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对着李琢光亮出的证件呆了一秒,手上却并不含糊地开始操作器械,让李琢光将手臂伸进去。
机器开始运作,内部的灯光成格扫描过李琢光的手臂,在电脑屏幕上一点一点组织出图像。
医生看着那打印机出口吐出CT相片,恍然出神,直到那相片打印完成,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彩色的图像上如李琢光所料,她刚才用树叶抹了一把的地方呈现出极为浅淡的粉红色。
还有点颜色,也许是因为刚抹了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反应。
李琢光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臂,她对自己肌肉组织正在变得疏松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随后她抬起另一只手,试探着用指甲刮了刮那部分组织疏松的地方。
一开始只是泛白,李琢光见状便逐步加大力气,在大约差不多拧开瓶盖用的力道下,她忽然感到一阵刺痛,指甲往下一陷,抠入肉里,瞬间挤出血珠。
她收了手,一旁的医生拿着止血带上来为她包扎。
李琢光再次打开与芮礼的私人通讯频道。
“……你不就是觉得在这里没有未来,明天要死了今天这个工作就不做了么?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现在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也别等明天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
李琢光咽下一口口水,轻咳一声说:“查一下叶片表面的组织和皮肤组织密度的关系。”
芮礼单方面和实验员吵架还没结束,听到李琢光的声音,芮礼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才在耳麦里回复道:“好的。”
对面那个实验员好像被她骂哭了,等芮礼把任务给她说一遍后,实验员抽噎着说好。
李琢光将通讯频道关闭,此时医生已经把二人的伤口都处理好了,见李琢光结束通话,便对她说:
“伤口二十四小时内不要碰水,容易出汗的话也注意一下。这个绷带可以防紫外线,但是不透气,如果有水流进去,伤口会发炎流脓……”
李琢光一一记下,又用私人账号给医生转了一笔CT相片的钱,便和柳一离开了诊室。
走出大厅,原本只坐满一半的地方又多了许多病人。
许多人脸上起着连片的红疹或掉皮,鲜血或是浓黄色的脓液顺着躯体流下来,她们倚靠着或是干脆躺在地上痛吟着,护士过来转了一圈,带走两个耳朵里流出脓水的病人。
陈戊第一时间发现走出来的李琢光,走到近前时看到李琢光手上也绑着绷带,他立马紧张地挤到二人中间,用戒备的目光看着柳一。
“他伤害你了?”陈戊微微后靠,拍了两下柳一缠在李琢光衣角的触手,问道。
“没有。”李琢光拍拍陈戊的肩膀,越过他往前走,“我知道死物异种是什么了。”
“嗯……啊?是什么?”陈戊一愣,连忙小跑几步跟上去。
柳一将触手再次缠绕上李琢光的小指,对方没有反应,他心情雀跃。
同时,有一根看不见的透明细线突然抓住了李琢光的脚踝,进入她的身体内,顺着她的小腿血管一路往上,穿过手臂上受到影响的部分,弥漫到手掌时停下,在她的手心里蜷缩收紧。
李琢光似有所感地扭头,看了一眼人声鼎沸的大厅。
痛苦的,无力的,绝望的,没有人在看她。
嗯?是错觉吗?
好像有人在看她……还是一种仇恨她的目光。
李琢光无意识地握了握拳。
……
……
算了。
李琢光只停留了半分钟,很快做下决定不去管这个奇怪的感觉,转身离开了医院。
*
市政厅。
芮礼这个严肃的大家长直接换上白大褂,上手带着几个实验员做实验,平时脾气算不得多好的观千剑现在都被当成避风港,笨拙地安慰着自尊心粉碎的实验员。
她试着劝过芮礼不要骂得这么狠,都是大学毕业没多久,还是被大部队抛弃的可怜人,也不是故意做不好的。
结果芮礼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
芮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论是愤怒还是失望,却只用这一眼就让观千剑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噤若寒蝉。
观千剑抿着嘴,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举着双手默默离开。
算了。她想,死道友不死贫道。
不得不说,芮礼上手以后,实验员们的速度加快不少。
也许是对被芮礼抓住责骂的恐惧,在芮礼的指导下,她们的准确率也提高了许多。
李琢光的新指示到来,现在所有实验员都动起来,分析植物表层的信息。
芮礼监视着仪器的运行状况,冷不丁出声问道:“你们城市没有什么植物崇拜吗?”
“啊——啊!”
芮礼对面的实验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要被骂,直吓得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心跳狂乱地加速。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芮礼在说什么:“哦哦……没有的。”
“是么?”芮礼的语调温和,丝毫看不出几分钟前她还语带机锋,能把所有实验员都骂得哭出声,“植物与建筑共生,按理来说你们应该很喜欢植物才对啊。”
发现芮礼真的只是在闲聊天,那实验员终于放下心来,偷偷松了口气:“是的,我们很喜欢植物,但是也不会把植物神化啦,毕竟我们会用藤蔓做廊桥,互利互惠。”
“嗯,我有印象。”
芮礼想起她在银河纪元1033年来到中心城市帮助建设系统终端时,最喜欢的一栋建筑就是实验员口中用藤蔓做廊桥的双子楼。
也许是芮礼此时的态度又太邻家大姐姐了,想到九三零队长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于是实验员想亲近芮礼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站在芮礼对面的女人双手撑着桌面,一只脚快速地上下踮着,强装镇定地搭话:“您来过我们二十部?”
