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柳僵硬地立在那,活脱脱像是一个被先生捉住,上课做小动作的童生。
“陛下…”他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表情,看见皇帝并无不悦的神色,心里舒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说,“臣听着呢!”
皇帝缕着胡须,一脸看戏的样子。
“朕也没说这个!”皇帝无赖道,“朕想听听你和魏溪,说的哪些悄悄话,嗯?”
两人咽了口唾沫,把头埋下去,互相偷瞥着地对方。
该怎么说?总不能实话告诉皇帝,他们昨夜,一人闯了你的家,一人闯了你儿子的家?要是真说出来了……
万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凉风飕飕地往里灌。
他现在只想拍自己嘴巴,何必要在朝堂上套魏溪的话,简直是伸着脖子,等皇帝给他来一刀。
他硬着头皮胡诌,说要猜猜使团里有没有异域美人。
“这事倒是提醒朕了,”皇帝看向礼部侍郎,“使团若是有和亲的事,礼部可准备好了?”
这话问的得礼部侍郎心慌,汗珠子一下子落了下来。
这朝里,只有安王一个皇子成了亲,太子的亲事又无人敢插手,新后的三位小皇子,又得等太子成了亲才能议亲,绝对不能越过太子去。
陛下如今提起这事,是终于想起来,要给太子一个太子妃了吗?
当皇帝问的东西,没有准备怎么办?
根据前人经验,问了,那没有也得要有!
礼部侍郎顶着一头汗,毫不心虚:“自然是有的,陛下。”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了猎场维护和守备的事,有官员上报,城西出了野兽夜入百姓家门的事。
“前日已有山上一猎户,于家中丧命,昨日仵作尸检后才上报。城西人心惶惶,野兽在山上肆虐,日后围猎,恐伤及贵胄性命,还请陛下派遣禁卫,上山剿灭猛兽!”
话音一落,朝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一处。
但凡涉及到兵权,朝堂上总有那么几人,越过事情的严重性,对那么一个小牌牌动心思。
“如今只出了一家意外,城西警备充足,不至于动用禁卫的地步,刘少卿这是何居心?”
“况且,陈统领出宫剿匪后,宫中安防护卫统领空缺,禁卫调动不灵,再抽调上山,又怎能保证陛下安危?”
“可这山中猛兽不剿灭,等到围猎时,又如何保证猛兽不会冲撞圣驾?沈少卿好大一顶帽子扣上来!又是何居心?”
没几句,两个向来不对付的人吵起来了,吵着吵着,连带着刘沈两派背后站队的人也吵起来,你骂我“居心叵测”,我回你“含血喷人”!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得开心,几个嘴笨的武官在一旁也是看热闹不嫌乱,对着这些没事就爱动嘴皮的文官嗤之以鼻。
文官的嘴皮子怎么也绕不过兵权为何动?怎么动?谁来动?却没有一个人提到那可怜的猎户一家。
万柳也没有想到,皇帝放出来的野兽,竟然是没有经过草庄驯化的!不仅不怕人,反而吃了人!一时有些懊悔当初不该轻易答应了皇帝。
见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林十七从中跨出一步,即使制止了这一场争吵。
皇帝一脸有趣地看着他:
“太子有什么想法?”
“各位大人在争的,不过是一个统领禁卫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既然如此,就请陛下做主,从武官里选出一位青年才俊来,暂代陈望统领一职,如何?”
太子话一出,吵起来的文官脸面上就挂不住了。
虽然只是暂代,但兵权交出去容易,可要是再拿回来,就得费一番波折,这朝上哪一个不想拉拢自己看上的武将呢?
“朕觉得可以。”皇帝的一双眼睛又盯着万柳看了,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
“安王有什么想说的?”
温元和一抬头,迫不及待地走出了队伍。
“儿臣觉得柳将军能担此重任。”他说的诚恳,不像是有私心的样子。
万柳再一次被推到众人眼前,暗骂安王“愚蠢”。
上一次他已经拒绝了,这一次要是接下了,可不就成了打自己的脸了!这温元和…怎么就执着地想推他上去呢?
万柳想了想,抓了个现成的。
“臣近日身体不适,恐怕要辜负安王期望了。”他拉了拉身边还一脸懵懂的魏溪,“魏小将军年轻力壮,又自小长在京城,也是合适人选。”
万柳一出声,也有几人附和。
皇帝看了眼魏溪,又转头看了一眼太子,两人对上了视线。
“魏溪还是太小了,镇不住场面。”他话头一转,“朕还记得林家也有个小子,不过二十出头,虚长魏溪几岁,是叫……”
他低头思索那人的姓名,林十七见状,提醒道:“是林志,行廿三。”
“对林志!福生,此人现在何处,把人叫来!”
