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乐斯灯光璀璨的舞池里珠光宝气的男女尽情热舞与包间里针锋相对的僵围形成反差。
“方警长,我派人邀您赴宴。没想到您居然这么不赏光?”山田正夫邀方文渊去他名下的日式居酒屋,没曾想方文渊让人回话要么他来佰乐斯,不然免谈。
“跪着哪儿有坐着舒服。”方文渊淡淡道,自顾自点起一根香烟。
山田正夫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嘴角,“方警长喜欢就好。”他看了看底下的舞池,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两道帘子立刻放下朝中间拉上。
“方警长日理万机,时间宝贵。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想必你也知道我请你的目的无非是想讨个说法。”山田正夫眯起眼睛。
“说起这你还得谢谢我。”方文渊吐出一圈烟圈。
“谢你?”山田正夫气得眼皮直跳。
“要不是我一把火烧了,你们暗地里的那些勾当足以让《申报》记者对你们口诛笔伐,引起公愤,驱逐回国。”
山田正夫平复心情,试探道:“可惜啊,辛苦得来的资料都烧成了灰烬。”
这样一来,方文渊也就没了所谓的证据。
方文渊气定神闲地扯了扯嘴角:“你要是想要我让人抓几把灰给你?要不是看我老丈人的面子,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手下纷纷掏枪,方文渊身后的便衣也不是吃素的,眼疾手快,上前干净利地按住对方手里的枪,将枪口对准他们的脑门。
山田正夫咬着牙挤出一句:“方警长,这是做什么?未免伤和气。”
方文渊递了个眼神,便衣退回他身后。
“把枪收起来,小心走火。”
便衣方才将武器收好。
“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回我烧的是你们没有报备在案的非法地下实验。”方文渊倾身,一只手按在桌上,慢慢凑近山田正夫:“要再敢动我的人,虹口区的药房、妓馆、酒屋、烟馆这些营生是不是都不想要了?”
“原来那位方警官是自己人。”山田正夫终于知道了症结所在。
方文渊没有多说。
“是我的手下疏忽,我很抱歉对你还有那位方警官。”山田正夫表面真诚道歉,心里却十分的不服气,但为了国家的利益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得知那些实验数据和样本都被大火烧毁没能保留下来,确实可惜。但如果方文渊说的是假话,那些数据和样本被偷偷保留下来,无疑会成为他们巨大的威胁。
绑腿黑布鞋在床前走来走去,随着脚步变动,眼前忽明忽暗。
梁诗吟躲在床底,手里拿着不慎滚到床底的铅笔。
“梁先生,画画得不错,在学校当美术老师真是屈才了。”陌生的男声说道。
“混口饭吃罢了,什么屈才不屈才的。”梁昌年有些紧张,双手紧握不断摩挲着掌心,搓出冷汗的手掌心朝着床底挥了挥,示意女儿不要出来。
“前段时间去过上海没?”男声继续问道。
“去过。”梁昌年声音近乎颤抖。
话落,梁昌年就被男人捂住嘴推倒床上,拿起枕头蒙住脸,枪口顶住枕下头部位置“嘭”一声闷响过后,床上没了动静,两条腿挂在了床边。
那双绑腿黑布鞋从床上下来。
门外响起钥匙转动的开锁声,绑腿黑布鞋躲到门后拔枪守着。
梁太太一进门,就被男人捂住了嘴。看到床上丈夫的尸体顿时吓得“唔唔”直叫。男人将梁太太推倒,她半跪在床前,男人又拿起她丈夫脸上沾满鲜血的枕头按着她的后背就是一枪。
梁诗吟躲在床底吓得不敢出声,直到绑腿黑布鞋离开。她才颤巍巍地往外爬。
砰——
门突然打开,绑腿黑布鞋再度出现在梁诗吟视线中,手里的铅笔滚了一路。
她捂住嘴,满脸泪水,希望男人的脚步不要靠近。
绑腿黑布鞋没有靠近,转身要走。