芮礼移出仪器中的植物切片,在电脑上打了几行字,便有一张虚拟屏幕在她身侧浮现,一行行字迹随之出现。
她说:“是啊,你们这里的终端都是用我的异能建立的母型。”
这话一出,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实验员们纷纷伸长脖子。
芮礼对面的实验员更是双眼放光:“RL……哦……哦!RL是您的名字?”
她似乎想绕过来离芮礼近点,又纠结于害怕被骂,她最终只是微微探出身子:“您怎么加入淸剿队了?”
芮礼扬起眉毛,目露警告:“我们好像还没有那么熟。”
“——”
几分钟前被责骂的恐惧又涌上心头,实验员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捂住嘴巴,与身后的实验员们一道鸵鸟似地低下头去看仪器屏幕。
“那你们为什么之前没有试过检测植物?”芮礼把自己想问的问题问出来。
实验员抬起头,微微瞪大眼睛:“因为植物是生命,我们有生命异种检测仪,植物是没有问题的。
“……事实上,我们对别的东西做反射实验也实在是绝望得不知道怎么办好,得让自己忙起来。”
是了,芮礼她们没有考量植物的原因,也是因为植物本身是生命。
星际时代,大家都过于依赖科技,生命异种检测仪没有异常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想到别的可能性。
十几个仪器一起做实验的速度是很快的,尤其还有芮礼的异能加持,半个小时后,她们就做出了结果。
报告所在的虚拟屏幕刚出现就被一把拍进芮礼的怀中,实验员们转过身去,互相抓着对方的肩膀或者衣服。
“你去看。”
“不不不,我不敢,你去看。”
“你不敢我就敢了吗?”
“要不让芮老师念?不不不算了算了,还是让芮老师念吧?哎呀不行……我心跳好快,想上厕所了!”
她们以为自己的声音很轻,但不远处的芮礼是听得清清楚楚。
“决定好了吗?”芮礼问。
她很能理解这些人的紧张,毕竟试了这么多次都是失败,而这一次似乎是成功率很高的可能性。
不过她们紧张,芮礼可不紧张,她已经把报告看了一遍。
“芮老师,您、您、您念吧!”
好像是做出了什么人生重要决定似的,实验员们齐刷刷地扭过头来,露出一脸行将赴死的神情。
芮礼缓缓启唇念道——
“叶片表层有一种未知物质对人类皮肤组织有显著影响,初步推断,该种影响会导致人类皮肤组织稀疏,抗紫外线能力显著下降。”
她说完,实验室里倏地安静下去,实验员们脸上表情空白,好像她们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芮礼到底说了什么。
芮礼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今日的第一个微笑。
下一秒,实验室里掀起一阵足以掀翻屋顶的尖叫声,实验员们像是想将这些年来的害怕和委屈一次性发泄干净似的,抱在一起跳跃转圈,又哭又笑。
这片绕在她们头顶几十年的的惨淡乌云终于要彻底消散了。
听到吵闹声的寿向跑来询问出了什么事,被告知晒伤病病因找到了一个由头后,这位市长直线朝芮礼奔来,颤抖着抱住她,放声大哭。
芮礼不太熟练地回拥住她。
“什么事这么激动啊?”
实验室敞开的门口出现一道身影,女人咧着嘴,笑得格外开朗。
寿向立马放开芮礼,绕过精密的器械扑进李琢光的怀里。
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哭的,她脸颊通红,「她」了半天也说不出下一个字。
李琢光动作轻柔地环住她的腰抱住她,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下来,她在寿向耳边轻声说:
“我说了,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芮礼走到李琢光跟前,对她点点头,一个眼神交流之间,她们就明白了对方想说的一切。
观千剑和昙起云聚上来关心李琢光手上怎么受伤了,实验员们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地说今晚通个宵把结果做出来吧。
但其乐融融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声几乎震颤整个大楼的巨响打断了。
“砰——”
仿佛是大楼倒塌般的轰响,所有人顿时像被掐住喉咙般发不出声音,瞪大双眼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走廊尽头的仓库。
“我去看一眼。”
李琢光第一时间拉上观千剑往仓库走去。
有个实验员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的手还因为刚才肾上腺素分泌过度而抖得厉害,她勉强递出一张卡片:“门、门卡。”
“多谢。”李琢光沉静地点头,接过门卡,从大腿绑带里抽出一把手枪,刷开了仓库的门。
门刚一打开,便有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冲得人群里接连响起干呕声。
寿向面色剧变:“这个味道,可能是最里面的尸体倒下来了。”
李琢光示意她明白了,举着枪走进仓库。
仓库里都是一个个三人高的巨大透明容器,容器里装着不知名的液体,中央浮着各式各样的物品。
二人警戒着前方可能突然跳出来的危险,慢慢往那刺鼻气味传来的地方挪步。
走过几个拐角,便看到前方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细微的玻璃碎片和透明的液体。
那液体正是刺鼻气味的来源,而玻璃碎片指引向转角之后。
李琢光紧了紧手中的枪械,小心地贴着墙壁转身。
死胡同尽头有一个破裂的巨大容器,地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体趴在地面上,TA的身体没有任何起伏,似乎是泡在缸里的尸体。
李琢光上前,用枪管抵着尸体的后脑,而观千剑用金属化后的手一把掐住尸体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把着头顶,将尸体上半身扶了起来。
尸体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和脸颊上,甚至面色红润,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安详,李琢光看着那张脸,却瞳孔瞬缩。
那是她自己的脸。
一瞬间的惊讶过去,李琢光很快习惯了这种非自然现象,非常熟练地开始检查尸体。
但似乎是不满足于她的淡定,就在她查看尸体手上的吊牌时,手下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