底的广口玻璃杯,此举令他小臂肌肉绷出好看的线条。他正在同身边的人说话,只露一个侧脸给你看,耳垂上戴的四芒星耳坠晃晃悠悠,反射出别样的光彩。
你注视着他,今晚分明没碰酒精,此刻却像是醉了。
不受控制地,你放下手中橙黄的汁水,手腕轻转方位端起另一杯液体,向他走去。
“咔哒”
酒盏磕在桌沿发出轻响。你走到他一侧椅凳旁坐下,在他朋友调侃的目光中,生涩地搭讪着。脸颊越讲越红,声音越说越轻,就在你自己都快自暴自弃直入主题时,男生体贴地接过了话语。
“你好呀,我叫黄子弘凡。”他把手中的杯口放低一点,同你置于桌面的酒杯轻轻一碰:“交个朋友吧。”
他的笑容很淡,也透着理所因当的疏离。可你觉得不对,从他脸上露出的笑颜,应该是灿烂的、明朗的,像盛夏午后穿过窗沿洒落在皮肤的阳光,温暖不灼人,宛如朦胧舒畅的暖空气浸润进身边人的心里。
你端起酒杯,凑到唇边抿一口,也回以一个浅淡的笑,道了声“好”。
自那一次相遇以后,你跟黄子有过几次单独邀约的聚会。如要评价的话,可以很爽快的称赞一句:体验感不错。
男生性格、脾气都好,为人处世爽朗大方又不乏温柔细致。闹腾爱笑,眼睛微微瞪大时是圆溜溜的小狗眼,眯起来又是弯弯一条,可爱里透着股傻气。正经时刻却很机灵,也很可靠。
思及此,你不由溢出一点笑。这才是你记忆里存在着的他。一切都好像在向着正确的方向迈进。不过正式跟黄子确定关系,却源自一场意外。
说起来,好像你和他的偶遇总跟酒吧脱不了干系。
那是个周末,你跟朋友随便找了家Bar为她排解情愁。好友去个厕所的功夫,一位陌生的男士便绕到你身旁搭讪。
酒杯立在面前,腰后的座椅靠背上,是男人蠢蠢欲动的手。不欲多生枝节地推拒几番,却皆被对面惹人反胃的胡搅蛮缠避过。就在你的不耐烦即将堆聚到极限爆发时,一道耳熟的声线打破此刻凝滞的氛围。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不能喝酒。”
在气味混杂的室内,你奇异地捕捉到一丝属于他身上的香水味。是还坠在树枝上挂满露水的香柠檬,勾缠着暴晒在日光里,裹着阳光的柑橘香,令人心安又柔软。这是黄子弘凡的味道。
感受到腰间被彻底掌住的温热,你稍往后靠了靠,彻底贴进男生怀里。
黄子端起桌上满满当当的酒杯,挨到唇边一饮而尽,随后手腕翻转使杯口朝下,“我替她喝了,感谢您的好意。”
出口的话很礼貌,面上却毫无笑意。那男人见正主如此宣示主权,只好讪讪走开。
你窝在黄子臂弯间,目送着那个男的走远,蓦地肩膀一重,黄子弘凡躬身将额头抵在你肩头。这下你倒自己承了力,因他额前碎发遮挡,你只能看见他线条流畅的唇峰和下巴,也也察觉到他此刻的脸色不好看。
将胳膊扶上他侧腰,凑到他耳边带上点焦急地询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并不答话,安静到你以为他就这样靠在你身上睡着了的时刻,抵在你肩头的脑袋磨蹭了两下,他小小声说:“没事,麻烦你送我回家吧。”
还想再问,但看他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你便作罢。摸出手机,给不知去哪儿浪的好友发送条先走的信息,就扶着黄子迈出店门。
到他家门口时,你顿住两秒,觉得这样大晚上跟一个男人进他家不好,但此刻黄子的脸色更差,总归还是放心不下,也就不再扭捏。
推门、换鞋、开灯、合上窗帘、拧帕子、倒水。
你做这些的时候,黄子弘凡就乖乖侧躺在沙发上,抱着你给他搭上的小毛毯,眼球随着你来去的路线转动。
你以为他会在到家后,便卸下防备陷入梦乡,实际从回来坐上出租车那一刻起,你就意识到这人大概率是醉了。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面上突然涌现的不自然潮红,和呼吸间萦绕的酒气,的确得不出第二种结果。