福生一脸为难地底声说道:“陛下忘了?那林志半月前在草庄训犬,从山上滚落,断了一条腿,如今怕是还在家中修养。”
老皇帝这才想起来自己半月前丢了一条狗,借机折了林家幺孙的一条腿。
一时间,皇帝想让林志掌替陈望,担任护卫统领的念头受到了阻挠,无法,只得让万柳在一旁作为副统领。
万柳狠狠心,在衣服底下给昨晚有些愈合的伤口破开了,一张脸瞬间变得灰白。
疼痛刺激着他,晕乎乎地走到了大殿中央,摇摇晃晃地跪下去,抬起脸,面色吓了皇帝一跳。
“臣旧伤复发,难当重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他话还没说完,两眼一闭,一头栽到了地上。
一个大活人倒在了上朝的大殿上,一下子更热闹了。
几个离得近的武官早早地冲了上去,把他翻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腹部衣服湿漉漉的,渗出的不少血。
文官们不屑于和万柳打交道,但嘴里也急着喊着找郎中,还拿出了一个的帕子,一条接一条打结,用做止血用。
最抢手的人选倒了下去,皇帝气得不行,一双眼睛恨不能剜了太子。
林十七视若不见,淡定的请皇帝宣了太医,安静地站在一旁,仿佛大殿中央的喧闹与他无关。
皇帝下了朝,回书房看了一眼剩下的武将名单,只觉得各个是歪瓜裂枣,怎么看都不顺眼,只得点了魏溪,接替万柳。
皇帝又宣了林志进宫谈话,林十七趁机让人递帖子,把人叫来了东宫。
林志被人用抬着椅子进来,林十七亲自把人用轮椅推了进来。
“殿下这玩意新奇,臣从未见过四个轮能走的椅子!”
“都是自家弟弟,叫殿下难道不生分?”
“十七哥。”林志笑着喊他。
“特意找木匠给你做的,天下只这一份。”他拍了拍林志的手,一副兄友弟恭的好关系,“临生,我和廿三弟要好好聊一聊,你把人都带走吧。”
“是。”临生一扬拂尘,就把宫女侍从带走了。
等到临生一关门,林十七突然靠近了林志,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那城西猎户是怎么一回事?”
“前几日,山上多了许多狼,正赶上月圆呼嚎,惊动了草庄不少禽兽,看管的人手一时疏忽,十七哥那日让人捎回来的两匹马,也受了惊吓,跑到了山上。”
“现场验尸后,怀疑是马受惊误入狼窝里,踏死了几只小狼崽子。那马被猎户牵回家,半夜母狼寻着气味回来报仇,连带着猎户也遭了殃。”
林十七紧锁眉头:“我们那晚将东西全换了,哪来的狼?”
林志摇摇头,一脸担心:“这其中出了变故,我们的人按照时辰到时,队伍已经离开了草庄。”
“两人一路追踪其后,发现领头的两个,一人身形看着像个书生,另一个下盘极稳,应当是个轻功绝顶好的。”
自从皇帝下诏要做一场举世无双的寿宴开始,京都就成了谁都想插手的浑水。
尤其这一个月以来,不知从何时起,明面上太平盛世,可这底下,是各方蠢蠢欲动。
和朝廷相关的事件中,处处有轻功高手的影子。如今城西猎户的事件中,又掺和进了一个轻功绝顶好的。
林十七思索着其中的关联,突然,这一件件发生的事像串珠一样连起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万柳以假死的状态被搬运到太医院里,一进院就把几个小药童吓了一跳。
“不过轻伤,死不了!运回去吧。”
太医检查了伤口,又把了脉,给开了一盒金疮药,甩袖离去。
无法,众人又雇了马车把人送回了城外的小庄山上。
万柳算着马车路程差不多了,就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已经到了自家院子门前,就哼哼唧唧地发出了声音,装作才清醒过来。
“柳将军醒了?”魏溪连忙扶他坐起来。
“有劳魏小将军了。”万柳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搭着魏溪的胳膊,虚弱地起身要下车。
“将军小心些。”魏溪急忙伸手扶着他,“还是我背着将军进去吧!”
“不了不了,”万柳直摇手,“既然已经到了家门前,我就自己走了,小将军还是早些回家的好。”他冲着魏溪眨眨眼,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
他默默卖一个好给魏溪,希望这小子机灵些,对昨晚东宫的事心照不宣。
魏溪对此摸不着头脑,等到归家接到皇帝圣旨时,才看懂了万柳的表情。
皇帝点了他做护卫副统领,即使是个副职,魏溪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不仅升了品级,还从外官变成了内官,走向了魏不闲最不希望他走的道路!
对于能够脱离魏家,给魏不闲添麻烦这件事上,魏溪乐此不疲。
高高兴兴谢地从宣旨太监手里接过过皇帝圣旨,咧着嘴直乐呵。
万柳打发走魏溪,一进门,就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还没嘚瑟够,徒手接住横空出世的暗器。
顺着暗器来的方向抬头一看,柳二岔着腿正坐在屋顶上。
“将军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当心伤口又裂开,疼不死你!”
万柳低头一看,才发现“暗器”是个小药罐子。
他咧着嘴嘲笑柳二:“你那大腿中了箭,还能蹿那么高呢?”
柳二瞬间涨红了脸。
昨晚的失误,简直是他“飞檐走壁”“来去自如”的人生中一大耻辱!
柳二死鸭子嘴硬,反呛他:
“我都听柳三说了,那也比您当众死遁有面子!”说完,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顺着搭在屋檐上的梯子下来了。
“我那叫随机应变!”
柳二远远的摆摆手,无奈地走进厨房。
柳二走了,万柳却不想放过“告密者”,折了一根树枝在空中舞得呼呼作响。
躲在暗处的柳三刚冒了一个头,就被吓得缩了回去,决定不等万柳气消就不出来。
万柳在院里找了一圈,硬是没找到,毕竟隐藏是柳三最擅长的事。
他走到犬舍,牵出来那只被柳三训过的细犬,让狗去找柳三,结果他一松手,狗子迈开长腿撒欢地往前院跑,往大门前一坐,不走了。
紧接着,小庄的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