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跟着瞿利安和侯云景去了殡仪馆,她坐在休息大厅里,静默地看着大屏上的逝者消息,泪水不受控地往下滑,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却感受不到痛。
她就这样,亲眼看着过去她要踮起脚才能碰到头顶的人化作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沈听原过去总喜欢逗她,会时不时趴在她背上扬言要她背他,他那么高的大个,她别说背他抱他,就是他在背上轻轻趴一会儿都无法承受。
而如今,她竟能抱起他,毫不费力,易如反掌。
那时在云亭体育馆被他抱起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是她将他牢牢抱在怀中。
从殡仪馆出来后,林桑回了趟学校,重新请了假,随意收拾了点东西便和他们一起带沈听原回花乌镇。
到花乌镇后也没耽搁,隔天一早就上了山。
山路崎岖狭窄,全程上坡且漫长,他们都担心她吃不吃得消,但林桑一直没什么感觉,她脑袋放空,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山风愈发清冽,树木愈发高大密集,阳光只在风顽皮地拍打树叶时才能透进来,远处传来各种奇怪的叫声,好像离有人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她不禁想,他们离开后,他一个人待在这,会不会害怕啊。
到地方后,瞿利安和侯云景负责挖坑,林桑抱着那只小小的盒子蹲在一旁松树下。
外面堆的土越来越多,坑越来越深,像是进度条,告诉她马上就要接近全剧终了。
盒子上的土越来越多,渐渐的,连盒子都消失,再之后,那个小小的坑被填满。
除了土是新的,一切恢复如初。
仿若他们从未来过。
至此,不再是接近全剧终,而是真正地迎来了定型的,永远无法改写的结局。
……
下山后,林桑告别瞿利安和侯云景,独自漫步在花乌镇的青石板小路上。
去年有个小有名气的博主做了一期和花灯节相关的视频,反响不错,在网上爆火了一段时间,花乌镇自此变成了一个网红打卡地,饶是没到节日,街上也十分热闹。
不知不觉间,林桑跟着人流来到了河道旁,道路两侧的商贩不停吆喝着,河边不少穿着当地民族服饰的情侣和夫妻在放灯祈福。
当年她站过的位置上,有个高个男孩提着一只花灯立在那低头发消息,神情有些不耐。不一会儿,有个女孩跳着轻快的步伐躲在男孩身后,抬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男孩转过身,女孩躲了一下,在被发现时俏皮一笑,男孩愣神几秒,故作高傲地将手里的花灯递给女孩,不知道女孩说了什么,男孩被逗笑,他们看着彼此,有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涩和纯真。
林桑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时间有些恍惚。
和他重回故地,竟是以这种方式。
她收回眼,有商贩上前推销,“啊妹,许个愿嘛,可灵了。”
林桑垂眼看着商贩手里的孔明灯和河灯,摇了摇头,在备忘录敲下四个字:【不了,谢谢。】
见她说不了话,商贩愣了一瞬,但没放弃,极力推销着,还说起仙子庇护众生,是心软之人,见不得相爱之人天各一方,更见不得苦楚,她只要许了百分百灵应,指不定就能开口说话了。
林桑怔了怔,视线飘向远处层叠的山峰,下意识低喃道:“明明一点也不灵……”
她嗓子还没恢复,说出来的字音含糊不清,商贩没听清,疑惑地朝她看的方向望了望,“什么?”
林桑回过神,歉然地笑了笑,飞速敲下两行字。
【不好意思啊,我是说,我许过了。】
【许太多怕仙子觉得我贪心不帮我实现,就不麻烦了。】
商贩了然,留下一句下次有需要可以找他后就寻找下一个推销对象去了。
林桑在原地停了许久后,释然一笑,逆着人流离开。
有缘再会啦,沈听原。
*
回学校后,舍友每天都会和林桑聊天,哪怕她发不了声无法回应。
其他人因为距离,只能每天给她发消息,分享着他们最近遇上了什么事,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希望借此帮她转移注意力。
所有人都在担心着她的状态。
林桑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照常过着和过去一样的生活,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参加活动泡图书馆。
到了晚上,她经常一个人趴在寝室阳台,仰头盯着某个位置发呆。
室友时不时会问她在看什么,林桑每次都在备忘录里敲下三个字:
——数星星。
在忙碌的生活里,她偶尔会抽空去看医生。
林桑声带受损,不算严重,但治疗起来也是个漫长的过程,等她的声音恢复一半时,北城外国语大学也迎来了寒假。
下了高铁踏上云亭的土地时,林桑还有些恍惚。
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此刻终于醒来一般。
她坐在出租车上,看着在窗外划过的残影,在看到一些熟悉的地方时,过去的画面就会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原来,人不止在去世前会遇上走马灯,在精神恍惚,看到特定的场景时也会。
外公和何爷爷在巷口等她,接到她后,他们一直对沈听原的事闭口不谈,只是问起她路上累不累,连她最近瘦了不少都没敢提。
晚上,林桑去了鸣桐巷,林景自己创业变得忙碌起来,即使是假期也没时间,很少会回来。
林桑窝在沙发上,靠在奶奶怀里陪奶奶看电视。
剧里,女主在男主那受了委屈后,埋在外婆怀里大哭,说男主欺负她,外婆大声说帮她教训回去。
奶奶反应很快,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了。
林桑看着黑屏的电视,默了一瞬,泪水决堤。
她埋在奶奶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般告状:“奶奶,他欺负我。”
“他撒谎骗我。”
“沈听原欺负我……”
她越说越语无伦次,最后只剩下嘶哑的哭腔,奶奶眼里噙着泪水,一下一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都让她受了欺负要知道说,可如今谁也不帮她。
谁都奈何不了他。
……
回云亭一周后,林桑接到了一通从北城打来的电话。
是个陌生号码。
她有些奇怪,接通后,那头传来侯云景的声音。
“你回云亭了吗?”
