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叩头,太子就看清了他沾满了血的手。
林十七急忙上前把人扶起来,心里发颤。
“你那侍卫在哪?先把人送进来。”
“谢殿下。”
柳二将小东子背在身上,夜半一路下山,万柳紧随其后。
宫门严闭,没有多少守卫,但是宫墙高大,宫墙之上又有禁卫宫墙与宫墙之间的匝道上,一队又一队的禁卫在交替巡逻。
看似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万柳却一眼看出了古怪。
“近日宫里怎么警卫如此森严,不只有禁卫,还多了两队宫里的侍卫?”
他看向柳二,柳二摇摇头。
“最近几日宫里没有消息传出来,可也防不住宫外的消息入宫。”柳二想了想,应该是各家官员被戏耍,惊动了老皇帝,让皇帝连带着加强了宫中的守卫力量。
“你背着他不方便,我去引开守卫注息,你趁机把他送回东宫。”
万柳数着两队交替走过后的空隙时间,运气攀上了宫墙,柳二等在宫墙下,不出一会听到了宫里护卫的传来的一声“有刺客”,紧跟着翻进了宫墙。
柳二跑在宫殿屋檐上,远远看去,护卫举着火把,大多往皇帝寝宫去了。
他一路轻松地躲开剩下的巡逻队伍,沿途没有多少阻碍,没想到一靠近东宫,护卫突然像竹笋一样一下子全冒出了头,一时不防,被横空出世的冷箭射中了,破了轻功,像断翅的鸟一样,一头栽了下去。
万柳一引开宫中侍卫的注意,就转身往东宫赶来。行到途中,发现一只带血的断箭,顿时明白恐怕是柳二受了伤。
找了一圈,终于在暖阁里发现了两人。他用身上撕下来的布料捆着柳二肚子止血,等安顿好了小东子,返回来带走了他。
这边魏溪走出东宫,心中总觉得不安,就遣散了小队。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坐在树上盯着东宫。
等到东宫远远透出一点光亮后,他复又从小道返回,翻入东宫后墙,悄悄摸回了太子寝宫。
太子寝殿的一扇窗户还半掩着,魏溪俯下身走到窗户旁,听见太子似乎在自言自语,再仔细听,又隐约听见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谨慎地贴着墙露出一只眼探查。
室内无人旁人,一眼看到美人榻上一个穿着太监服的男人,露出一半的脸,魏溪没在太子身边见过。
他又扫了两眼,才发现太子坐在床前的桌子旁,被床幔挡住,只露出半个身子。
一阵风略过,撩起床幔,魏溪发现太子面前,还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也穿着夜行衣,两人的手还亲亲热热地搭在一起。
魏溪瞧着这人背影眼熟,一时有些疑惑,太子向来在朝中不曾亲近谁,这男人是谁?能得太子青睐?看不清楚,一时有些着急地探头,想看见男人的全部面貌。
临生推开门送了热水进来,走到美人榻前,突然发现对面窗户半掩下有一颗耸动的脑袋,“谁!”
一声惊叫,太子和万柳起身来看,魏溪被打草惊蛇,急忙退走,临走前还不忘瞥一眼里面。
万柳箭筒里的箭蓄势待发,被太子按下,箭射偏了,他迟疑一瞬,那人就没了踪影。
“殿下?”万柳不解地看着他。
“是魏溪,这人杀不得。”太子蹙眉道,“明日在陛下那恐怕会不安生。”
“魏溪?”注视着方才那人消失的位置,一个画面在万柳脑中一闪而过。他在朝堂上闭着眼,一个面嫩的小武将轻声唤他。
那原来是魏不闲的儿子……
就在前几天,柳三拿了一叠的文报给他,在一众寒门出生的新秀将领中,魏勤这个名字格外醒目。
“魏不闲那老头的儿子。”柳三指着魏溪的名字对他说,“魏不闲不看重这个儿子,十三岁南派,从底层小兵,不过三年就升至将军左右。当年就是他,带着小队奇袭出风寨,缴了那一山头大大小小的匪寨三十多个,当年只十六岁。”
“这人履历倒是奇特,真假存疑。”
“将军若要这样说,您自己也是奇特。属下可是从小听着您的故事长大,当年西疆可都传一个十三岁神童夜袭,端了西疆一个部,免了西疆一年的战事!”柳三挑了挑眉。
“属下以为魏溪与魏不闲父子离心多年的,而魏不闲其他几个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后继无人,那就只能靠魏溪来助他魏家。我们笼络他,调去北方,一举两得!”
万柳低头抿嘴一笑,才点点头,说道:
“魏勤占着北方不放,只不过是怕回了京就被削权。送魏溪去北方,一来能守得住,二来又是魏家人,虽然离心,总归在他魏家名下,他不放手,皇帝就会疑心。”
“将军自己心里早有了人选,又何必让我一卷一卷地翻书。”柳三撇撇嘴,委委屈屈,天知道他看到书就脑袋疼!
“得了,多看看字也免得你脑袋长草!”他拍拍柳三的脑袋瓜,“如今的皇帝虽然对不起大耀百姓,可太子是个好储君,日后也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这江山千穿百孔,可也不能让他这个储君日后登基时,面对的是破筛漏一样的大耀。”
他抬眼注视着柳三:
“我知你心里与我们不同,向着大耀,只是元帅生前只要西疆这一块土地,西疆以东的大耀若是不得安生,日后起事,只会是混战!乱战!”
