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变化，草木枯荣，红叶凋而又生，虽说周而复始，但四时之景与节气都是不同的。

快要入夏了，师傅给我带的两套衣裳尽管不是寻常面料，却还是有些厚重。于是，我就挑了个时间和阿泥跑去成衣店里挑两套合身的衣裙。

成衣店的老板笑容可掬，殷勤的问我道：“姑娘打算选套什么样的衣裙啊？我这有新来的料子，色如彩霞，可是现在卖的最好的了。姑娘要是喜欢素净，那套颜色如碧玉的，最衬姑娘姿容了……”

我笑着听完老板的介绍，目光掠过几排颜色鲜艳且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裙。抱着阿泥走到一排看着素净简单的衣裙前，随便指了一套问道：“这套价值几何？”

老板一拍大腿，眼角的笑纹登时蜷缩在一起开出了朵菊花。

“哎呦！姑娘，您可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本店镇店的衣裙呢。你瞧这衣服上的暗纹，这可是好几个绣娘连夜加工赶制出来的，看在您是新客，不收多。只要五两银子！在下命人赶制这款衣裙的时候，就觉着会有那有眼光的客人买下呢。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五两银子。

我完全听不见老板接下来夸赞我眼光独到的话，脑海里满是“只要五两银子”这六个字。抱着阿泥的手都颤了一瞬，阿泥不满的用爪子拍了我一下。

老板见我迟迟不回答，便扯着我去看那料子上的花纹，方才没仔细看。如今我才发现那衣服上果然用银线绣满了繁复的花纹，低调内敛。

制作此衣的绣娘们确实是费了很大的心血，只是我实在是囊中羞涩。

“好看是好看。”我道，“但这刺绣太密了，再看看别的吧。”

老板笑道：“咱们家衣服多着，姑娘大可以慢慢选。”

他这么说，我也这么做了。那一套套衣裙的价格逐个问下来，成衣店老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浅薄，我的手也越来越颤抖。阿泥忍着笑，把头埋进我的怀里，传出闷闷的笑声。

老板脸上的笑最终挂不住了，问道：“姑娘挑了许久都没有相中的衣裙，跟我说一说要求，也好找啊。”

“有便宜的吗？”我真诚地道。

老板沉默了片刻，翻出一套发黄的衣裙对我道：“最便宜的了，姑娘要吗？”

我听了他报出的价格，开口道：“买不起。”

不光成衣店老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连空气都有一霎那的凝滞。就在我看着老板的脸色，揣测他下一秒会不会拿着手中的衣服把我和阿泥打出去的时候。老板眼睛一翻，把手中的衣服折吧折吧塞进个箱子开口道：“出门左转二三里，有个做衣服的老姑娘，找她去吧。小店庙小，留不住您。”

虽然老板眼神极其嫌弃我，确是真真切切地帮了我。

我向他谢过，转身抱着阿泥去找那位“老姑娘”了。

去的路上，阿泥道：“一套衣服五两银子，我真觉着你进了黑店。”

“也不算是。”我道，“那衣服的布料做工都是上好的，老板确实夸大了不少。不过这衣服从一开始就不是卖给我这种穷鬼的。”

“也对，希望那一家便宜些吧。”阿泥道。

成衣店老板没说具体位置，出门左转两三里后，我就开始四处打听。未曾想那个姑娘还挺有名，有人给我指路道：“往前再走两步，门口种了几盆花的就是，那花开的好，你一眼就能看见。”

我道了谢，抱着阿泥就去找那位姑娘的住处了。

确如邻人所言，走出不远后我就看见了一排开得正盛的兰花，香气馥郁，花瓣白的耀眼。衬得那小屋都显得不那么破旧，添了几分生机。

小屋门半掩，我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进来吧。”

入屋后，首先见着的就是一个坐在机杼前被一堆大红浓绿面料簇拥着的姑娘。她衣裳素净，同那鲜艳的布料对比明显。贫女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我，双眉入鬓，不加任何修饰，正挑起眼角看我。

“来做衣服的？”贫女问道。

“是。”我点头道。

她从那堆布料中站起身来，边收拾边对我道：“我就一个人，制衣的话会慢些，你怕是要等上许久的。”

“不妨事，在下能等的。”

“那就好。”贫女转过身打量我冷冷地道，“从不远处的那家铺子里来的吧。我这确实便宜些，量尺寸前先把价格商量好吧。”

说着，她报了个数字。这价格确实很低，但还是比我的预算高出一些。

看见我面色有些犹豫，贫女看我一眼道：“要是觉得价格太高，帮我个忙，给你便宜些银钱。”

