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阳一身暗红的瑞蚨祥绸缎长衫,脚蹬内联升千层底布鞋迈进一家金店。
见生意上门,老板殷勤道:“先生,想看点什么?”
屠苏阳不急着搭话,慢悠悠走到柜台前朝玻璃柜扫了一眼,指了指其中一枚戒指:“这样式儿的拿我看看。”
“来,您看看。”老板取出供屠苏阳观赏。
“有镍合金的吗?”屠苏阳问,“溥仪和皇后婉容的婚戒就是镍合金,里圈分别錾了一句‘惟精唯一,允执厥中’,还有一句英文‘L LOVE YOU FORGET ME NO’(我爱你,勿忘我)。我瞧着别出心裁!”
“镍合金我不晓得,可我懂那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不如黄金实在。说句不中听的,遇上事儿黄金比那什么金顶用。”
“倒也是。”屠苏阳听老板这么一分析,“在理。”
屠苏阳选好款式,圆角。交代两枚戒指相互交叉里圈錾刻的图案能合成一只跃起的兔子。
“多久能取?”
“三天,到时您拿着收据来店里就行。”老板说着将开好的收据交给对方,“您收好。”
宫城提着唐泰斯候在王开照相馆橱窗前,低头看了看表。
“宫城。”
一人一兔纷纷抬头循声望去。
宫城从未见过屠苏阳这副打扮,平时他都是西装革履时髦洋气。今天长衫布鞋人斯文不少,看着都正经。
那身米白色双排一扣位四纽的戗驳领西装,配的还是那条蓝色浅条纹领带。
屠苏阳既意外又惊喜,冥冥之中仿佛一切是命中注定。
“屠苏阳,你赶着去喝喜酒吗?”宫城见他穿得喜庆生出了捉弄的心思。
“没啊,也没人请我。”
“穿成这样赶着去给谁当新郎官呢?”
“……”屠苏阳弯腰凑宫城耳边低声:“差点忘了,今天要喝我俩的喜酒,我给你当新郎官。结婚照拍完,咱们就回去入洞房。”
“你瞎说什么?谁要跟你……”话到嘴边羞于出口,宫城一汪潭眸闪躲不去看他。分明是屠苏阳知道他带唐泰斯去拍照死皮赖脸要一起,拿他没办法才同意下来,怎么在屠苏阳这儿转头就成他俩的结婚照了?
屠苏阳露出得逞的坏笑,话锋一转,“来,儿子。给爹看看多大了?”屠苏阳抱起唐泰斯,掂了一下,“我瞧着该有五、六斤。”
“吴妈前不久给称过一回儿,说是四斤还缺几两。”宫城提了提篮子示意屠苏阳把唐泰斯放回去,“我给它梳好毛带出来的,你别给抱乱了。”
他给唐泰斯梳了一个中分,看得出唐泰斯甚是满意,一路抬头挺胸维持发型。
“唐泰斯才不给你当儿子,你少占它便宜。”宫城对他白嫖的行径嗤之以鼻。
“我不占它便宜,”屠苏阳笑道,“我只占你便宜。”
“屠苏阳!”宫城厉声警告。
“到点了吧,咱进去。”屠苏阳见好就收,哄着人转身。“来,我帮你提。”
屠苏阳说着搭把手儿将篮子提过去。
宫城只好作罢。
“你还给它准备了这个呢?”屠苏阳从镜子里看到唐泰斯和宫城佩戴的同款领结意外之余,心中暗生醋意。
“嗯,我找了好几家找到的。”
唐泰斯戴上还没出家门便开始咬领结,领结的边都毛了。所以宫城就先给摘了,等到拍照才给它戴上。
屠苏阳有些后悔自己就应该穿西装,这样唐泰斯的领结这会儿就该戴他脖子上。
“下一位。”
“来了!”屠苏阳拉着宫城,难掩欣喜。
屠苏阳站左边,宫城站右边,怀里抱着唐泰斯。
为防止唐泰斯咬领结,宫城用手指悄悄挡在它下巴下,挠脸颊安抚它的情绪。
“先生往中间靠一点。”摄影师朝屠苏阳挥了挥手,对面配合地往中间靠。“太太往先生这边靠一点。”
两人不约而同的一脸错愕地朝摄影师望去。
“镜头沤措沓嘚。(镜头脏了)”老板娘抱着襁褓里的婴儿走过,提醒。她朝宫城和屠苏阳笑笑,赔礼道歉:“甭好意思啊,真对瓮起。(不好意思啊,真对不起)”
摄影师赶忙查看镜头,查着宫城和屠苏阳点头致歉。
宫城点点头,回了句,“嫑紧。(不要紧)”
屠苏阳悄悄问宫城,“你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宫城表示,“误会而已,镜头脏了。”
“你说这都能看出我们是两口子。”屠苏阳朝宫城咬耳朵。
宫城恨不得让唐泰斯用后腿刨二两土堵上屠苏阳这张臭嘴。
一个皱眉,眼神杀过去,再度警告。