捏着浸过热水的毛巾,一点点在他脸上擦拭,抹到眼周时,男生就自觉阖眼,温热挪走后,眼皮也飞速掀开。明明已经醉到有些恍惚,一双眸子却亮晶晶。
你盘腿坐在沙发下的地垫上,也凑近一点同他对视。你发现他平时呈内双的眼睛,此刻眼皮上方的褶皱痕迹浓重,将往日锋利纤巧的眼尾舒展,把眼睛衬得更圆,像撒娇讨巧的小狗崽。
你凝视着这双眼睛,却猛地一怔,记忆在脑海中撕扯,不受控制地,你陷入一场难辨真伪的梦里。
“嘶”
眼前的男生半跪在水泥地面,身上的蓝白校服外套被灰尘和碎土蹭得色块斑驳,他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抬眼看向你时,神情却愣住。
“你别哭呀。”他举起一侧袖口,似乎是想为你拭去颊边的泪水,却发现上面满是污渍,只好退而求其次,挤出个宽慰的笑。
“害,我不疼。你没受伤吧,这世道什么混蛋都有,恃强凌弱欺负小姑娘,真不是个男人。幸好你今天运气好遇见我,帮你打跑了坏蛋。女孩子放学不论早晚,最好都让家长来接,特别是晚自习之后,要走人多有路灯的大路,别想着能少走几步就……诶,不是你笑什么啊。”
男孩子浑身上下可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可他此时表现出的态度却丝毫不见落魄。你觉得他一下又一下碾着书包背带,碎碎念的样子有些可爱,便不自觉弯了嘴角。
你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大概是你表达感激的声音太小,男生并没有听清。他微微弯腰,将耳朵送到你唇边,疑惑道:“你说什么?”
“谢谢你。”
一字一顿把话说给他听,男生侧目撞进你的眼睛里。天色渐晚,远处橙光与雾色缀成一片,色彩明艳浓重的火烧云,飘飘然逝去在天际边缘。光线昏昏,洒进他眼里却瞩目,像黎明前的第一抹曙光,动人得心如擂鼓。
少年人心动只在一瞬,你看着他瞳孔中央倒映的自己,余光里是他耳尖染上的绯红色,你感受到自己颊边的温度也骤然上涨。你们默契地移开视线,拉开一点距离。
很快,男生又跨回来一步,将中间那份空隙填满。他出口的字句有些磕绊,语调却清朗自然,“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黄元元。”他小心翼翼睨你一眼,见你也不经意抬眼望向他,便清了清嗓子,在双双抿于唇畔的淡笑里,故作镇定道:“走吧,先送你回家。”
意识回笼,已经是次日清晨。
你俯趴在沙发一角,眼前是黄子弘凡俊朗的睡颜。浓黑的发丝垂在眉眼间,看起来乖顺又柔软,满是少年气,你仿佛窥见了他的十八岁。
指尖轻动,指腹在思绪拉扯间已然触及细滑皮肤,于腮边轻掐一把后,挪到高挺鼻梁勾勒。
大概是觉得痒,男生皱了皱眉,继而睫羽颤动,他睁开眼睛。就如之前所说,男生脾气果然温顺,被你闹醒了也不生气,反而笑着把脸往毯子里埋一埋,迷迷糊糊虚着眼说早安。
你将胳膊抄起搁在沙发上,下巴杵在手臂,也道了声“早”。盯着他毛茸茸的发顶愣了会儿神,你直起身打算去洗漱,还未站起,手腕就被人攥住。
黄子拉着你在身侧坐下,他也坐正。男生抿了抿唇,将晨起时干涩的唇瓣润湿,他的眼睛直直看进你心里,认真又珍重地告白,“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这几乎是你梦中的场景,没有理由不答应。于是你往前靠一靠,环过他颈脖拥抱,手心抚上他后脑轻揉,在他耳旁小小声应答,“可以喔。”
你们相识于初春,在两厢情愿之下,牵手走过了一整个四季。又是一年盛夏,浓情蜜意并不随时间更迭而消失,反倒欲燃欲烈。
空调呼出冷风覆盖满整个房间。你抱着半个西瓜靠在沙发看手机,黄子则盘腿坐在底下地垫上嘀嘀咕咕。笔记本立在茶几中央,周围零散摆放了不少资料,以及一册摊开的演出剧本。
