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教学生勇敢无畏，长大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学会了低着头走路。楚辛算是从一出生便是低着头走路的那种人，年龄越来越大反而更希望摆脱束缚，像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书上的先辈们一样英勇无畏。她希望得到支持，只是如今身边人都是利益最大，劝她一再容忍。楚辛默默的不说话，将那些胆大妄为的想法埋藏在肚子里，仍然和往常一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应该满足了。”

“接下来是要一步一步走上更高的位置。”

“你知道的，越往上就要越小心。”

她想要的是什么？楚辛觉得，那个东西仍然远在天边。

高艺明察觉到了她这几天的情绪低沉，一直在找机会询问。楚辛骗过了其他人，骗过了洪状，独自一人在深夜里忧郁。

“你好像有白头发了。”高艺明走近楚辛。她正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眺望，听到高艺明这话情绪没有任何起伏。

“这是你们的责任，跟我没有关系。”

“在忧愁什么？”高艺明享受这样和楚辛待在一起的宁静时光，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楚辛扭过头，回答说，“感到孤独。”

“要不要去尝试新事物？”

别人总是聚在一起找乐子，楚辛是独来独往，戒备心重，绝对不和陌生人出行。所以她没有朋友。

“我想走顾嘉延那样的演绎道路。”陈美林那样的，是她这一生望尘莫及的高度。顾嘉延的作品经受得住人民和岁月的考验，这是莫大的荣耀。“你可以帮我牵牵线搭搭桥吗？”

月光中，楚辛回望高艺明，看见他眼睛里反射的光，期待着，等待着，他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你可以去找你弟弟帮帮忙，不是吗？为什么要看着我内心挣扎着，连一个失败的结果也吝啬为我争取？楚辛感到失望，再看一眼高艺明，又谅解了他，“看来你和你弟弟的关系真的不怎么好，都不愿意去找他帮忙。”

“这就是我选择在你这里躲起来的原因。”

“是吗？第一次见他，还以为我们俩要从此天涯海角相别了。”楚辛笑，“你知道的，阶级不一样，你是天之骄子，我是地上的淤泥。”

“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了。”

“有什么区别呢？高艺明，我有时候恨你不懂我的心，有时候又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你不懂的话我就可以说给你听了。”楚辛靠近高艺明，将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当然不会。我喜欢听你说任何事情。”高艺明的手抬起来，本打算放在她的肩膀上，犹豫片刻又收回了自己的口袋。现在不是恰当的时机，他想。

“真好，如果你是机器人就好了。”

她对他还存有戒心。这不是理智所致，而是长期以往已经扎根灵魂深处的本能。

“如果是机器人，又没有真人这样的温暖感觉，真矛盾。”

高艺明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在她的世界里，只需要听她说话即可，尽力做一个像机器人的真人。

拍摄如期进行着。越是往后，楚辛与魏莱的对手戏逐渐增多。她终于看到了这场算计的全貌。原本属于陈美林的女主之位，早已在一开始就换成了没有任何从业经验的魏莱，还是和高楚辛长相相似的魏莱。人人心知肚明，看在眼里，人人不愿捅破这张窗户纸。

楚辛饰演的女二在密林之中舍掉半条命救下了魏莱扮演的公主，周围横尸数百，楚辛身上脸上血迹斑斑，与生俱来的孤傲相比于好戏开场那时候已经少了百分之七八十。她显得十分脆弱，跪在锦衣华服的公主面前，乞求她能够放过自己的情郎。

“你救我，是为了要我用公主的身份藐视我朝法律，置天下百姓于不顾？一条命换一条命是你们这些下贱人的规矩，不是天下的规矩，你聪明了这么久，把我和你的主子骗的团团转，怎么会如此愚蠢？我只能告诉你，我办不到，接下来，这条命摆在你面前，随你杀，随你救。”

“等一等！”坐在导演旁边的陈美林突然打断两人，经过导演同意后，她走过来同魏莱说话。“你刚刚的表情太过夸张了，在镜头中不好看，不符合公主的身份。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吗？要演好戏，不仅仅是背台词，还要尽所能模仿人物的一言一行，表情，眼神……”

楚辛跪着看两人如同亲密的师生一般讲话，此时已然明了如今这场面必定是陈美林一手谋划。两个人过来帮楚辛补妆，增加一些鲜血。像是要表演给别人看，她心中的嫉妒脱口而出，“美林姐，你觉得我怎么样？”

陈美林居高临下，笑着，俯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说，“小莱她是新人，还请楚辛你多担待。”

听了这话她原本应当伤心。可是刚刚她俯下身来对她说话的那一刻，楚辛的心是激动的，她暂时忘掉了与两人之间的嫌隙。陈美林的魅力实在震撼人心。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样，楚辛在那个位置跪了将近一个小时，起身时已经双腿麻木站立不起。跪过的地方，被压出了两个坑。楚辛惊奇地叫洪状过来看。

洪状没说什么，帮楚辛擦了擦眼睛上的灰尘。楚辛险些摔倒，就在这时听见身后人甜甜地喊“艺明哥哥”，她脑子里刚来的及浮现出高艺明的脸，浑身香扑扑的一个人就从她和洪状两人之间闯过去，楚辛摔倒，脑袋撞到了一旁的道具树，脸上顿时出现两道擦伤。

洪状立即冲着魏莱的背影发火，“喂！你走路看着点人好不好？”

一群人立即围上来拉着怒气冲冲的洪状，魏莱回身看着高艺明无视了她抱起楚辛。

“你冲我吼吗？”魏莱指着自己仿佛难以相信。

“你明明看到自己做了什么，难道没有感到抱歉吗？”洪状不得不继续吼叫。因为一群人正准备将她拉离现场。“随便欺负别人让你感觉很好吗？”