屠苏阳眼含笑意地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
宫城眉头方才舒展,心想这还差不多。
“来,笑一笑。”
咔嚓——
宫城先将唐泰斯送回家,顺便处理些事宜和屠苏阳约好晚些时候去找他。
傍晚,宫城一进屋。
门背后、床头、沙发墙上、窗户都贴满了喜字。一桌子佳肴,西湖牛肉羹、三黄鸡、清炒花蛤、红烧猪蹄、四喜烤麸、豆芽炒油豆腐、扣三鲜,还有酒酿小圆子。
宫城看着这一桌子菜瞠目结舌,“屠苏阳,这么多菜我们两个人吃得完吗?”
“今天是我俩喜结连理的日子,可不得丰盛吗?你先坐。”屠苏阳拉宫城入座。
刚坐下,屠苏阳又起身取出一瓶品骊珠,夹着两只高脚杯。
他提前开好了,只消拔下木塞。柔和、诡秘深红的酒液顺着深色的玻璃瓶身倾泻、碰撞到杯壁晃荡了一下,趋于平静。
屠苏阳端起一杯递给宫城,眼底流露的满满爱意无声洇染于那一句柔声的恳求:“宫城,我们一起喝个交杯好不好?”
宫城盯着酒杯里的红酒,看到了自己扭曲的面孔。
晃动酒杯,果香混杂淡淡的石墨清香。
当初刘占山借口旧疾不宜饮酒,又非要敬在座的一轮便让宫城代他。桌上喝白的、黄的、红的都有,最后索性混了一海碗让他代饮。宫城的酒量不差,可也扛不住有心之人耍心眼将他灌醉送上刘占山的床。
晃荡投影里的自己支离、破碎。
从宫城的犹豫中,屠苏阳恍惚意识到某些残缺的信息。独自饮下红酒,又接过宫城那杯一饮而尽。
宫城震惊于眼前刚发生的一幕,呆望着他。
“夫妻同心,你喝我喝都一样。”
不等宫城作出回应,屠苏阳俯身轻啄了一下宫城的唇,微笑:“这也算你喝过了。”
屠苏阳热络地给宫城夹菜,等给他都夹完一遍,他才开始动筷。
“你自己吃,我要吃自己会夹。”宫城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菜颇感压力。
“我吃我吃,你也吃。爱吃什么自己夹。”
屠苏阳高兴,今天吃的可是他和宫城的喜酒。
“酒酿小圆子……你吃吗?”屠苏阳询问宫城的意见。
“吃。”
“来,我给你盛。”屠苏阳拿碗给宫城刚盛两勺。
“够了,我吃不了太多。”他已经吃饱了,只是想尝尝酒酿小圆子的味道。“这汤为什么是红的。”
屠苏阳想起煮酒酿小圆子的时候突发奇想,想添些喜庆。宫城不爱吃豆沙,于是倒了两勺品骊珠,借红酒上色。
“哦,我放了点玫瑰露。”
他怕宫城知道放的红酒膈应便不吃了,索性瞒着他。可转念一想,不吃也没什么打紧儿的。
宫城想到《红楼梦》里“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出茯苓霜”那回儿里芳官送五儿的玫瑰露,心下有所期待,遂尝了尝。并未尝出玫瑰味,只尝出了酸味。
屠苏阳刚要坦白,见宫城正吃着便吞了吞口水,改口:“你要不喜欢,下回儿我就不放了。”屠苏阳问得小心,生怕宫城尝出来闹脾气。
“挺好的,就是有点酸。”
“是吗?我尝尝。”屠苏阳装模作样,“是有点儿,下回儿不放了。”
后来,屠苏阳在床上还是向宫城坦白了酒酿小圆子为什么是红的。宫城并没有怪他。
“我知道,玫瑰花露和红酒我还是尝得出来的。”
“你都知道……”
“这就算喝过了。”宫城用屠苏阳说过的话回应他。
“宫城,我爱你、爱你。”
“嗯——”
吃完饭,屠苏阳收拾,宫城脱了西装外套,挽起袖子帮忙擦桌子。
屠苏阳见了,赶紧道:“我忙活儿就成,你白衣服别弄脏了。”推着宫城到书桌前坐下,取出后面的译稿给他,“这是我新译的,你先看会儿。我马上就好。”
宫城拿着译稿,冷不防被屠苏阳偷亲一口。
“你记得擦擦,我刚忘了擦嘴。”
宫城揉着脸颊,用眼神瞟他后背。要不是看译稿的份上,铁定饶不了屠苏阳。
压稿子的钢笔,宫城瞧着眼熟。
“等我翻译完就在扉页写上‘致吾爱宫城’。”屠苏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从后环住宫城的肩膀,贴着他的脑袋。
“不准你这样写。”宫城回头,莹润的亮眸刚巧和他相视。
屠苏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了想,“也是,太露骨了。容我想个更含蓄的!”
