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之前早乙女阁下所说的,我等毫不相干的四人坐在这里也是一种缘分。”宇山的目光扫过了其他三人,“现在还未到饭时,不知道诸位愿不愿意说些奇闻趣事,好让在下落笔有物。”
“毕竟在下是为了取材才到这深山老林里来的。”宇山弯了弯嘴角。
明明是清雅疏朗的笑容,善逸却不知为何从中看出丁点狐狸般的狡黠。
“如此甚好。”早乙女松了一口气,他并没有理由和其他人起过多口角,无论是争吵,还是调和,都是很耗费心力的,就放过他这个病人吧。
“虽然这么说,但我们有什么好讲的呢?”小田切并不否认两人的说法,但他对这些奇闻趣事也没什么头绪。
“就讲讲身边的事吧,毕竟写东西到底不能完全凭空想象嘛。”宇山说道。
早乙女虽然出生大家族,但因为体弱多病平日里就是宅在房子里看书,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说得上有趣的东西。
善逸杀鬼的任务中倒是有些许逸闻。可面前这三位,宇山说话文绉绉的,小田切和早乙女的作风姿态看着就与他不是一类人,他难以开口。
最后还是不知道怎么说的小田切开了头。
“这样吧,你们知道除了我和早乙女先生之外还有一个人成为雅枝子小姐的夫婿候补吧?”他说。
宇山和善逸点了点头。
“他叫堀前俊介,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总是仗着自己的一张脸,四处招惹良家妇女。”
“这可不是我的偏见。虽然很讨厌,但我和这家伙算是一起长大,彼此互为对手,比一般人更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从小到大都在抢我东西,重要的是抢走了也不珍惜。”这么说着的小田切仿佛回忆起了什么,脸色逐渐黑了下来。
“我可以直言,他就是一个被家里娇宠着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即使雅枝子小姐嫁给早乙女先生,也不能嫁给他。”
“他是绝对不会给雅枝子小姐带来幸福的。”他在最后重重地断定。
“嘛,堀前先生大抵还是年轻(qi sheng)了些。”早乙女对小田切的话不置可否。作为夫婿候补之一的他自然也见过他的对手,小田切先生的话是有几分真在里面的。
“不过今天好像没见过他呢。”
“哼,大概又去哪里招猫逗狗吧。”
“今晚迟到的话,就是放弃求娶雅枝子小姐了吧。”
你一言,我一句,便定下了那位堀前俊介先生的前因后果。
耳朵听到的心音并无太大恶意,不,应该说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适应这种场合啊。
善逸缩着脑袋,默默地听着他们讲话。一旁的宇山笑眯眯地摇着扇子听着两人的交谈。
不过,多亏如此,众人总算打开了话题,就连格格不入的善逸也扯了几句任务中听到的传闻。
直到侍女送来了新衣服,他才如释重负地离开会谈。
“那么我用药的时间到了,就先告辞了。”早乙女离席。
“在下也回房间记录下灵感了,诸位的故事都很有趣呢。”宇山离席。
“为了雅枝子小姐,我得好好准备才行。”小田切离席。
空无一人的和室寂静了不知多久。
咔哒。
一截黑色的手指摸了摸榻榻米。
“......”
...
...
