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29年,北魏神麚二年初,柔然兴兵六万大举进攻北魏六镇。数日后,柔然大军在云中安营扎寨。柔然盘桓云中,以图攻取盛乐。
云中距离盛乐不远,大檀命吴提、多泽先后突袭盛乐外围,已经占领了云中和西北的草原,隐有包围盛乐之势。魏军中有不少新近补充的新兵毫无作战经验,所以一触即溃。
魏军长孙颓、安原两部因兵力不足又遇图尔特的五千铁骑,魏军死战,然寡不敌众,大败。幸韩盛、长孙平成率部驰援,魏军临危不乱继续与柔然鏖战两个时辰,柔然军退走。魏军只有不足一千残兵逃到盛乐。
闻听六镇传警,盛乐告急,拓拔焘随即欲亲率精骑北征柔然。
四月,拓拔焘练兵于南郊,准备进讨柔然。此时朝臣内外皆不赞成对柔然用兵,公卿大臣们担心宋军乘机北进,竭力劝阻,连拓跋焘的乳母窦太后都极力阻止此行。只有崔浩坚决支持北伐柔然,他很有把握地说道:“宋自刘裕去世后,元气一直未恢复,对我构不成直接威胁。大魏统一北方的大业,首先应对北方的强国夏国、蠕蠕下手。夏国已被我军打败,大伤元气,气数已尽,灭亡夏国已是时间问题了。蠕蠕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常口吐狂言,大魏还未真正重创它,所以必须调集精兵,趁蠕蠕骄横轻敌的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驱直入蠕蠕境内,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到时一定能获全胜!”
于是,北魏君臣展开了一场是否应该对柔然用兵的争论。尚书令刘洁等使黄门侍郎仇齐推举赫连昌的太史张渊、徐辩利用天象,劝说皇帝不可举兵。
张渊道:“今岁为已己,属于‘三阴之岁’,‘太白在西方’,故不能举兵,否则必定失败。”他年轻时以劝阻苻坚南伐而名噪一时,众朝臣亦同声附和张渊,说张渊曾谏阻苻坚不可南征,苻坚不从遭致失败。如今天时、人事都不和谐,不能轻举妄动。拓跋焘经此劝说后,犹豫不定,于是命崔浩与张渊等当庭辩论。
崔浩针锋相对,从天象上论证可以用兵,道:“阳为恩德,阴主刑杀,所以出现日食时,君主要积德,出现月食的时候,要注意刑罚。帝王用刑法,对罪人则绑缚肆市处决,对犯大罪的敌国,宜兴甲兵灭之。今兵伐有罪之国,正是加强刑罚。臣观天象,近年来月行遮盖昴星,至今如此。这表明,三年之内天子将大破旄头星之国。柔然是旄头星部众,望陛下莫要犹豫。”
张渊等羞愧难言,辩解道:“柔然,远荒外不确定的东西。大魏得其地,不能耕种收获粮食,得其民亦不能当做臣民驱使。而且他们疾速往来,行动没有规律,很难攻取并彻底制服,有什么事如此急迫,要动员大队人马去讨伐他们?”
崔浩道:“张渊、徐辩若谈论天文,还是他们的本职,至于说到人事和天下大势,恐非其所知。此汉以来常谈也,适于今日,完全不切实际。何也?柔然为大魏北方藩属,后叛去。今大魏诛杀叛贼元凶,收回善良的百姓,使他们能够为大魏效力,不是毫无用处的。世上的人都信服张渊、徐辩深通天文,预知成功或失败。那么,臣倒想问问他们,在统万城没有攻破之前有没有溃败的征兆?如果不知道,是没有能力;如果知道了却不说,是对陛下不忠。臣以为张渊等人‘牵于小数,不达大体,难与远图’。”
此时,前夏主赫连昌在座,张渊等自以无先言,惭不能对。拓跋焘非常高兴,对大臣们道:“亡国之臣不可以同之相谋划,确实是可信的呀。”
为了打消拓跋焘最后的疑虑,崔浩又进言:“刘义隆今日君臣,非刘裕时可比,其若敢来,譬如马牛斗虎狼,有何畏惧?’今值夏日,柔然分散放牧,秋天牲畜肥壮,方才集中,天寒时南下掳夺,出其不意,大举袭击,必定成功,只怕诸将不肯深入,不能全胜’。”崔浩口若悬河,舌战群臣,终于令拓跋焘彻底打消了疑虑,决计大举讨伐柔然。
拓拔焘遂决意北伐。崔浩所说,不仅对刘宋和柔然的形势作了正确的分析,实际上也是后来北魏征伐柔然的作战方略,并在战争实践中证明是正确有效的。
当拓拔焘决定发兵征讨柔然时,寇谦之又问崔浩:“崔司徒,我军此行能一战而胜吗?”