梁诗吟微微往上挪了挪身体,视线顺着那双绑腿黑布鞋慢慢往上,方文渊的脸出现在眼前,彼时的他一头黑色短发,看上去很年轻。他缓缓望向这边头发逐渐消失,脸上长出皱纹变成了在医院遇到的光头。
廖诗诗从噩梦中惊醒。
时隔11年。
她万万没想到梁家灭门案的凶手竟离自己那么近,还是心上人的顶头上司。
绑腿黑布鞋是巡捕房的标配,因而她从未去过静安寺捕房找方谬天。那会多多少少会令她想起当年的噩梦,指不定其中谁就是凶手如果这么多年那个男人还做着巡捕。
廖诗诗下楼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放了两块方糖。
昨天桂姨跟她请了假,别墅就剩她一个人,瞬间冷清不少。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她也不会家破人亡,孤身一人;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沦落为歌女,受人指摘。
好在这一切她都挺过来,也习惯了。
认出方文渊那一刻,廖诗诗除了震惊和恐惧,内心亦燃起了复仇的火苗,可知道他是候鸿燊的女婿时,她黯然动摇,逐渐放弃复仇的念头。凭周旋在出入佰乐斯的上流人物、达官显贵身边的经验告诉她,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弄不好还会牵连身边的人。
既然报仇无望,至少把握眼前所拥有的。
她要让方谬天远离方文渊,远离杀死她父母的凶手。
廖诗诗上楼,打开衣柜拿出了那件镶有白色蕾丝镶边的倒大袖黑长旗袍,是她每年回苏州拜祭父母的时候穿的。
她对着镜子描眉、点胭脂,将唇涂得鲜红。两鬓编成麻花向后扎成一束,散落的长发拢起翻出披在肩头,选了一个黑色蝴蝶结发箍。
廖诗诗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那对她母亲遇害时曾佩戴的珍珠耳珰。
全身上下除了黑就是白两种颜色,对比平日里花枝招展的打扮今天全身上下透出生人勿近的清冷。
静安寺捕房楼下。
廖诗诗抬头望着这栋两层楼的连排建筑,端详良久,提着手里的鸡汤和点心进门。
刚要上楼,便被人叫住:“你谁,干嘛来的?”
廖诗诗缓缓转身面对他,语气温柔地道:“您好,我来找方谬天……”
“廖小姐!”包来运赶紧推开拦着廖诗诗的赵仕鹏,对她陪着笑脸:“您怎么来了?哦,我知道……你是来找谬天的吧?我带你上去。”说着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见她手里拿着东西,“您拿的东西重不重啊?我帮你拿,你上楼小心着台阶。”说着接过廖诗诗手中的点心替她拿着。
“这谁啊?”赵仕鹏不解地问。
“你将来的嫂子!”包来运挡着嘴生怕被廖诗诗听了去。
赵仕鹏一听,不禁瞪眼啧啧称赞:“这谬天好福气啊,不过怎么没听他提过呢?”
廖诗诗来的不巧,刚好方谬天出去办案。
包来运让她坐方谬天的位置先等等,“廖小姐,这些……”包来运将点心给她放桌上。
“这些请大伙儿吃的,平日里多亏他们照顾谬天了。”她这些话是有意说给人听的。
包来运瞬间起哄道:“大伙儿来,廖小姐请大伙儿吃沈大成绿豆糕。”说完抱着绿豆糕分下去。
“这女的和谬天什么关系?”
“这女的什么来头?”
“那么漂亮能看上那小子?”
……
七嘴八舌,男人只有讨论到女人的时候气氛才会活跃。尤其是一群没对象的未婚男青年,当然不乏有对象和结婚的老男人谈论起身边某个男同事和女人的八卦时,简直和菜场里讨价还价的大妈大婶有得一比。
“这个吗?”包来运卖关子,“等谬天回来你们问他不就知道了……”说完假意要走。
“一根烟。”
包来运不买账。
“半包……一包都给你,快说。”说着一包烟塞他手里,巡捕房公然行贿。
包来运收了烟揣口袋里,捂着嘴示意凑近,一群老少爷们儿贴上来听他讲着方谬天住院期间,廖诗诗如何如何体贴,如何如何周到让人心生羡慕。
一圈听下来,男人们无不感叹一朵鲜花怎么就插牛粪上了呢?