四人再次聚集的时候便是晚餐的时候。
阿部宅用餐的地方是一间传统的和式大厅,沿袭了主宅色彩绚丽的布置,单单几个浮世绘的屏风便显得富丽堂皇。
七方小桌在正中间依次整齐摆放。
除去他们,还有终于出现的雅枝子小姐和她的父母。
略显富态的阿部老爷眼中闪着精明的光,作为主母的阿部夫人端庄地坐在他旁边,无言微笑的样子和她的女儿雅枝子小姐如出一辙。
“来者是客,来者是客。”阿部老爷先笑呵呵地对善逸和宇山说,“今晚是我们雅枝子选择夫婿的好日子,欢迎你们的到来。”
然后,他又对小田切和早乙女说:“二位都是非常优秀的青年人,雅枝子能成为你们的妻子是她的幸运。无论你们哪个成为我的女婿,和阿部家都是永远的朋友。”
作为客人的四人,当然要给主人家面子,纷纷说了几句好话。以至于可能成为他女婿的早乙女和小田切还额外多说了几句。
几句之后,阿部老爷便宣布用餐,大家纷纷秉持着‘食不言’这一规矩,开始动起筷子。
一时间,宽敞的和室里只有筷子轻碰碗碟的脆响,和细细的咀嚼声。
善逸食不知味地吃着精细的料理,任由思绪散发。
啊,雅枝子小姐好漂亮啊,不愧是被老爷爷用那么多话称赞的美人。头发像缎子一样乌黑柔顺,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巴也像浆果一样红红的。
抿嘴微笑的样子大概是这个国家所有男人都会喜欢那种温婉可爱的女孩子。
可是看上去有点眼熟,是哪里眼熟呢?
善逸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他继续漫游。
不过雅枝子小姐好像并没有传言里面的那么父母受宠爱。不说阿部夫人,就说阿部老爷,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会说出那种话吗?
但雅枝子小姐听上去也不像是不开心的样子。
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啊。
自从走进这座宅邸后,善逸想不明白的事越来越多了。
忽然,他的鼻子闻到一丝极浅的血腥味。
他看去。
啊,是早乙女先生啊。
原来雅枝子小姐是和早乙女先生很像。
并不是说二人的五官,而是他们身上那种病弱苍白的姿态,大概重病的人都是这番样貌吧。
至于那一丝血腥味?说不定是早乙女先生咳出的血呢?他瞧着比雅枝子小姐还要瘦弱的样子。
......
晚餐就这种略微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
善逸沿着游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远处庭院中一池的墨色将幽幽月色拢住,波光粼粼仿佛群星在圈圈涟漪中闪烁。
这是一个几乎占据庭院三分之一大小的池塘,和其它庭中之景一样,被主人家精心打理着。池子远离建筑的一边种着翠绿的草木和一小片美丽优雅的白色花朵,还有一座小小的石桥。
凑近了看,池水清澈见底,即使在这样的夜晚中也能凭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看清池底凹凸不平的白色石子,模样古怪,不过大小倒是相似,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别致。
偶尔还能看见色彩斑斓的鲤鱼甩着长长的尾鳍一晃而过。
“别靠近了。”
稚嫩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善逸背后说道。
“噫!——幽灵啊!!!”
他忍不住从嘴里扯出一声高高的惊叫,猛地一转身,睁大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声音的来源处,像是要恐吓那未知的幽灵,手上却哆哆嗦嗦地紧紧抱住了自己。
“是绯弓,不是幽灵。”
自称绯弓的小女孩如此说道。
“再靠近的话就要掉下去了。”
这是一个堪堪高过善逸腰部的小女孩,剪着和产屋敷家孩子同款的妹妹头。一身红白的和服让善逸想起池子里的鲤鱼,背后的蝴蝶结就是鲤鱼飘动着的宽大尾鳍。
此时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水润眼睛,认真地对善逸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
善逸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踩在鲤鱼池的边上了,差一步就要掉下去。
他又想惊叫出声,但一想到旁边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看着他,就把那声叫唤从喉咙压倒了肚子里。两腿往后挪了挪步子,把自己撤出安全范围。
“谢谢你的提醒啊,绯弓酱。”
善逸冲绯弓露出一个故作正经实则傻乎乎的笑容。无论怎样,不可以在女孩子面前丢脸!
绯弓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谢。
嘎吱。
脚步踩上草木的声音响起。
“发生什么了吗?在下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喊幽灵?”