“拜托你搞搞清楚，不要拉低了这里所有人的素质。”魏莱不甘示弱。

洪状势单力薄，幸好徐铃拉着高艺楠闯了进来，解救下洪状。徐铃正要替洪状出头，高艺楠拦住了她，对魏莱说，“对不起，洪状姐姐一时着急，冲动了，我代她向你道歉。但是刚才的事情，大家有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要是讲不清楚谁是谁非，那我们就请绝对公正的人来判决，给双方一个说法。你觉得呢？”

魏莱没有说话，高艺楠放她一马，“现在要紧的是楚辛姐姐的身体，导演，陈老师，各位前辈见谅，我们先走了。”

楚辛被高艺明抱进休息室，一路上看到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时觉得生无可恋。要是传出去，又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以前不是没有出现过和高艺明的绯闻，只是刚刚出现就被完全压制下去。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关心。如果是假的，她不担心。现在是真的，她担心自己如今的事业多多少少受到影响。更重要的是，她害怕别人说她找了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

他和高艺楠是家人，应该也能和那个庞大的家族沾上边……不过，要是私生子就麻烦了。她受不了被别人耻笑。特别是妈妈。她已经想到那个时候母亲会用什么样的话来羞辱她。

“没关系。你受伤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不会有人说别的。”高艺明仔细看了楚辛脸上的伤，翻箱倒柜找到一些消毒的碘液和纱布。

“你能管住别人的嘴吗？”楚辛把脚架在桌子上。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可是在高艺明面前，不由自主就想故意破坏所有的规矩，好像一个调皮的小孩在试探母亲的底线。“你的身份救人应该用背的，不应该抱着，你让我多丢脸啊！好像猴子被大家看着。”

不说刚才，此时此刻她明明是笑着的。明明是她之前羡慕别的女生被公主抱的，这么快就忘了？

“还有，根本没有多大事情，没想到洪状突然发那么大火，吓了我一跳。还有你，你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以为你要打我。”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怒气，是为了你。”高艺明洗了手，拿来湿毛巾，先帮她擦掉脸上的污渍。楚辛闭上眼睛任凭他摆弄，只是碘液碰到伤口的时候她卧倒在沙发上，惊叫着躲开了。

高艺明欠着身子伸长手臂去够她的脸，正巧这时一个人慌乱的闯进来。高艺明回头，与徐铃尴尬的眼神相遇。他脑海里闪过那一晚被人看见的画面，同样的恐惧微微袭上心头。他僵硬的收回身子，一只膝盖从地面上抬起来，还没站起来就听见徐铃说，“楚辛姐怎么样了？洪状在外面正生气，叫我过来看看。”

楚辛一下子坐起来，说，“没关系，我没事，是你们太紧张了，你叫她过来吧，我和她说。”

徐铃走了，离开前拉上了门。许久没等到洪状进来。

“你弟弟知道我们俩的事，她肯定也知道了。”

“她不会到处乱说的。”

高艺明如此信誓旦旦，楚辛坏心眼的提起魏莱，“魏莱总是艺明哥哥、艺明哥哥的叫你，你到底什么感觉？”

“不喜欢但是不得不留几分颜面的感觉。”

“那我呢？艺明哥哥，艺明哥哥，艺明哥哥……”

“哎~”他拉长了音答应着，脸上幸福的笑也让楚辛感到满足。只有在这种时候楚辛才会相信她是被高艺明爱着的，但是这爱短暂又弱小，根本不值一提。她只要想到自己的遭遇就会觉得自己所得到的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实实在在的东西仍然在前头，自己尚没有资格得到。于是，刚刚两人之间还充满了暧昧气氛，忽然被楚辛的问话强硬的改变了轨道。

她说，“我不能接受一直以来的偶像和别人一起欺负我，高艺明，你说，她们那算是在欺负我吗？是故意的吗？又是我太过自作多情了吗？我心里很难受，刚刚还在演戏的时候就已经对她们两个人表示不满了，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这种想法表现在脸上？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陈美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不喜欢我吗？魏莱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陈美林肯定不是看不出来，为什么两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建立了那样深厚的关系？她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楚辛。”高艺明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我会帮你问。不过楚辛，这世上那么多人，喜欢你的你不一定喜欢人家，你喜欢的人家不一定喜欢你，这是公平的。你不要觉得有一个人不喜欢你就是你哪里不好。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洪状吧？你们俩从认识开始就和别人之间不一样，那么多年没见，如今还能在你身边这么尽心尽力的帮你，有时候连她的女儿也顾不上，难道她是为了别的才这样做的吗？楚辛，有一个人喜欢你就够了，其他的精力放在你的工作上，好吗？不要想那么多。陈美林喜欢魏莱，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的任务不应该是超越那些前辈吗？我相信你会比她更优秀。”

高艺明提起洪状，她的思绪便一直停留在和洪状有关的事情上，猜想着如果自己没有像今天这样处于一个有能力赚很多钱的位置，洪状会像今天这样吗？如果自己过得狼狈，洪状会选择留在她身边吗？答案是不会。换一种场景，行为就会改变的感情会是真正的爱吗？高艺明他当初是因为可怜她才选择了她，如果她变得不需要依靠他，莫说高艺明会怎样，她一定会推开他。所以这是爱吗？

关于高艺明对陈美林的话，楚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一个字也没有听到。最后那一句“我相信你会比她更优秀”。这句话落在她的耳朵里，忽然间唤回了她的思绪，第一反应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高艺明以为她是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而开心起来了，却听她说，“你太好笑了。”

她还没有那份自信，别的人凭什么如此信誓旦旦呢？他拿什么来保证？只不过是一句没有分量的骗人的话。从他高艺明的嘴里说出来，楚辛更觉得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