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佩兹半天才反应过来,乔尼斯大人怎么知道这位魔术师的全名,惊讶地问道:“你们之前认识吗?而且,乔尼斯先生,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在警局审讯吗?”
然后又看向菲布林,被灯光照亮后的面具再次吓了一跳。
什么叫好久不见?不是几个小时前就在警局“碰过面”吗?菲布林在心里不禁腹诽道。
乔尼斯此时双手地撑在冰凉而坚实的铁网护栏上,穿着的全套的黑色服饰,剪裁得体、毫无配饰,没有常见的表链配饰,甚至没有领结,似乎不需要任何附加物来凸显自身的身份与地位,要非说装饰品的话,就是他那双宝石一般的深蓝色眼睛。
眼神淡漠地俯视着下方的情况。
随着灯光的照亮,工厂的大致全貌进入菲布林的眼中:
工厂外部虽然是正常楼层两层的高度,但是内部是一层,天花板的位置极高,似乎专为容纳那些庞然大物般的机械设备而设计。同时,为了方便工作以及内部空间合理运用,在中间高度位置,围绕着墙壁铺设了镂空铁网夹层,以及楼梯都是采用镂空的金属构造。
机械设备高大,外部结构复杂且互相接连,而有的设备的底部没有合金遮盖,又能看出机器内部的零件精密繁多,远远超出菲布林的想象,他记得自己曾经在教科书上所看到的工业革命时代的一些工厂,尤其是还可以用到低廉人工的产业,是不会有这种程度的机械化的。
面粉厂的生产基本流程,原材料输入区、麦穗麦壳分离,碾压机、磨碎机等加工,麦麸与精细面粉的区分,直至最后的包装环节,整条生产流水线似乎都引进了机械操作。
这些机器以煤块及蒸汽为动力,与上方的烟囱相连,菲布林仿佛都能听到机器启动后响起的巨大轰鸣声,奏响着技术的磅礴力量。
菲布林凝视着这些先进的机械,但心中也不禁生出诸多疑惑,在技术尚未普及、人力成本远低于技术投入的年代,原主人竟敢于如此大手笔地引进机械化生产,然而,这样的决策是否真的明智?工厂是否能够盈利?投入与产出是否成正比?
难怪自己现在会背负六十多万镑的债务。
但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工厂的地板上并没有散落的面粉,反而被打扫得十分干净,给人一种整洁、有序的感觉。这样的环境不仅有利于生产,也体现了工厂管理者对卫生和安全的重视。
菲布林的目光继续在四周迅速扫视,最终定格在一处血迹喷薄的地方,那里有一台机器被暗红色血迹渲染,毫无疑问,这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觉的恢复,菲布林觉得自己的嗅觉似乎没有之前的敏锐,也或者是自己已经习惯了,工厂里那股腐臭的气味。
不过,菲布林记得系统奖励的提示,他选的是去除血渍这个选项,但是现在工厂里依然有大量的血渍存在。
难道只是部分血渍?如果全部都一下消失,也的确太bug了。
如果去除部分血渍的话,就算关键证据的话,那说明,会不会跟血渍的位置有关系。
伯爵大人应该就是掉落在那具大型的磨碎机里。但碎落的尸体早已经被警方妥善处理并带走。
乔尼斯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回答着莱佩兹之前的问题:“我和这位费克先生,之前是有过一些渊源。”
又摘下礼帽,微微鞠躬:“非常感谢你,莱佩兹先生,这么晚了还特意赶来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莱佩兹也回礼:“哈哈哈,乔尼斯大人,哪里的话,不辛苦。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晚还会过来。听说警局审讯那边的案子遇到了些麻烦,那个凶手真是狡猾得很......”
两人就这样,如同在街边偶遇的邻居,开始愉快地攀谈起来。
菲布林把脸撇向一边。他多希望此时自己披的就是隐身斗篷,该有多好。这样两人就完全看不到自己。
莱佩兹聊着聊着又话锋一转:“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认识这位科波菲尔先生,乔尼斯大人。我一直以为你对魔术表演这类娱乐活动并不感兴趣呢。
我刚好听说,下个月尤金先生在花园大剧院有一场魔术秀,表演他的新魔术,实在是太令人期待了。我这里刚好已经提前预定了两张前座的票,不知道乔尼斯大人到时有没有时间一起前往哈哈哈。”
菲布林听着这蹩脚邀请,心里忍不住嘀咕,哪有那么多“刚好”?
