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藤的声音虚浮漂渺,像是独自呓语般说:“你说……她们一定碰面了,对吗?”
阴沉沉的秋天弥漫着清新的凉意,枯黄的叶不时飘零落下,地上的土壤已被枯叶覆盖了厚厚一层。
阿威一怔,下雨和雪小姐有没有和苏娜碰面有什么一定的关联吗?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听岔了,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董事长声音竟带着些颤抖。
这是他入职以来最怀疑自己耳力的一次。
他顺着尹藤的视线看去,这才特别留意到一件事。
公路上有一块长方形的湿地,周围都是干燥的,且有着浅浅一层落叶。
看起来这里是下过雨,可那又怎样呢?能说明什么吗?
非异能者的阿威不清楚这个世上异能者的存在,秉着工作的态度认真回答着:“藤董,这是苏娜停车的地方,警方下午才把车挪走。”
尹藤有了事情大概的推测,苏娜出事前应该已经找到了阿雪,这下雨,很可能是阿雪亲眼看到了苏娜的遭遇,情绪激动,被动触发了召雨,留下了现在的痕迹。
面前的气压骤然更为低沉,老板面色不佳,让阿威脑海也不自觉地闪过苏娜遭受过非人折磨后的惨状,心中直觉雪小姐估计也凶多吉少了。
苏娜好歹是见到了人,还算活着,可雪小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垂下眼帘,于心不忍,不想再想下去,中秋时酒店门外,他值守见过雪小姐,好看,又温柔的一个女孩,如果也遇到……那样的遭遇,那就太可惜了,苏娜能活下来恐怕也是凭着平时强健的身体,可雪小姐那样弱小的身板,只怕活不下来。
半晌,公路上都只有沉默,阿威心中叹息着,杵在后面默默等待着。
忽然,尹藤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高得无法触及的天穹,突然俯身怒吼着。
就像狮子的咆哮,响震天际,声音如暴雨前的乌云一样令人压抑的透不过气。
阿威被吓了一跳,不是他胆小,而是这完全不是这个高雅沉着的董事长平时的性情。
他眼中的藤董又像是呓语一般,“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其他人代替我照看她,我应该亲力亲为保护她的安全。”
阿威嘴笨,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有些费解,身边的同事谁不知道,这位小尹总喜欢的其实是雪小姐的妹妹,和雪小姐订婚纯属是退而求其次,没办法之举,只因为必须要娶千家。
他和同事们也疑惑过,千家和尹家对比起来,千家就是一小门小户。
明明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两家,怎么连集团里的另一位小尹总、藤董的堂弟也惦记上了?真不明白这些有钱人怎么想的,都惦记上千家了,难道是真有灰姑娘和富人的真爱这种事吗?这些豪门世家不是应该搞联姻吗?
集团里那对尹总父子在小尹总的父亲去世后,掌控了集团大部分决策,就连小尹总想娶的人也惦记上了,从半岛回到的小尹总根本就争不过那两父子。
后来他们才从集团行政部那听来,原来这两个姓氏在古代是两个交好的家族,他们有着比指腹为婚还牛的婚约,那就是——祖宗定婚。
这下他们理解了千家那样的小门小户为什么能够得着集团董事们了。
可他们更不明白有钱人怎么想的了,都现代了,还有什么好遵守老祖宗的规矩的?都什么时代了,还有家族、世家、族谱这种事,这边A市的人就是多少有些迂腐,表面看着新潮,内里都是大清未亡。
可现在怎么感觉事实有点偏差,不是已知的那样呢?这个小尹总……怎么好像是真的喜欢雪小姐?
一阵手机铃声响。
尹藤接通电话,肉眼可见的脸上血色褪尽,像是一尊随时要碎裂瓦解的俊美石像。
手机那头是千沛代沉痛的声音,“尹藤,不用找了,我们知道雪儿的下落了……”
……
阿威听不到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可看到尹藤的表情后,他忍不住想吃瓜了,“藤董,您是接到雪小姐的消息了吗? ”
“快,开车,去千家。”
这下,阿威听清了,藤董的声音真的是颤抖。
*
很快,一个遗憾的消息迅速传遍了A市所有的异能世家。
千家那个觉醒了控水异能的女孩发生了意外,车祸去世了,遗骸直接被车的火焰烧成了灰。
她的家人拒绝了尸检,领回了她的骨骸。
楚宴刚听完父母告知的消息就得到了自由,他立刻就拿起车钥匙冲到车库,疾驰在东南方向的路上。
呵,可笑,什么车祸意外?什么拒绝尸检领遗骸?