柳三被他威压震慑,呆愣愣地脑袋一点一点的,也不说话,细细地琢磨着利弊。
万柳回过神来,回想起了刚才太子说的话,转头问他:“为何陛下那明日不得安生?”
, “他是陛下亲信,我这东宫外长年守在暗中的都是他的人。他方才看见了你,明日陛下就会知晓,恐怕又会给你我按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太子似笑非笑,一双手又不自主地拢进了袖筒里,安静地放在身前,坐回了椅子上。
“殿下不担心?”万柳不禁奇怪。
太子也太过淡定了,随时被监控,即使知道了,也要当做不知道。
身为太子,身边除了一老一小的太监,几乎没见过多少趁手的人使唤,和人交往也需小心谨慎,这储君做得也太憋屈了。
若是元帅当初也那这一套来练他,照着他的脾气,这边军统领早就换了!
林十七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反问,“柳将军认为你我之间解开了误会,就是我门下的了?
他反笑起来,笑万柳太天真。
“孤与将军光明磊落,将军行得端做得正,又何惧?莫不是…将军心里…有别的想法?”
他偏头一笑,目若秋波,让万柳又想起了那天酒楼上,街景中,不落世俗烟火的那一幕。
万柳心虚低头,连忙道:“不敢。”
太子也知晓他不能轻易被自己拉拢,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来,坐下喝茶,身上即使是小伤,也得仔细些。”说着,虚虚地拉住他的手腕让他坐了下来。
“这几日不仅东宫戒严,就连皇城也是。小东子今夜办事不利,若不是得柳二相助,恐怕命悬一线,更甚牵连东宫!”
“将军日后若是有需要,东宫能帮的,也一定会帮。”林十七说完,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佩。
万柳收下,仔细看了看,认出来了这就是当初他还给太子的那一块,只是换了崭新的穗儿,没想到还是回到了他的手里。
“这……”
“是当年那块,孤想着这是孤与将军的缘,因此留着他,做个信物。”
万柳把玉拿在手里把玩许久,才收进了腰间。
“柳将军喜欢玉?”太子看万柳对玉爱不释手,不经意一问。
万柳迟疑一下:“殿下想听个故事吗?”
太子微微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块玉对万柳的意义非凡,曾经替他挡住一支“穿云箭”,在环境恶劣的西疆战场上救了他一命。
当时敌军射手站在半里外的营帐里,妄图射他前心,没想到有所偏移,射中他的腹部,被这块玉佩挡住,而玉佩也随之四分五裂。
普通的玉裂了,都得用金银修补,再不济用金线银线修补。
可是西疆只有打铁匠,更何况万柳也买不起金银线,只能让铁匠练出铁来,再由自己修补。
这铁匠也不知在里面掺和了什么,让他做出来的铁板刀枪不入。
万柳发现了这块铁的独特之处,于是用这块铁打造了一把长刀和匕首。做出来的刀锋利而又不易卷刃,几乎所向披靡,他最后才用剩下的边角料修补了玉佩。
太子靠在椅子上,听着听着,不禁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眼里透着兴奋的光芒。过了一会,又觉得表现得太过露'骨,就举起茶杯,借着喝茶掩盖激动上扬的嘴角。
“真有这样的神兵利器?”
若是大耀有了这样的兵器,又何愁将士装备不精良?又怎么会怕西戎和北狄的入侵!
林十七希望自己能得到肯定的答复,只是看着万柳一脸遗憾的样子,心里就知晓了答案。
“那铁匠也是喝了酒,稀里糊涂做出来的,是一问三不知。”万柳叹了口气。
“这玉佩修补后又救了臣一命,那铁上面还有凹陷的印记。臣的长刀今日不方便行走就没带来,若是殿下想看一眼,臣之前赠予殿下的刀片,就是用那铁打造的。”
他又解下护甲,指着从墙上拔出来的箭的箭头说:“这也是,天下只这三支,臣常用,如今已经有所耗损,威力大不如从前。”
林十七盯着墙上被箭射出来的一个黑黝黝的洞,闭眼陷入了沉思。
等到窗外风吹过一次又一次,窗外竹叶簌簌作响,林十七才抬眼看着他:
“若是将军想,日后我登基,大耀必定会有将军一席之地。”将军愿入我门下?
他说的笃定,万柳却不敢回应。
曾经在江南,林十七也这样和他说过。
“要是我俩长大还在一起,那林家在江南一日,必定有你万柳的一席之地!”
曾经万柳在边疆流浪时,也想过,如果这世道不乱,大耀的君主不疯,那林万两家就能永结同好。
曾经万柳想过,要报林家的庇护之恩,投身科举,日后是要成为林十七的左膀右臂。可惜没等来进童生的那一天,就欠了柳元帅未生而养的恩情,几世难还……
万柳避而不答,蹲下'身,单膝跪地,只是笑着问他:
“今日宫门出不去,不知殿下可否给我主仆二人一个落脚的地方呢?”他咧着嘴,一副嬉皮笑脸不要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