莱佩兹终于找到了一个与这位大侦探的共同话题。在莱佩兹的印象里,对乔尼斯的了解,大多来自于他警长叔叔讲述的事迹以及报纸上的报道。成为助手后,虽然在工作上有所接触,但对于乔尼斯的私人兴趣还是基本没听闻过。
乔尼斯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回应道:“对于我来说,连明天的事情都是未知的,下个月的事情,我无法承诺你。抱歉。”
莱佩兹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还是连忙摆手表示理解:“没事没事,如果到时候你恰好有时间,又不打扰到你其它的安排,那就是最好的。我会随时等你的消息的。”
说着,又指了指菲布林:“到时候科波菲尔先生也会在场,他是尤金先生的助理。而且他的魔术技巧,深得尤金先生的赞赏。”
乔尼斯走近两人,看向菲布林,问道:“难道是越狱主题的吗?”
菲布林心虚地尬笑了两声:“萨士顿第三原则,不透露魔术的秘密,敬请期待吧,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乔尼斯大侦探吧?看来的确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有事,就不打扰警方侦破案件了。祝你们早日找到凶手。”
摇晃了几下戴着手铐的手,又低声询问莱佩兹能否解开。并承诺下次给莱佩兹带来更加精彩的魔术,以及他盼望已久的尤金先生的签名。
然而,莱佩兹面露难色。
乔尼斯看向莱佩兹的腰间的左轮手枪,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像是在进行一场即兴的抽查:“如果子弹打中身体的哪个部位不会致命,但又能限制行动呢?”
这个问题让莱佩兹立刻收敛起之前的轻松,恢复正经:“手臂、大腿等避开大动脉的地方,不会大出血危及生命,但会让人暂时丧失行走能力。除此之外,还可以是大肠小肠、胸腔内的空腔部分。”
回答完后,莱佩兹也提出问题:“但如果是目标刚好穿着斗篷,无法准确判断身体部位呢?”
菲布林:?
莱佩兹深知自己实战经验不足,理论是理论,理想状态当然是不致命,且能威胁歹徒获得有用的情报。
但要打中这些部位,十分考验枪法,一是目标并非训练场上的静止靶子,而是会移动的;二是他并非精通解剖学的外科医生,视力也并非鹰的眼睛那般超凡脱俗,更别提在刚才那种黑夜环境中了。
是不是乔尼斯大人在这方面,有点过于理想主义了?
乔尼斯直接了当地说:“那就击中除了头部T形区、心肺等一击毙命的部位就可以了。”
“可是,如果不小心击中某些部位,最终导致失血过多死亡怎么办?”莱佩兹顾虑地问道。
此时,两人的对话仿佛变成了一场教学,莱佩兹成为了提问的学生,而乔尼斯则是耐心解答的老师。菲布林疑惑地看着两人,而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成了教学案例?
乔尼斯略作思考后:“被打中的人也不会立刻知道自己会死亡,大部分人对于哪些是致命伤并不了解。你只需要再跟他说一遍,‘我打中的不是致命部位,只是暂时让你无法行动’,大部分人都会相信的。”
什么?你这是在教些什么?菲布林难以置信刚才自己听到了什么?
打中别人,还要骗别人没有打中关键部位?
你是恶魔吗?!乔尼斯。
不确定的话,肯定是不要开枪。如果莱佩兹真的听从乔尼斯的建议,那刚才那种情况,如果自己真是一位无辜的魔术师,不就已经被错杀了吗?
随意开枪是不是对生命太漠视了啊喂?
然而,莱佩兹听完后,从他的外套纽克特大衣的内衬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由于左手被手铐拷住,他略显不便,于是对菲布林说道:“不好意思,科波菲尔先生,能否请你从我这边的口袋里帮我掏出一支钢笔?”
