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黑进这个平台，强制关掉了直播。

所有正在看的人都被踢出了直播间，也包括蝙蝠洞里迪克临时注册的这个账号。

但迪克无暇关掉右侧的分屏。

丹特已经做出了选择，代表左侧铁笼的色块开始不祥地晃动。蝙蝠侠没有开启收银装置，他们听不见声音，但人类的想象力总在不该发挥作用时运转，铁链晃动的细碎声响仿佛就在耳边传来。

随后是不堪重负的断裂。

“那里有人——”

迪克注意到一个小色块朝着铁笼一闪而过，蝙蝠侠的通讯频道传来一连串几乎震破耳膜的声音，压过了孩童的尖叫，最后一声伴随着整个工厂的振动，细细簌簌的灰尘从房顶落下。

摄像机开始移动，蝙蝠侠绕到了另一个角度，来到了正对丹特的钢筋横梁上。

“一个身穿警服的人把坠落中的铁笼撞偏了，铁笼落在地上，不清楚受伤情况。”蝙蝠侠的转播传来，“他打算用同样的方法把另一个……”

通讯里骤然提高一个八度的尖叫盖过了蝙蝠侠的声音，另一个悬空的铁笼色块不知经历了什么被转移到了地上。

“……他正在打开铁笼。我去工厂的控制室看一下。罗宾。”

迪克一屁股跌回座椅，活动了下有些发软的手指，几下操作调出地图，戴上了收音：“这里是罗宾……”

镜头跟着布鲁斯移动，远离了绑架现场。蝙蝠侠关掉了自己的收音，只余迪克经过伪装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

蝙蝠侠从腰带里摸出一根铁丝，这种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工厂设备简陋，基本没什么高科技电子产品，而布鲁斯的撬锁技能显然经过多次实战，威尔一次呼吸的功夫布鲁斯就成功摸进了控制室。

蝙蝠洞里，沸水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热气升腾着，烧水器自动断电。

迪克呼出一口气，关掉了自己的收音，往后一倒，瘫在人体工学椅上。

“幸好……”他说着，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幸好你赶到了，”戈登看着身边的警察说，“泰德。”

赶到现场后，罗布直接把现场交给了戈登，自己一脸头疼地回警局准备公关，小丑这次的影响范围并不仅限于哥谭，无论哥谭警察是否及时赶到，舆论都势必对警局造成不好的影响。

勘察小组到了，急救车到了，庆幸的是只有三个孩子身上有伤，没有昏迷，没有死亡。强酸好好地呆在池子里。丹特也被救下，手腕处在挣扎中破皮流血的地方被包扎起来，正坐在警车后备箱披着受害者专用毯，一名专门负责照顾受害人的警察在他喝完一杯温水后告诉他的噩耗——他被直播的消息。

要不是戈登正牢牢抓着泰德的手臂，泰德绝对会再次冲上去把那个叫做兰瑟的孩子抱进怀里自己带走。按照程序，所有被绑架的孩子都将在四名夜班警察的保护下，前往哥谭慈善综合医院接受全面检查。

“我必须赶到。”泰德看着被带上救护车的兰瑟。

他没有甩开戈登的手，或许是因为他需要一根绳子捆住自己的冲动。兰瑟不能是那个意外，愚者教会还没有做好以这种方式暴露部署的准备。

“兰瑟是我带的这一批孩子里最小的那一个，我本该保护好他。”泰德说。

孩子们被全部带上了车，救护车开启鸣笛，缓缓离开。

“我很抱歉，泰德。”戈登说。

“我知道小丑的话让你产生了一些困扰……”泰德看向戈登仍然抓着自己上臂的手。

“小丑说得很难听，不过我想知道真相，万一媒体问起我们也好有个准备。”戈登没有松手，用自己最无害的声音说。

他当然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要是泰德真抗拒戈登，他除了把泰德踢出夜班排班外也没有别的办法让泰德配合。但戈登和泰德都不会走到那一步，前者是因为见识过泰德的战斗力，猎人途径序列五无疑是打击罪犯领域最具杀伤力的非凡者，后者则是为了愚者教会的计划能顺利进行，这与对黑夜教会的信任无关，纯粹是为了捡流浪儿的收养程序能不被警局这一环卡住，愚者比任何教会都渴望信徒。

