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你撅着屁股趴在墙头看什么呢？”金沫若松开下人的手，上前拍了一下小孩。
“嘘！婶子你轻点声！都要被人听见了！”墙头上的小顽童，头上还扎着俩小冲天揪，被人发现后慌张的脸上竟然还有一丝娇羞。
“呦！这脸红的，别是在上头被风给吹的，快！赶紧把十七郎扶下来，别冻着了！”
下人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要把墙上的人抬下来。
“哎呦不是！”
小童见人拥上来，急了，一直比着食指让人安静，还蹬着腿防止底下下人把他从上头扒拉下来，没想到用力过猛把自己蹬下来了，好在被佣人接住，没伤到。
金沫若急忙把人抱到怀里，擦了擦脸数落道：
“瞧瞧你这脏的，等会老爷子看到了，指不定怎么问你话呢！”
“求你了，好婶婶，快把我抱上去，隔壁家来了一个新妹妹，长得可让人喜欢了！”
林十七笑得像个小傻子一样，憨憨的。
金沫若琢磨着万家何时多了一个小小姐，只听说从山里接了一个私生子回来，因于山灵接触久了，生得粉雕玉琢，精明灵光，不像是山野村夫养出来的。
无法，只能让身高力壮的打手抱人上去。
“贤伯，那墙头上有个头！”稚嫩清脆的声音，带着天真无邪。
“在哪？哪儿？”被称作贤伯的老人紧张地四处张望，“哎呀！柳小郎，你可别吓唬老头子我啦！那是林家的十七郎！”
林十七原先还憨笑的脸上，在听到对面院里声音的一瞬间，变成了痴笑。
四目相对，成就了他心底最美好的童年。
太子从梦中醒来，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来人，纸墨。”低沉有带着沙哑的嗓音在大殿响起。
太子身上披着红袍，侍女很快无声涌入，点起灯火，照亮清冷的寝殿，铺上纸墨，接着就悄无声息地退下静立一旁。
太子伏案疾书。
“柳弟安，夜梦儿时江南风光，甚是想念……”
边疆。
万柳对着这十五年后从皇宫寄来江南，又辗转寄到边疆的信，一时不敢拆开。
十八年前，当今圣上多年无子，又无兄弟，只有早年政敌攻破皇城，长公主逃难江南好时留下的遗腹子，而这遗腹子是否存活也未可知。
但有这希望也聊胜于无，自然下江南亲自寻亲来，寻到了林十七的头上。
林家的十七郎，从他有记忆来，两人就黏在一起，从未分离，虽然曾经他被误认作是“妹妹”，强行定了亲，但后来十七郎得知“真相”后，反而与他更加亲近了，走哪都要带着他。
虽然他有时觉得这小童聒噪，但因着林家庇护，入了林家学堂，他这个私生子才能安稳地长大到八岁。
皇帝温由方当年下江南寻亲，正好遇见被拍花子拐走的他，以及寻踪迹而来的十七郎，一眼就认定林十七是长公主的遗腹子，只因母子二人生的一模一样，再加上林家所述的身世为证，不过一个月，林十七郎就成了皇帝过继的儿子。
去了皇宫，学的东西也没变，皇帝似乎只是将林十七放在宫里当做一个摆设，只为镇住蠢蠢欲动的大臣，也没有尽心尽力的教导他帝王之术，两人因此常常用相识不多的文字通信。
不过三年后，皇帝就大病了一场，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继承人的重要性，开始教导林十七，紧密起了与林家的关系，而万家也因战争支离破碎，两人自此断了联系。
写信人的笔迹已经与十五年前的全然不同，潇洒而锋芒内敛，带有隐隐约约的杀意。
他拆开信，就着塞外天空下朦胧的月光静静读信。
见字如面，他心目中温温和和偶尔莽撞的十七哥哥渐渐消失了，慢慢变成了一个端庄内敛，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的男子形象，可是那张脸还是十一岁小孩的娃娃脸，看着有些违和。
“…柳弟安，于江南可一切安好…二月正是江南好时光…多年未见，甚是想念…皇帝六十大寿…入京再见。”
“字写得倒是好，就是信短了些。”
万柳仔仔细细地折好信，揣进胸口的衣服里。
“唉~皇帝大寿…老子在这鸟不拉屎乌龟不下蛋的地方，得等多久才能等来回京诏书啊~”
他无聊地拨弄火堆，嘴里嘟嘟囔囔的。
十五年前边疆敌情险峻，万家受命领兵出征，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一个家七零八落的不像样子。
但命在机会就在，小辈们一个个在战火中摸爬滚打，终于得不少战功，堪堪立住了摇摇欲坠的万家。
如今，一个百废俱兴的万家，却因一封从京城到江南辗转至边疆的“家书”，又将陷入京都的泥潭之中。
年关将近，塞内外停战一月，城池里还有爆竹的声响，军营里的战士兵却已经整装待发了。
一个参将穿过重重关卡，递来一提条黄绸纸：“将军，京都来了加急诏书！”
万柳心里一惊，面上波澜不惊，接过诏书。
诏书上的意思与先前林十七寄来的“家书”所差无几，时间却相差至少一个月，诏书上，皇帝要求他带上两千精兵回朝。