见宫城盯着他似有所问,屠苏阳:“怎么了?”
“这支钢笔?”
屠苏阳循着宫城的目光落到钢笔上,遂粲然一笑。
“宫城,你知道吗?我就是用这支笔写文章和翻译的《猎人笔记》。”
笔帽和笔身并非一套,可笔帽刚巧合适。
“你还留着……”宫城诧异,这么久了屠苏阳竟还留着它,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换新的。
“我留着,而且会一直留着。”屠苏阳覆上宫城摸笔的手,沿着指节滑向指尖又由指尖退回指缝,循环往复。
宫城被撩拨得心慌,回头就要起身。谁知屠苏阳一掌按在桌面将他上身控制,不知什么时候拿到钢笔,金属笔盖抵着宫城温润的唇瓣缓缓碾过,滚至脸颊。
一道黑色的墨迹赫然出现在白皙的肌肤上。
宫城沉醉在这如翎羽撩面般的趣味中,娇矜地侧过脸。
“宫城,你要不先擦擦脸?”
兴致打断,在屠苏阳闪烁的目光下宫城抬手擦了擦脸。手背印上一片墨迹,他深吸一口气就要发作被屠苏阳拉到洗脸盆旁。
“我给你擦,别动。”屠苏阳蘸了水认真地给宫城抹脸。
手上的力道由轻变重,由急变缓,气氛也由冰点转暧昧。
两人的脸越靠越近,呼吸交织萦绕在鼻尖。
“屠苏阳,”宫城打破暧昧,支支吾吾:“直接洗吧……”
屠苏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宫城竟然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起洗?”
宫城对上屠苏阳近在咫尺的目光,内心油然升起一股羞涩和不安,紧张地咽了咽。
他只是想洗个脸,屠苏阳连这也要一起?
屠苏阳在浴室里便不老实,宫城双腿发软终于明白屠苏阳提到“一起洗”为什么那么兴奋。宫城是被他裹着浴巾抱上楼的。
他的眼神炙热而虔诚。
宫城的呼吸随着屠苏阳的压低靠近而变得沉重和急促。
耳边是屠苏阳蛊惑隐忍的沉音,宫城瞬间瞪大双眸,惊恐地扶住屠苏阳的肩膀用眼神确认着他刚说的话。
屠苏阳充满侵略地盯着水光浸润的杏眸,泛红的眼角,握住攀上肩膀因紧张而微微发凉的手,埋头吻了吻手背。
(此处省略)
宫城仿佛是一叶浮舟,在汪洋中起起伏伏,时而被惊涛激灵得瞳孔失焦,时而被骇浪冲击得浑身酥颤。
亦沉亦浮。
大汗淋漓。
宫城睁眼时,屠苏阳刚好端来一碗银耳羹坐床头。
“醒了,”屠苏阳摸摸宫城的额头,“有哪不舒服吗?”眼里夹杂着一丝复杂。
宫城拉着被子,闷声问:“你昨晚……尽兴了吗?”
屠苏阳愣了一下,可惜道:“你昨晚晕过去了,我都还没发挥。”
宫城瞟了他一眼,他自己多大心里没点数儿吗?在耳边告诉他今晚要全部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