“什么忙？”我问道。

她指了指那堆布料道：“帮我把这件嫁衣送去镇上一户人家里，这嫁衣里里外外好几件，实在是沉。”她这么说，透过布料间的缝隙，我才看出这是一件已经完工的嫁衣，衣上的喜鹊绣的栩栩如生，似在枝头婉转啼。

一套嫁衣而已，沉就沉了点，因此我爽快的答应了。

“颜色上有要求吗？”

“都行。”我道。

贫女给我量好尺寸后，上下打量我，嘴角露出些浅浅的笑道：“我有一块凝夜紫的布料，现今女子追求素雅，不怎么看得上它。制成衣裳后，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阿泥深以为然，以心声对我道：“这时节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个个都讲究素净。珍珠妆，细长的眉，脱俗的不得了。”

我也有此感，默默点头。

“多谢姑娘夸赞了。”我问道，“不知何时去送嫁衣呢？”

贫女道：“马上，让我绣好这衣上最后一片祥云就好。

她低头专注地刺绣，我便抱着阿泥坐在屋外的藤椅上安静地等她。

“虽说如今的女子喜爱素雅，但你这一身可真是不多见。”贫女开口闲聊道。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灰色弟子袍道：“一个长辈送的，她老人家眼光确实一般。”

“面料确是奇特，我从未见过。”贫女道。

这衣服不是凡间之物所制，她不知道才是正常。我哈哈笑着敷衍过去，岔开话题道：“姑娘也是不多见的人。素面朝天，想来是不爱红妆。”

“不是不爱红妆，只是不爱如今的妆容罢了。”她道，“如今的妆容求素求雅，我不大喜欢，也没那个时间去妆扮。”

我点点头，看向屋外开得正好的兰花。

片刻后，贫女绣好那朵祥云，将嫁衣妥帖地放进一个盒子递给我。

确实不轻，嫁衣层层叠叠，又加上木匣子本身的重量，沉甸甸的。阿泥从我怀里跳下去跟在贫女身后一起走出小屋。

“你不识路，我跟你一起去。”贫女道。

我欣然跟上她的脚步，路上闲谈片刻，问起门口的兰花，夸赞她养的实在是好。

贫女不在意地道：“山沟里偶然发现的，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不过那花确实是香，有不少人来向我讨要几株回家种呢。”

说着谈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地方。那是个光看大门就觉得气派的人家，门外的看守看见贫女后立马让她进去。坐了片刻后，一位嬷嬷走出来笑道：“姑娘这就把嫁衣送来了，我家夫人每回都夸你的手艺呢。”

“蒙夫人厚爱了。”贫女笑道：“让小姐试一试吧，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再改。”

“姑娘有心了。”嬷嬷道。说着就让侍女捧着匣子去了小姐房中。

我和贫女跟着，路上碰见了个俊秀公子，公子看见贫女先是一怔，随后问嬷嬷道：“小妹的嫁衣这便绣好了？”

“回少爷，正是呢。”嬷嬷道。

“那就好，小妹日日盼着，快给她送去吧。”说完这句话公子就走了，走前深深看了一眼贫女，神色复杂。我转身去看贫女，却见贫女神情自然。

走到小姐闺房外间时，我和贫女便止步，在此等待。

想起方才路上遇见的公子，阿泥使了个小法术，用我的嗓音问道：“方才那人与你是相识吗？”

贫女也不介意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道：“见过几面而已。我双亲还在世时想着给我求一桩好姻缘，那个媒人收了银钱确实尽力了，便试图撮合我们。只是，门第终究不等，我家境太差。此后我也没有什么婚嫁的打算了，一拖再拖，就成了如今的老姑娘了。”

我轻轻给了阿泥一个板栗吃，忙岔开话题问道：“姑娘绣的喜鹊真好，活灵活现。”

提起女红，贫女难得一见地笑道：“我阿娘教的好，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她手下的喜鹊才是真好呢。”贫女笑着低头去看自己的十指，十指纤纤，如削葱段。

正说着呢，嬷嬷从屋里走出来，笑容满面地道：“试过了，小姐很是满意呢。姑娘跟我去领赏钱吧。”

小姐试了那嫁衣后很是满意，额外给了些赏钱，贫女惦着沉甸甸的荷包也很满意。心情大好之下跟我商量制衣的价钱，给了个极低的价钱，于是我也很满意。

“那衣服好做，你稍微等两日就行。”贫女道。

“敬候佳音。”我道。

过了几日后贫女就制好了衣服给我，款式大方简单，我很是满意。

贫女看着我笑道：“颜色虽不与世俗同，自得一派潇洒自在，穿这衣服不必遮掩，也没什么傲人的。”

这话有些弦外之音，我问道：“是说做人还是做衣呢？”

“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