黄子弘凡先生平常瞧着嘻嘻哈哈,本职却是专业院校出身的音乐剧演员。当初酒吧的第一次相见,他就是同几位关系亲近的工作人员,自发组织的庆功宴。那会儿看他神色姿态以为是流连声色的老手,谁知后来才晓得,这人酒杯里只存在气泡丰富的无酒精饮料,是个实实在在的一杯倒。
男生念着念着,拿起一旁的水笔凑到嘴边,咬开笔帽,奋笔疾书在纸页上记录着。写完后就将剧本合上,再随意扒拉几下资料,将其勉强收拢,就闭眼后仰,把脑袋搭在软和的沙发垫上。
你一早便放下手机,注视着他的这套行云流水的“收工”动作。把西瓜夹在腿弯,敷衍地伸手帮他捏捏肩。“辛苦啦。”
他掀起眼皮看你一眼,语气很是委屈,“好累喔,不想努力了。乖乖,你包养我吧。”
闻言,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一个脑瓜崩,抓住他张嘴痛呼的间隙,挖一大勺西瓜噻进他嘴里。典型的打一棒子,给颗甜枣。“行啊,收拾收拾跟我去桥洞底下蹲着去,你出卖色相应该能赚个不少。”
“那是。”黄子含着瓜瓤,小嘴边嚼边叭叭,模样还挺得意。“想当年,可多波士顿辣妹邀请我参加舞会了。”
“波士顿很多漂亮女孩子吗?”
黄子听见你的问话,直觉不对转过身想来探你眼里的神色,却只见你愣愣地垂着头。手里捏着金属勺柄,一下又一下把勺子的头部凿进西瓜果肉,按戳着压榨出轻溅的鲜红汁水。肢体在做刻板动作,心却好像陷入某种情绪困境。
模样看得男生有些心疼,他以为是自己随口侃出的调笑惹了反作用,赶紧挪走你手中的东西,把人揽进怀里柔柔地哄,“刚刚是我乱讲的,乖乖你别不开心。”他将你从沙发抱坐到腿上,一遍遍吻过你发顶,懊恼着呢喃歉意。
你把脸埋进他颈窝,指尖攥紧他衣料边角,很用力很用力,“黄子,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不会的。”
黄子拥着怀里的姑娘,一次又一次重复,“不会的,不会的,乖乖不会的……”
翌日早晨,因着昨夜忘记合拢的窗帘纱布,白亮暖融的日光得以钻进屋子。在窗外细细碎碎的鸟雀叫声里,意识逐渐清醒,身体却懒倦。
你翻个身,揉揉眼睛去找身边的人。黄子应该是早就醒了,此刻他斜倚在床头,被子只盖到小腹,指尖轻柔地捻起你的一缕长发,绕在手指间旋转。察觉到你的动静,他垂了眼睫,颔首望过来,神色淡淡。
你却没注意,抬起胳膊就要撒娇去环他的腰。出乎意料地,男生稍稍往旁边的位置让开一点。很细微的抗拒感,不至于令你的拥抱落了空,但两人在一块儿时间已不短,这样的举动发生在黄子身上很怪异。
你张口想讨要一个缘由,男生却先出声。他的语调依旧温柔,他说:“乖乖,你昨晚叫错人了喔。”
你蓦地僵住,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如柄坚硬的铁锤,挥臂一次,就把你心中隐匿的甜蜜陷阱击得粉碎。
黄子的长相在平常看来,实属锐利深刻那一挂,只有表情丰富或是刻意收敛,才显现温柔健气的那一面。可是相处这么久以来,只有初见时的他是冷淡疏离的。于是,当他像这样似乎毫无所谓的态度面对你时,你内心只剩下无尽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你反身平躺,将手腕搭上眉目,企图逃避男生冰凉的眼神。他也扯扯被子下滑,和你保持并排躺。被窝里很暖和,可你却觉得浑身都冷。
“我和他长得很像吗?”
意识到是他在发问,你内心挣扎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在隐瞒被再一次拆穿的罪加一等,和一次性说个明白里,自暴自弃地回了“嗯”。
“他在波士顿。”“嗯。”
“他帮过你。”“嗯。”
“是同学吗?”“嗯”
“初恋?”“不是。”
你搭在眼睛上的手不停在眼周揉动着,越揉眼尾越红,越揉眼泪越多。最后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