“兰瑟被遗弃在育儿园门口，几天后他的生母又过来威胁教会，我们选择按照她的要求给了她一大笔钱。她从没透露过兰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泰德低声说，刚好是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他不希望会有第三个人听到兰瑟的过往，“其他迫于生计不得不将孩子转给我们的父母都会抽空来育儿园，只有兰瑟的从没有来看望过。”

戈登斟酌一会儿，说：“听上去你对他们很不满，我不会在之后某个时刻看见他们的尸体对吗？”

“我主座下的水银天使是命运化身，贪婪无厌的人自会向祂支付代价。”泰德语气轻柔，听上去却令戈登一个激灵。

戈登没有接话。

虽然在哥谭长大，但戈登曾经一个坚定的无神主义拥护者。但如果十几年来你一直与一群信仰上帝的人共事，跟他们出生入死，眼睁睁看着他们用出各种不唯物的能力，你也会动摇。而戈登知道的更多，他清楚那本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都是夸夸的《愚者圣典》并非全是虚构的故事。

哥谭每年因意外致死的人多到哥谭警局统计不过来，毕竟他们都没有去下水道、哥谭河和海边打捞尸体的精力，光是垃圾桶里和垃圾桶旁的尸体都能让警察们忙得团团转了。

黑夜女神教会和愚者教会向来一伙，戈登默默替那对父母向上帝祈祷，好让未来的自己在核对尸体身份信息时不会多出一对夫妻的档案。

泰德瞥了他一眼，仰头看向房梁上断裂的铁链：“你应该庆幸小丑这次说到做到，两个铁笼中只有丹特选择的那个掉了下来。”

戈登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摇头。

“小丑不会那么做。”几次抓住小丑的警长说。

警车赶到了，蝙蝠侠抹掉了自己在控制室里留下的痕迹，通过屋顶回到了自己停在角落的蝙蝠车，一路向蝙蝠洞的秘密出口赶去。

“可要是万一——即使哈维做出了选择，两个铁笼都掉下去了呢？”迪克在通讯里问。

蝙蝠侠在一个红灯前猛转方向盘，偏移打弯，抽出一只手打开收音：“他不会。小丑想要的是摧毁‘光明骑士’，他要让人们产生是丹特害死了孩子的错觉，势必要留下其中一边。活下来的孩子会怨恨丹特杀死了他们的血亲，亲人会怨恨丹特杀死了他们辛苦拉扯大的孩子，时光会是怨恨绝佳的养料，镜头从最开始就一直在强调丹特，强调是丹特选择让哪一边去死，淡化了小丑的存在。”

“和上次小丑的直播是不一样的。”威尔的声音通过操作台上的话筒传来。

“那一次小丑是舞台中心，而这一次丹特才是视觉中心。”布鲁斯顺着说。

“他想让哈维身败名裂……”迪克的声音充满忧虑。

直播结束之前，所有直播间里的人都清晰地看见了丹特按下按钮。可他们不知道警察及时赶到，救下了所有孩子。

“白银。”布鲁斯忽然开口，“给托尼发消息，让他重新开启直播。”

“已发出，布鲁斯先生。”白银的声音从蝙蝠车载电脑的扬声器里传出。

迪克看向右半边分屏：“可是小丑应该已经切断……”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直呆在平台后台转悠的斯塔克行动很快，两句话的功夫直播间就重新打开，一直守着页面刷新的观众们重新涌入，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弹幕杂乱无章地铺满整个画面。

“离开前我在控制室里重新连上了。”布鲁斯说。

“所以你耽误了会儿，差点撞上警察。”迪克说。

看起来斯塔克接手了管理员的权限，直接禁止所有人发送弹幕，画面一片清晰，镜头贴心地对准排好队准备上救护车的孩子们。

迪克伸出手，一点一点地移动：“一、二……九、十。所有孩子都获救了。”