林桑顿了一下:“回了。”
“你有空的话……去台球馆找趟李勋。”
“那些东西瞿叔叔让我都烧了,我想了一下,他连墓碑都没有,给你留点他的东西,也算有个念想。”
别人来世上走一遭,去世后还能留个墓碑供人祭奠。
而沈听原,除了一段录音和那些随时都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散的记忆,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林桑一时失神,等她反应过来,那头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她和侯云景每一次短暂的交流都跟沈听原有关,一直没留过联系方式。
林桑看着屏幕,犹豫了一瞬,没回拨,低声说了声谢谢。
林桑收拾了一番出门往台球馆赶,到门口时,许是侯云景提前打过招呼,李勋怀里抱着一个棕色纸箱蹲在门边等她。
见她到了,李勋起身将手里的纸箱递给她。
林桑伸手接过,道了谢,转身离开时,被李勋喊住。
“那个……”
林桑:“怎么了?”
李勋眼神闪躲,舔了舔唇道:“对不起,节哀。”
林桑没说话,摇了摇头就阔步离开。
到家后,林桑关上房间门,抱着纸箱蹲在地上,泪水如珠子一般滚落,噼里啪啦砸在纸箱上。
几分钟后,她抬手抹去泪水,缓缓揭开箱盖。
里面东西很多,林桑先拿了放在上面的四方盒子打开,是一枚银色素圈和一根缠了硬币的红绳。
她看了看手上戴着的红绳和戒指,将盒子合上放到一旁。
之后,是一份红色包装的录取通知书。
这是北城外国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再熟悉不过。
林桑没打开看,将东西放到一旁。
录取通知书下方是一个文件夹,外面贴了一张便签,上面写了一行字:
——“一句情话不说两遍,会腻。”
她将文件夹翻开,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纸条,每一张上面都有日期和序号。
沈听原送她回寝室的每一个晚上,到楼下时都会给她塞一张小纸条,上面有时候是摘抄,有时候是他自己写的情话。
从他们互通心意之后开始,一直到他离开云亭,那些纸条一晚一晚累积,多到她专门买了一个20寸的行李箱来存放。
林桑起身将塞在衣柜下方的行李箱拖出来,上面落了不少灰,林桑将灰都拍去后才打开。
一打开,里面满当当的纸条就弹了出来。
每一张纸条都很薄,却承载了少年满腔的爱意。
她垂眼看了一会儿,拾起一张,按照上面的日期对了一下,又拿了一张核对,全都能对上。
她那时还奇怪这么多纸条他是怎么做到从来不重复的,原来都做了记录。
林桑没再多看,又在纸箱里翻出几张照片和一个纸做的小圆盘。
第一张照片是她第一次在云亭一中演讲时拍的,拍照的人为了躲避老师,一张照片上,几乎都是乌泱泱的人头。
翻过来一看,后面写了一行字,字迹苍劲有力。
——“她的万千勋章之一。”
思绪被拉回演讲那天,想到下午广播里放的《勋章》,林桑扯唇笑了一下。
原来,她背书时觉得有趣的投稿人。
是他。
……
后面几张照片,是云亭四中的荣誉榜。
记录了沈听原从最初处在荣誉榜旁的处分榜,慢慢转到荣誉榜末端的鼓励奖,又慢慢升到三等奖,又升到二等奖,最后升到一等奖。
他们的名字上下排列着,沈听原在上面画了个圈,将两个名字圈在一起。
林桑指尖停在上面,指腹轻轻地在上面摩挲了片刻后,才开始细看小圆盘上面的那副画。
颜色虽然暗淡了些,但画的内容还清晰,林桑忽地想起,这是她初三上学期那会儿画的。
当时学校举办了校园文化艺术节,前几天以征集绘画书法以及手工作品什么的为主,下午美术课上,美术老师拿了纸盘来,让他们在纸盘上画画,题材不限,自由发挥。
那天上午,林桑他们班提前下了课,所以吃饭时间比其他班要早得多,她吃完饭回到教室的时候,班上没什么人,整栋教学楼也是寂静的。
林桑放好东西后,走到外面,趴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她的教室在四楼最右端,沈听原的教室则在三楼最左端,那时教学楼外面是那种铁制的镂空花纹栏杆,她只要稍微倾身,就能看到沈听原他们班那扇暗红色的教室门。
平时站在外面的时候,因为人多怕被发现,她都不敢太明显。
那天周边都没人,即使知道这个点他应该去吃饭了,她还是忍不住探出一半身子往那个方向看。
只一眼,她就用最快的速度退回到教室外的墙壁上,一颗心像是要蹦出来一般地跳动着。
她没想到,那里会有人同样靠在栏杆上,而那个人,好巧不巧。
是沈听原。
好在,他并没有发现她。
林桑拿着纸盘,听着身边的同学讨论着要画什么,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这一幕,久久挥之不去。
她索性提笔将这一幕画在了纸盘上。
为了欲盖弥彰,她在栏杆上多添了几道身影。
后来,她的作品入选了。
老师弄了一块很大的木板来,将入选的纸盘都贴在上面,下面标注了名字和班级,放在教学楼下展览。
那段时间风很大,纸盘没一会儿就被吹了下来,捡回去重新粘上没多久马上又被吹飞。
几次之后老师也放任不管了,有同学不舍得自己花了心思创作出来的作品就这样被风吹走,直接将纸盘拿下来带了回去。
林桑也去了,可等她到的时候,她的名字上面,是空的。
她一直以为是去晚了被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