并将肩膀扭向菲布林。
菲布林虽然无奈,但还是按要求做,在内衬口袋里摸出了一支钢笔递给了莱佩兹。
“再麻烦你抬起你的右手。”莱佩兹继续说道,“我想记一下笔记,我的记性不太好。”
菲布林无语,在心里无声地呐喊,那就解开手铐哇。但还是顺从地抬起了自己右手。
菲布林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一条条记录,并在每条前面都郑重地标上了序号。
莱佩兹感受到旁边的人的视线,把笔记本往自己方向挪动了一点,“这是工作机密,请您见谅。”
乔尼斯继续说道:“特别是当你掌握主动权的时候,永远不要在紧急关头去追求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希望凶手不受伤的同时又能让他说出所知。这虽然看似是一个不错的双赢结果,但现实往往是,
人是非理性的,尤其是在自己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就无法达成合作。
这就成了赌局,不可能两个赌徒同时赢钱,必然只有一胜一负,因此,这就是从正和博弈变为了零和博弈。
只要你犹豫,失去生命的就是你自己。”
莱佩兹沉重地回答道:“我知道了,乔尼斯大人。”
莱佩兹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迅速翻阅之前的笔记,往前翻了几页后,问道:“但这里有些矛盾啊,您之前在第六条的时候说过,不要随意开枪射杀,需要确认无人质且对方无恶意。那么,现在应该以哪一条原则为准呢?”
乔尼斯缓缓说道:“那你再加上一条吧——视情况而定。”
菲布林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插话道:“还什么视情况而定?肯定是前一条啊。你们又不是地下帮派,第一任务是保证市民的生命安全,第二才是杀死凶手。不能本末倒置啊!” 菲布林开始激动地指指点点。
乔尼斯并未被菲布林打断,他继续说道:“是的,视情况而定。如果遇到那些不愿意透露身份,还满口谎言的人,你可以同样用谎言去对付他们。
因为,终究会被自己说出去的谎言反噬,自己射出的子弹,也终有一天会射向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因为你的开枪,实际上是在救赎一个肮脏的灵魂。”
莱佩兹一边听着,一边迅速在纸上记下这些话语,笔尖在纸上划拉的声音清晰可闻。
“对吗?费克先生。”乔尼斯又突然看向菲布林,意味深长地问道。
菲布林终于听出,对方一直在内涵自己,反问道:“哈哈哈,因果律,是吗?”
乔尼斯冰冷地回道,“准确点说,也可以说是衔尾蛇定律。一条蛇在吞食自己的尾巴,自我毁灭的典型代表。”
菲布林也冷笑一声:“但衔尾蛇在有些人眼中,却是永生的象征。”
乔尼斯又追问:“或许毁灭还是永生,取决于蛇本身,也取决于一个问题——你觉得一条毒蛇如果咬中自己,它自己会中毒吗?”
莱佩兹停下钢笔,记完笔记的他也加入这个话题:“响尾蛇吗?这个我知道。理论上讲,如果毒蛇咬中自己,应该不会中毒,因为毒素是由它本身分泌的。如果会中毒的话,那它不早就该中毒了吗?”
乔尼斯赞许地点点头:“就像埃森克所说的那样,你很聪明。”被夸奖的莱佩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菲布林懒得觉得,他才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这种问题应该留给生物学家或动物学家去研究。而且,他只觉得“费克先生”这个称呼十分刺耳。
乔尼斯继续对莱佩兹说道:“以及,还有一条,伪装声音时,千万不要尝试不擅长的口音,尤其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口音,那样会显得非常拙劣。”
“好的!”莱佩兹后跟并拢,皮鞋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菲布林:你在内涵谁?算了,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菲布林假装打了一个哈欠,再次表示自己困得要眼睛都睁不开了,且再一次向莱佩兹索要手铐的钥匙。
莱佩兹这次满脸歉意地解释钥匙并不在他的身上:“不好意思,科波菲尔先生,未经你的允许,就擅自让你表演逃脱术,
这是乔尼斯大人告诉我的第七条——就是手铐的钥匙不要放在自己身上,因为被拷住的罪犯会杀死你拿走钥匙,甚至是威胁你交出钥匙。但是如果钥匙不在我这里,我就有机会保住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