崔浩胸有成竹地说:“天时形势,必克无疑,只怕诸将多顾虑,不能乘胜深入,从而不得尽数歼敌。”
正在这时,北魏使臣自江南还,称刘宋要北魏归还河南之地,不然就要北进伐魏。拓拔焘闻听此言大笑,如果不进攻,就等于坐以待毙。为摆脱北面柔然与刘宋腹背受敌的威胁,拓跋焘遂决意集中力量兵伐柔然。
拓拔焘率领精骑日夜兼程,于昨夜赶到了盛乐,驻跸在过去北魏的旧宫盛乐宫。
清晨,拓拔焘召见众将,众将一进殿,拓拔焘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
“你们可真给朕长脸,居然让柔然人给打得节节败退。离上次大捷这才多久啊?怎么就这么不堪一击了,这几个月都干了什么?”
虽然拓拔焘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在场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还没说一句话就被皇帝劈头盖脸一顿骂,搁谁也不好受。何况,这些人都是在北魏朝堂举足轻重的重臣,此时被拓拔焘这么骂,脸上自然挂不住。
“陛下息怒!”崔浩劝道,“陛下,柔然多为骑兵,我军却是步军占多数,如此对阵,能保全身而退已属万幸,又谈何取胜?请陛下切莫怪罪诸位将军!”
拓拔焘也知崔浩说的是实情,便摆摆手,道:“算了算了!都别杵着了,有什么好主意都说说吧!我军目前急需一胜鼓舞士气!北平王,你是主帅,又是太尉,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到拓拔焘点自己的名,长孙嵩便直言不讳地将心中所想说出:“禀陛下,老臣以为,我军目前还不足以主动出击。宜据城固守以待时机!”
“太尉如何觉得我军不宜主动出击?”贺楼伏连站出来问。
长孙嵩回头看了一眼贺楼伏连,转头道:“陛下,正如适才崔司徒所说柔然六万兵力以骑兵为主,而我军目前只有四万兵马,且不说步军居多,就这四万将士有近一半都是刚补充的新兵,毫无作战经验。如此战力,一旦开战,不是送死吗?”
拓拔焘听完长孙嵩的话,眉头紧皱,不悦道:“依太尉所言,我军就毫无胜算了?”
“当然不是!”长孙嵩三朝元老,百战名将,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对拓拔焘的不满他也是看在心里,对此也早有对策。“陛下,我军之优势便胜在地利人和!柔然虽占据云中,和武川外围的草原,对盛乐隐有包围之势,但是盛乐城高墩厚,柔然又擅长野战,于攻城之上则有欠缺。我军完全可以据险而守,待到柔然粮尽,以图伏击。”
作为沙场宿将,长孙嵩的建议确实是最妥当的方法,可是拓拔焘此时急需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对于这般老成持重的战法,他其实是抵触的。可毕竟是三朝老臣,又是统军主帅,不好再当众驳他,只能按下不表。
“平阳王、高阳公,你们二位还有什么想法?”拓拔焘想从长孙翰和安同口中得到些不一样的意见。
“陛下,太尉之见,老成谋国,臣无异议!”长孙翰道。
安同也附议:“臣赞同太尉的主张!据守盛乐,以逸待劳!”
拓拔焘也知道,魏军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兵力不足,缺少骑兵,而且新兵居多。可是一时半会让他到哪去找几万训练有素的骑兵?他也无奈,只能挥挥手,道:“那就先这样吧!都退下!”
“是,陛下!”众人得了令,躬身行礼,随之退出。
长孙翰落在最后面,他上前对拓拔焘拱了拱手,低声道:“禀陛下,臣女长孙静寒两日前回了大魏,如今已随臣从武川来了盛乐,正在等候陛下召见!”
拓拔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突然想起来,问:“你是说宁平县主?”
“正是小女!”长孙翰又道:“小女当日因护送西海公主和亲柔然,于途中失踪,下落不明。如今,她回了大魏,想必能有些西海公主的音讯,陛下可先召见,亲自问一问!”
拓拔焘沉吟片刻,道:“好吧!让宁平县主午后再来见朕!”
“臣遵旨!”
