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原本还愁设饰的时候被人瞧出来,想着用银子封口,如今你赶回来了,能不能……”
“好。”
没等乔思说完,宋晚便答应下来,“我与宝珠妹妹相识一场,理应去送一送她。此事舅母安排妥当之后,告知于我便是。”
“哎,哎!”乔思破涕为笑,眼泪顺着脸颊滴滴滑落,心里又一阵酸痛,“委屈你了。”
宋晚摇摇头:“死者为大,不委屈。”
自从见识到北鞑细作迷惑人的本事,宋晚依稀觉得,乔宝珠是被北鞑之人催眠控制了。
只是乔宝珠已死,此事已经无从查证。
即便证明乔宝珠是被迫的做下这些错事也无济于事,乔家天下第一皇商的名号定然不会再存在。
此后,圣上应当不会再允许一家独大这样的事情发生,乔家是如此,贺家,应当也是如此。
宋晚躺在侯府的四时如意拔步床上,盯着床顶的帐子,突然想起来今日在将军府,舅舅舅母并未问及云珩,也没有问她为何突然自己回来。
就连长阳侯都问了一句,气急败坏的要着人将云珩抓回来打断他的腿。
想来,他们早就通过外祖父他们知晓了事情的始末,知晓此事不好过问,这才不问了吧。
不知云珩在那边如何了,千寻应当回到他身边了吧?
他失去了记忆,又有章昊这只豺狼环伺左右,若是没有自己的人在身边,恐怕性命堪忧。
她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不让自己再想那些遥远的事情。
眼下,她最应该做的,应当是找到京都城中剩下的那名细作。
六部之中,还剩一个兵部尚未有动作。现在看起来贺家是北鞑扎在大魏的那根刺,但宋晚不信。
贺家驻守北鞑数十年,死在北鞑蛮子手上的亲眷不知凡几,肯定不会为北鞑效力。
贺家只是他们推出来的靶子,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一箭双雕。
她只需要派人盯着朝中兵部及领兵之人的动静,便可揪出那枚钉子。
只希望千寻能够盯着云珩,督促他快些找出大舅舅不是细作的证据,以证贺家清白!
因着回府就同长阳长公主说好了要去送一送乔宝珠,翌日一早,宋晚便坐上了贺家来接的马车。
乔宅静悄悄的,并未扎白绫挂白幡,也无哀乐,甚至无人敢大声哭泣。
只是将棺材停在乔宝珠的院子里,只待停上一日,便悄悄的抬出去,葬入乔家祖坟。
原本女子不可入祖坟,但乔宝珠是乔愚唯一的嫡女,自小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里宠着疼着,自然不能叫她散落世间成为孤魂野鬼,叫她没有香火可受。
所以,这几日里,乔愚寻了个与乔宝珠年岁相近、也没了的男子,将两人配做了阴婚,又过继了几个孩子记在两人名下,才算圆满。
乔愚敢这么做,一来是乔家跌落已成事实,不怕再有一个把柄。
二来是圣上从未说过要苛待乔宝珠,甚至为了体现皇恩,赐了太医和解药给乔宝珠。乔家为了不惹怒圣上,已经拒绝了解药,就再不能在后事上做的太绝情。
免得旁人非议,一说圣上心狠,再说乔家对圣上有怨,对乔家更加不利。
宋晚同贺家四兄妹一起给乔宝珠上了香,又去扶棺哭了一场,全了这段情谊。
“宝珠已去,少夫人保重身体。”一名女子哽咽着上前来扶宋晚。
宋晚擦擦眼泪,瞧见她有些面生,不敢认。
那女子也爽利,主动介绍自己:“我是二房的长媳,娘家姓朱,是宝珠的嫂嫂。”
“原来是大嫂。”宋晚随着乔宝珠叫了一声,不算亲热。
朱晴云却是因着她这一句热络起来,拿了帕子亲自替她擦了眼泪,又帮她拢了拢头发。
“承蒙少夫人不弃,愿意喊我一声嫂子,那我便托大,请你去偏厅稍作歇息,待姑母同大伯说完了话,用罢午膳再走。”
宋晚不喜与人如此亲近,趁着她说话的功夫,悄悄的拉开了距离,应了下来。
她回头瞧向棺材里,眉头突然一皱。
方才思及乔宝珠往日活泼模样,眼泪蒙了双眼,没能瞧见乔宝珠的样子。此番清清明明的一瞧,却瞧出不对来。
乔宝珠的脸上虽然上了厚厚的粉,却遮不住上面凛冽可怖的伤痕。
因着被粉盖着,瞧不出来是被什么东西所伤。但她莫名的就想到母亲当年去世时,脸上的伤痕。
她待要细看,却被朱晴云拉着走了。
宋晚坐在偏厅里,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母亲的死状。
直到乔思回来,她才下定决心上前讨要乔宝珠的脉诊单子。
乔思沉思道:“这东西大哥应当留着,但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最近在学习医术,身边人只有宝珠妹妹一人中过北鞑细作的毒,所以想要来她的脉诊瞧瞧,以后若是遇到了,可以提前知晓。”
宋晚胡诌了一个理由,却也蒙混过关。
“好,我替你去同大哥要。”乔思答应着,目光愈发的怜爱。
乔思将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看在眼里,还当她是担心云珩与北鞑细作与虎谋皮,怕他中了他们的毒无人可知。
毕竟,他们也不知乔宝珠是何时中了北鞑细作的毒。
脉诊单子果然被乔愚好生的放着,乔思取了来交给她,道:“大哥想将这个留着做个念想,你回去叫人誊抄一份,尽早送回来。”
“舅母放心,我回去就抄,今晚给宝珠妹妹设饰的时候就带过来。”宋晚将东西妥帖放好,没有发现因着激动,手指都在发抖。
乔思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叹息一声,道:“不用,你将东西交给我即可,我寻人送过来便是。”
宋晚诧异:“明日宝珠妹妹就要下葬,不趁着今晚设饰好吗?”