“将军，马匹已经备好，何时启程？”
“营里开伙后我再走，那先前备着的一千人，让他们明日午后开拔。”
“三日后再选上一千，分五路小队走，赶在期限前三日，汇合于京都外驿站即可。”
“是！末将这就吩咐下去。”
收拾好行装，身披晨光，万柳跨上马匹，踏上了前往京都的路。
一路骑行向东，到了中原，身边已经多了不少的“小尾巴”，除掉敌方势力派来打探的，大多是自己人来接头送情报的。
“柳公子。”下榻的驿站房间门轻轻打开又合上，来人身手不凡不见踪影，只有一只小短哨证明他来过。
拆开哨子，取出里面的纸条，只看了一眼万柳就笑了。
“我当是什么事，不过是皇帝老了，想换个太子了！”他嘴角挂着淡然的笑，眼底流露出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狠。
“糊涂啊~”长叹一声，随手将纸条放进了烛火里，火苗一窜，就化成了灰烬。
之后，来的探子不少，带来的消息也不过时，都是当下最及时的。
一个少年模样的探子翻窗而入，单膝跪地，呈上一柄匕首。
“西疆阿容王子部下那收缴来的…”
万柳接过试了试，确认了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兵器，就绑到了小腿上，仔细地藏好了。
“还有何事？”
“北方密报，严奔阵亡，请公子过目。”少年从束起的头发里像变戏法一样抽出一只哨子。
“魏勤这老头怎么还没下来，半只脚都踏入棺材了，还赖在那位子上做什么？他手底下磋磨了多少有能力的好青年！”
万柳手上得到的，是关于镇北将军营内，又死一员大将的消息。
“朝中必定有人庇护这老贼。”万柳眼里起了杀意。
这全赖半月前与北狄一战，魏不闲贪生怕死，自顾逃走，乱了镇北军阵脚，好在一名年轻将领及时竖起军旗，才不至于全军覆没，可惜自己全成了行走的靶子。
撤退时，北狄将领开了两支“穿山箭”，全射到了严奔的命门上，没撑两天就不行了。
万柳拍案而起，木桌应掌而裂，惊动了两边房间的人，不一会就有人敲门询问。
“公子可有异样？”门外柳二已经将手搭在了剑柄上，只要房内有一丝异动，手起刀落，贼人就会命丧黄泉。
那小少年被万柳那一掌镇住了，如今门外也有杀气，慌不择路要逃。
眨眼间，柳二的刀刃已经破开房门，就要架在他的脖颈上，下一瞬，那小孩的身体后仰，突然扭成了令人惊奇的姿势，轻巧就地一滚，躲开了。
柳二头次见这般功夫，觉得新奇，收了杀意，招猫逗狗的陪人玩了几下。
这就是所谓高手过招，招招浑水摸鱼。
小少年自觉被柳二吃了不少豆'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跳窗逃了，一遛烟窜上树，像猫儿一样就不见了踪影。
“好俊的轻功！”柳二惊叹。
“怕不是人俊俏！”暗处有人冷哼一声。
“收收心吧，人才多大！丁字号不过束发，你老牛还想吃嫩草？”
万柳嫌弃的撇撇嘴，将情报丢到了他的脸上。
“严奔死了？”柳二一脸震惊，“那我甲字号，岂不是再无后继之人…”
“也未可知。”万柳摩挲着指尖，那张略显乖巧稚嫩的脸上，透露出少见的深沉。
谁晓得这纸上是真是假，这传情报的人是真是假，何时丁字号出了这么一个轻功俊俏的人物，他这个当家人怎么就没听说过……
“我们也不要自乱阵脚，不论是否死了，先安抚好他的家人。”
“再者今年从朝里挑拣挑拣，看看有无合适将领，顶上魏勤的位子。”万柳说。
柳二气得就要破口大骂，被柳三一把按住。
“北边有天险，本就易守难攻，魏不闲得天时地利，哪有年年被击退的道理？也就京城里……糊涂不知道，被他蒙骗戏耍多年。”
“若是严奔真死了，老子这次定要把他拉下马来！我大耀将才不是让这老东西踩着玩的！”
万柳忍不住咬牙切齿。
三人商量完，就要与万柳告退时，柳二突然想到刚才的小少年，抬头问：“公子，方才那个人，属下想去寻他一寻。”
万柳瞪他，柳二一副笑眯眯的无赖样子：
“好轻功不可多得，公子。”
万柳一挥手，无奈道：“让柳三来顶你，别忘了正事就行。”
万柳处理完一天的情报，到了夜晚，看见街巷上点起灯火，来了兴致要赏夜景。
“将军，中原夜晚天色凉，勿要着了风寒。”一个驿站的小吏提着水从厨房出来。
“多谢提醒。”万柳笑着回道。上楼围了一件披风，就出门赏夜景了。
他常年驻兵在西边，未得召令不可擅动，虽然也曾趁夜色偷偷跑出来过，但都是掐着太阳出来的时间回营，跑不远。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在街道上，不用偷偷摸摸害怕被边军盘查，像是关了十多年牢狱的人，终于得到了自由。
万柳与顶了差事的柳三在中原走了三日，又快马往南方赶，在二月时到了江南，而他的一千精兵才慢悠悠地晃荡到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