长孙翰向拓拔焘禀报长孙静寒一事时,其他众人皆各自出了盛乐宫,回返自己的住处或者是去军营。安同父子便是一路无话往军营去,等到了军营的时候,安同让安原去查看新兵的训练情况,自己则往马厩方向去了。
到了马厩,打眼一瞧,只见花木兰和韩盛正在一边喂马,一边聊天。见安同走了过来,两人急忙见礼。
“师父!”花木兰点了点头又继续喂马。
“岳丈大人!”韩盛恭恭敬敬地行礼。不久前,安同特意回了趟平城,为韩盛和他女儿安心办了婚事。拓拔焘也派了宗爱前去祝贺。婚后没多久,因战事将起,安同便带韩盛往前线来,临行之前命人将女儿送去天凤县,让她照顾韩盛年迈的祖母。
安同进了马厩牵出自己的马,轻轻地抚了抚,叹息道:“这仗打了好几年了,马都看着疲惫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战事!”
“师父,您今天怎么突然感慨起来了?”花木兰不禁奇怪。安同平日里可是豪情万丈的,今天怎么有些英雄气短的样子了。
安同道:“你不知道,刚才我从陛下那里出来,陛下是好一通发火。如今战事没有什么起色,陛下急,我们也急!可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
“有什么好急的?要我说,干脆开城门,直接跟柔然打就是了。”韩盛急不可耐道,“都几个月没有痛快地打一仗,将士们早就心痒难耐了。”
花木兰笑道:“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不然师父也不必发愁了!”
“还是木兰说的在理!”安同夸赞道。韩盛虽然作战英勇,可论谋略却逊花木兰一筹,可惜她是女儿身,不然,他真有可能将女儿嫁给她。
安同接着说:“如今,我军最大的麻烦便是兵力不足,而且急需训练有素的骑兵。军中有近一半都是新兵,他们根本就没打过仗,做步军已是勉强,就更不用说骑兵了。可眼下,到哪去找几万骑兵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韩盛和花木兰也陷入沉思,花木兰看着身边的马,突然有了主意,惊喜道:“师父,我有办法了。我知道到哪能找到训练有素的骑兵。”
“在哪!”安同虽然有些不相信,但是他还是抱有一分希望。催促道:“木兰,快说。如果你真的能给我军找来几万骑兵,那你就是大功一件。我一定向陛下为你请功!”
“师父,你可还记得,我这匹马来自哪里?”花木兰笑着对安同说。
安同盯着她身旁的马,思忖半天,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契鹘!这是契鹘的鹰合罕送你的马!你的意思是,向契鹘借兵,让鹰合罕出兵跟我们一起对付柔然!”
“没错!”花木兰满心欢喜道:“前不久,我们不是才从契鹘带回来五百匹良马吗?这说明,契鹘是愿意帮我们对抗柔然的。师父不是说,陛下和明洂大哥是结拜兄弟吗?我想,只要陛下写封亲笔信给明洂大哥,他一定会派兵支援的。”
“也不知道,伏至罗会不会答应出兵?”安同疑虑道。
花木兰笃定道:“他一定会的。如果不行,我就去一趟契鹘,请明洂大哥出兵。”
“木兰,军国大事不是仅仅靠你们的交情就能左右的。”安同肃然道:“今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九岁的孩童,他是我大魏的皇帝,伏至罗也不是十五岁的少年,而是契鹘的汗王。他们都有自己的国家利益要考虑。论情分,你跟伏至罗不过相处几个月,可陛下跟他可是朝夕相处了整整七年啊!”
韩盛道:“那鹰合罕不是更应该帮陛下吗?相信只要陛下出面他一定会答应。”
“不然。”安同却不这么认为,继续道:“五年前,伏至罗曾密访平城,他化名乌丹,自称柔然国相东则罕的密使,面见陛下说要与大魏联合攻打契鹘。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试探陛下,看陛下是不是想对付契鹘。你们想想看,伏至罗会为了简单的交情就出兵吗?”
“五年前!”花木兰喃喃自语,“莫非,明洂大哥那段时间不在天凤县是去了平城见陛下?”
“不过,也不尽然!”安同又思忖后道:“契鹘与柔然也是死敌,伏至罗不是怯懦之辈,他蛰伏这么多年一定是有所图!如果对付柔然于契鹘有好处,他会出兵的。我去与陛下说,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盛乐城里,长孙翰的住处,一间房内烛光莹亮,躺在榻上的长孙静寒双眼紧闭,秀眉紧皱。昨天晚上她跟着父兄到了盛乐,她倒头就睡,但是睡得极不安稳,似乎是陷在了什么可怕的梦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