这无疑会减弱很多负面影响，无论是对哥谭警局，还是对当事人丹特检察官。

“我喜欢这样的结局，所有人都平平安安，事后回归正常生活。”迪克轻快地说。

威尔站在他的身后，伸出手，压在了迪克松软的黑发上。

他没有说什么，正将开水浸过新茶的阿尔弗雷德没有，通讯里的布鲁斯也没有。

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舆论正在如小丑所想的那样发酵，只是现在都还沉浸在这“不怎么哥谭”的幸存氛围里，在哥谭生活的孩子尤其需要一些童话般的美好滋养，不是让他们保持不谙世事的天真，而是让迪克这样遭遇过不幸的孩子仍然心怀希望。

没有人认为小丑选择哈维·丹特只是偶然。

这跟所有小丑的犯罪具有相同的特征——丹特在哥谭警局的休息室里说他感觉背后不舒服，他们在他的衬底背心里取出了一张JOKER扑克牌。提取到了过往小丑犯罪现场中相同的指纹和DNA，但同样在韦恩集团帮忙建立的大数据库里没有符合的记录。小丑并没有穿着他的定制服装或者是滑稽戏服出现，但没有人会认错那个标志性的笑声，直播里出现的声音只是控制室里提前录好的录音带。

早有预谋。安排缜密。丹特当晚在为下一个案子加班，在回家行车半路被打晕，他最后的记忆是后视镜里忽然出现的小丑的脸。

小丑几乎击碎丹特。

小丑再次逃脱，没有警察敢赌小丑不会回马枪的概率，戈登为他安排了证人保护计划，丹特拒绝了——他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用前半生拼得的事业，检察官是他最热爱的职业，通向他的理想。光明正大地生活，站在阳光之下，他不畏惧死亡，他能承受选择带来的后果，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沐浴着哥谭的月光，站在黑暗之中，透过那扇窗户俯瞰这座城市，他的理想实现之地，他计划中的乌托邦。

戈登为他安排的一个月贴身保护结束了，两个月跟踪保护结束了。

可他不再是三个月前的哈维·丹特。

丹特拖着疲惫的身子关上门，打开公寓的灯，挂上门链，转身。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蝙蝠侠站在桌前。

披风点着地板，扭过无数道夜色的褶皱，蝙蝠侠转向他，静谧中，他的鞋跟踩着威慑向他走来。

“你怎么来了。”丹特抓紧夹在手臂和腰之间的公文包，问。

“昨天我没有赶到。”蝙蝠侠的声音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更加低沉。丹特心里吐槽过蝙蝠侠的专用变声器，让他听起来罹患喉癌。

丹特扯了扯嘴角，但他没有笑出来。

“你知道你不可能每一次都及时赶到。”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很抱歉。”

“这与你无关，蝙蝠侠，管好你自己。”丹特语气冷硬。

蝙蝠侠停在一步之遥的位置，他的影子打在丹特的衬衫上，阴影中的蓝眼睛充满绚烂的压迫感。

“你辞职了。”他说。

丹特又一次扯了扯嘴角，带着些嘲讽：“你调查我。”

“我在关注你。”

“昨天的辩护？”

“我听了。”布鲁斯说。事实上他就坐在陪审席上，是少数的支持丹特的人。

“那你看到了。陪审团反对的不是我为之辩护的人，而是我。他们都看见了我选择杀死那五个孩子，他们不信任一个会选择杀死幼儿的人，怀疑我本身——我说出的所有话的效果都大打折扣。”

这三个月来所有的辩护都不顺利。丹特想着，忽略从心脏传来的难受。

“他们知道你是迫不得已做出的选择，几乎没有人会把网络上的那些话当真。”蝙蝠侠犹豫一瞬，选择了安慰的语气。

丹特这次笑了出来：“我没有接受证人保护，你猜我为什么三个月里换了四次住所？”

蝙蝠侠沉默着。

那些激烈的话语，那些充满暴力的负面评论……网络如此包罗万象，让最美好的时刻留存于世，让最糟糕的情绪冲击每一个人的心房。

丹特绕过蝙蝠侠，放下公文包，随手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随身携带的硬币，在手里抛着玩。

“就因为‘光明骑士’被逼迫着做出选择，他们就感觉我背叛了他们，辜负了他们的希望。毁掉我的既是小丑，又不只是小丑。”他靠在桌边，自旋的硬币自最高处掉落，被握紧掌心，“正面反面？”

“反面。”蝙蝠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