宇山走了过来。
“不不不,没什么,只不过我刚刚被吓到了。”善逸摸着后脑勺讪笑。
“是嘛。”宇山看上去有些失落。“在下还以为能够见到真正的幽灵了呢,遗憾,遗憾。”
“噫?!为什么?宇山先生难道不觉得幽灵很可怕吗?”善逸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就感觉头皮发麻了,对于宇山的渴望并不理解。
“幽灵当然很可怕。”宇山先生收敛了失落,严肃着一张脸,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能够随便攻击的存在最讨厌了。”
你也知道啊?还有不能够随便攻击又是怎么一回事啊?不要用一张冷面帅哥的脸说出这种话啊!
善逸一脸黑线地吐槽。
“嘛嘛,毕竟在下是一个志怪小说家啊。”
从善逸的脸上读出了他的想法,宇山一转眼收回了板正的冷脸,恢复了原本浅笑怡然的样子,一看就是精通变脸的绝学。
“也许每一个幽灵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哦?”他说,纸扇轻摇的样子自有一份优雅。
是...吗?说的也是,毕竟每一个幽灵生前都是人嘛。善逸不由地顺着这位小说家的话思考了起来。
“不过,这位小小姐是?”宇山老早就注意到了一旁围观他们的小姑娘。
“啊?啊!这是绯弓酱!”善逸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他对着宇山介绍。
“哎呀,您好啊,绯弓小姐。”宇山手中的纸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微微弯下身子向小姑娘问好。
绯弓点了点头,看着两人像是要说些什么。
“绯弓,回去了哦。”
柔和的,属于女孩子特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桥上传来。
雅枝子小姐莲步微移,双手交握,一举一动如同古时贵女般端庄典雅。望向这边,准确说是看向绯弓的眼神温柔得让人想起母亲怀里的馨香。
夜风拂过她缕缕垂下的黑发,非但不显得零乱,反而衬得那原本苍白的脸色生动起来,与池边开得生机勃勃的花相得益彰。
雅枝子小姐比刚才在大厅里的时候更漂亮了。
善逸红着脸晕乎乎地想。
如果大厅里的雅枝子小姐像一个精美的人偶,那么此时的她就是传闻里那个迷倒了众多青年的大美人。
“姐姐大人!”
雅枝子小姐一出现,绯弓就抛下了刚刚要说出口的话。一改在善逸和宇山面前的沉默,面无表情的小脸霎时灵动起来,两条小短腿小跑着冲进了姐姐的怀里。
雅枝子小姐怜爱地拨开了她脸上零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地为她整了整衣领,再抬头看向他们。
“你们是我妻先生和宇山先生吧?绯弓刚刚麻烦你们了。”她怀抱着绯弓,浅笑着向二人道谢。
“没有没有!是我们麻烦了绯弓酱!嘿嘿嘿......”被美色冲混了头的善逸略显扭捏地回答,完全不看到一旁宇山那难以言喻的眼神。
不过幸亏他还记得面前的雅枝子小姐即将拥有丈夫,没有一上来就对着她求婚。
“那么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雅枝子对着二人优雅地点了点头,拉着绯弓的小手,衣袖飘然,携着池边白花芳芳馥郁的香气离去。
而绯弓只来得及嘴巴动了动,就和姐姐一起走了。
嘿嘿嘿,雅枝子小姐的香气好香啊~
善逸捂住脸,不自觉地想。
不过绯弓酱最后是在说什么呢?
“‘夜晚不要出门。’”
清雅的声音如翠玉击石。
宇山转过头,对着一脸‘什么?’看向他的善逸说:“在下略微涉及一些唇语,刚刚绯弓小姐说的大概是这个。”
夜晚不要出门?为什么?这里有鬼吗?可他没有听见鬼的‘声音’啊?善逸琢磨着绯弓的话。
还不等他想明白,宇山突然开口。
“鲤鱼,很漂亮吧。”
墨色的眼睛倒映着池水中一跃而过的锦鲤和它背后朵朵典雅的白花。
“啊?是的。”善逸同样看到了这月下鲤鱼跃水的一幕。
“据说这些鲤鱼都是雅枝子小姐亲手从小养大的,年龄最大的那条大概有7岁、不、现在想来大概有11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