车祸是确有其事,可千山雪那个麻烦精根本就活得好好的,现在正在被人卖的路上!
楚宴从昨晚到现在,他快被脑海里千山雪遇到的危险画面逼疯了!
他后悔了!他就不该碰千山雪的作业本,和沾染了她气息的东西接触得太深,与她建立了该死的联结,一天到晚脑海里全是她。
脑海中的画面一会是她乘坐的车翻滚起火,还好,她火中逃生了。
接着又一个和她很熟似的混蛋要侵犯她,真是……该死!!
还好,她还算全身而退,没有被混蛋得逞。
可是他又在预知危险的画面中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潜伏许久的人跟上,马上塞上了一辆车里。
现在,她正在一辆货车的车厢里和一群看起来是难民、或者说是劳奴的人在一起。
那些人看着就没多少日子了,千山雪在里面绝对要倒大霉!
楚宴都要急疯了,一边开车,一边拼命的通过脑海中的画面找寻着千山雪下落的线索。
货车,一车身沾满了不少泥巴的蓝色货车。
必须要在天亮前找到她,再迟,那个麻烦精可能就真得要永远离开自己了!
等等!我在想什么?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楚宴冷漠眼中的焦急渐渐聚成迷茫和不可思议。
*
昏暗的环境下,站在后车厢的司机直勾勾看着千山雪的眼睛晦暗如渊,就像动物在观察着远处的猎物。
千山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突然后怕,自己这样出头,在这一群没了生气的人堆里显得太过扎眼,反而像是异类了。
把她带到这里的男人当时说的是:
“你阻碍到雇主家的好事了。”
“你永远从这里消失了,对你对我都好。你要庆幸的是那边刚好有人就收你这款的货。”
那边,是哪里?
千山雪咬牙,想起了进入大山里的女孩逃脱有多艰难,横竖都要被送去,如果是被送到那样的地方,很可能终身走逃不了了。
现在主动出击,博一把,还能争取正常活着不受辱。
她望向司机身后的黑夜树林和江流,实在不行的情况下,跳河逃离会是最后的办法。
她刚要出手,司机终于说话了。
“她不行了就下车吧,我把她转接给后面车的兄弟带去治疗。”
车厢上回应他的仍旧是那些麻木疲累的人,不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司机这时才转眼看向千山雪身后的人。
“你们再忍忍,下一站把你们换到冷柜车就到塔勒泱了。”
塔勒泱,这些人要去邻国塔勒泱!
这句话瞬间让千山雪清晰知道,这些人都是自愿在货车上的,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是这个司机的“乘客”。
这里恐怕只有自己是被刚才的男人顺手扔上来搭便车的。
这下,她才明白,那个两头收钱把她卖了的男人说的那边,指的是——塔勒泱!那是比卖到大山还难回家的地方,千山雪的心从谷底、沉落到了深渊,男人那句“刚好有人收你这款货”让她想起暗网那些发布对东方女性的需求。
卖到大山是不死也脱层皮,可被这种方式带出国,去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能把人扒得皮都不剩的国家,要想再逃,难比登天。
车厢内死气沉沉,司机话落,无人应声,如果不是车厢角落那盏小灯照散黑暗,千山雪甚至会误以为他们都是一个个人形模具,他们无光的眼神映着司机的一举一动,就像一面蒙尘的模糊镜面。
昏死的女生被司机搬下车,无人起身或探头,他们的灵魂似乎都被禁锢在这个车厢内与世隔绝了,他们的精神已经到达了无力关心他人的程度,即使那下一个人昏厥的人可能是他们自己。
司机像搬货物一样挪动,粗鲁地搬起那女生。
‘咔’的一声,传出骨头断裂的声音,司机不以为意,转身扛麻袋似得把人半扛起,女生的左手臂以一种反常的角度垂在司机的肩膀上乱晃着。
司机背脊一僵,顺手关上车锁的动作一顿,脚步颤抖,半扛起那女生的身体连步走开。
千山雪心惊,重获自由空气的身影再次被车门关上后的阴影笼罩。
不能再等待时机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只能冒险一试了!她迟疑地看了身后那些横七竖八的人一眼,只要不影响这些人的“秘密行程”,这些没有精气神的人就不会理会自己的,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晃动了一下车门。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