廖诗诗知道他们交头接耳在议论什么,无非是好奇她和方谬天的关系。
她朝警长办公室望去,方文渊此刻说不定就和她一门之隔。
“等等记得给证人录个口供,说话温柔点儿别吓到人家小姑娘。”方谬天一边交代下去,一边进来。刚进门就被同事围起,簇拥着推到廖诗诗面前。
“干嘛?吃错药了?”方谬天冲他们大喊,只见他们纷纷朝他身后指了指。他一脸疑惑,回头见到廖诗诗一身黑白坐他位置上,那帮糙老爷们儿的怪异举止立刻得到了解释。
他把册子往桌上一甩,冷声道:“哟,你来干嘛?今天怎么打扮成这样,吃豆腐皮去了?”
这口气听得身后一群围观群众无不捶胸顿足,暗骂他不识抬举。
廖诗诗听了也不恼。
“你出院了,我想着你身体虚,还要补补。特意带了鸡汤来看你。”廖诗诗满眼深情地注视他。
“鸡汤?”方谬天掀开瓷盅看了看,“桂姨炖的吧?你替我谢谢她。但这汤你还是拿回去吧,我……”话音刚落,来了两人一左一右把方谬天架走,“你俩哪儿冒出来的呀?放开!”
包来运上前拿开盖子,闻了闻鸡汤,笑道:“这鸡汤真香,廖小姐您别听谬天瞎说,他就见了你脸皮薄,平时见有好处比谁都积极。”说着把盖子盖好,生怕那香味跑了。
“包来运,你瞎说……”方谬天刚张口就被一通捂住,同事在他耳边警告:“给你个机会,好好说话。”
一撒手,方谬天气冲冲地瞪了他俩一眼。上前一把拉开包来运,冲廖诗诗吼道:“你以后少来,不对。就别来,免得被人误会影响不好。”
身后单身、未婚、已婚的疯狂抓耳挠腮,捂脸埋首,抱作一团:“这方谬天说得是人话吗?”
廖诗诗一双丹凤认真地凝视他:“他们没误会。我来就是要你答应跟我回苏州老家过日子的。”
方谬天大写的震惊,廖诗诗跑他单位,还说要跟他过日子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说你个大姑娘说这话害不害臊,我跟你回苏州,没钱没房没工作养得活谁?”
“我有房有存款,卖了这里的房够我们去苏州添置个宅子养老。”廖诗诗早已做好了打算。
“听到没,那女的说要嫁给方谬天。”
“你没听出来,她是要谬天入赘。”
“不对,你俩没听出来她要包养谬天。”
同事们七嘴八舌,炸开了锅。
方谬天见她是有备而来,这里人多眼杂,拉起人就往外跑。
下了楼,方谬天就冲她一顿数落:“我哪儿得罪你了,上这儿来给我难堪?”
“谬天,你别当巡捕了好不好。我养你……”廖诗诗试图拉起方谬天的手却被他无情甩开。
“我个大男人要你养活?跟那帮小白脸有什么两样。”方谬天忽然冒出一个令他自己也感到震惊的想法,试探道:“有人欺负你了?”方谬天抓住廖诗诗的肩,激动地询问:“是始乱终弃还是有老婆的?你该不会已经怀……”视线向下盯到她起伏的小腹,“几个月了……”
啪——
响亮的一记耳光。
廖诗诗一汪泪眼狠狠瞪着方谬天,转身掉着泪跑开。
方谬天被打蒙了,愣在原地。反应过来才捂着脸,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巡捕房门口,方文渊下车见方谬天挡着路,询问道:“怎么了,这脸被受害人打的,还是嫌疑人打的啊?”
方谬天知道方文渊拿他取笑,舔着被打疼的半张脸不理他,转身上楼。
“什么东西?”方文渊脚底踩到不明硬物。
方谬天以为方文渊骂他,下意识要顶回去,结果顺方文渊的视线看向地面,是一只珍珠耳环。
廖诗诗的珍珠耳环。
方谬天三步并两步踉踉跄跄跑下台阶,捡起耳环检查是否完好,在衣服上使劲儿蹭了蹭,拿出宫城的手帕细心包起,收好。
方文渊看得茫然:“没见你打耳洞,一只耳环收起来准备送哪个女人呐?”
“我知道谁掉的,到时还回去。”方谬天说完匆匆上楼。
方文渊一上楼,就见手下们围在方谬天办公桌前叽叽喳喳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