“哎。”提起这事儿,乔思就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事儿就不麻烦你了。大哥说你是大理寺卿的专属仵作,担心云珩知晓了你给宝珠这个罪人设饰,耽误你的前程,不叫你来。”
宋晚急了:“不要紧的。云珩知晓我的身份,他不会在意的。”
“他知晓,可旁人不知晓。”乔思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原先是我思虑不周,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还是罢了吧。”
“宝珠在天有灵,看到你对她这样好,也会很开心的。你莫要着急自责了,这原本也不是你的责任。”
宋晚急在心里,却有口难言。
她想给乔宝珠设饰,原来确实是为了两人的情分。可如今瞧见乔宝珠的伤势,她想起来母亲之死,就愈发的一发不可收拾。
她等了近二十年,找了近二十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可能同母亲死因相同之人,她不想错过。
即便,可能是自己想错了,她也想去试试。
此事无法说出口,她也只能先应下乔思。
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穿着夜行衣的黑色身影迅速翻进乔宅,熟门熟路的来到乔宝珠的院外。
见里面灯火通明,只有朱晴云一人守着火盆,时不时的往里头扔一把纸钱。
一枚石子打在朱晴云的风池穴上,朱晴云便晕倒在地上。
黑衣人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朱晴云,见她确实是晕了过去,这才迅速走到棺材旁。
黑衣人双手合十,道了一句“得罪”,这才伸手将乔宝珠身上的衣服扒开,细细的检查她的身子。
映入眼帘的,便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好皮,全部都是被抓挠出来的伤痕。
红彤彤血淋淋,有些已经结痂,有些皮肉外翻,十分惊悚可怖,叫人看之头皮发麻。
“来人呐!救命啊!有人非礼宝珠姑娘!”
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惊的黑衣人回过神来。
她回头,就见方才还昏迷的朱晴云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叫,一双眼睛满是算计和得逞的笑,在这简易的灵堂前,更显诡谲。
很快院子里进了侍从,个个拿着刀枪,显然是早有准备。
更有许多脚步声从偏厅传来,应当是乔愚等人。
黑衣人看了朱晴云一眼,慢条斯理的帮乔宝珠整理好衣裳。
乔愚过来,瞧见黑衣人站在自己女儿的棺材前,双手在棺材里不知道在做什么,顿时怒火中烧,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怒喝。
“什么人!你在做什么!”
黑衣人被他一手拉开,也不避不躲,将蒙在脸上的面巾扯下,轻声道:“乔老爷,我是阮荷。”
本以为是个男子,看到阮荷的脸,大家也都愣了愣。
乔愚快速反应过来,连忙松手,面容却是依旧难看:“难道贺二夫人没有同你说清楚,今日无需你来设饰吗?”
“贺夫人已经同我说明,是我自己要来的。”宋晚并不打算隐瞒,也早早就想好了措辞。
“云少夫人记挂着乔姑娘,今日得了您给的脉诊单子,又结合从宫里要来的药方对比,推测乔姑娘身上恐怕有伤。”
“她知晓乔老爷不叫我来给乔姑娘设饰,是不想多事。所以,她暗地里找到我,给了我银两,叫我悄无声息的前来设饰。”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乔愚更是面露痛苦:“是我错怪了阮娘子,还请你莫要介怀。”
“什么云少夫人相邀,真是笑话。你阮荷就是宋晚,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