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山崎先生来了。)”樱奈在障子门外提醒。
本乡和音听山崎来访便结束了今日对武藏苍介的授业。
临走之际,武藏苍介在玄关深深地看了一眼山崎,二人象征性地点头致意。
“(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再收学生。那位就是你新收的学生?)”
“(正如他们所希望。)”本乡和音短短一句道出并非他的本意。
“(原来如此。)”山崎点点头,迫于天皇和上级的压力。
“(打扰一下!)”樱奈推门,端着茶盘进屋。
“(辛苦您了!)”山崎点头,不敢直视对方。
平樱奈颔首微笑,奉上茶点退出房间。
山崎望了望确信门关上,松了一口气。
“(樱奈有那么可怕吗?)”本乡和音握着茶杯,调侃对方。
“(我对当初告知你血型检查结果,断定你和樱奈无法生育子女险些酿成你们夫妻……)”
“(都过去了,再说这也不是你的错。)”当初谁也没料到山崎告诉他这一结果的时候,刚好被樱奈听到。
山崎对此始终心怀愧疚,如果不是他提议拿本乡和樱奈的血样去做检查。
“(你只是尽了医生的职责,樱奈如记恨便不会将我的羊羹分你一半。)”本乡盯着山崎面前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羊羹。
“(啊?)”山崎诚惶诚恐,“(那真是抱歉了。)”说完拿起竹签切了一小块送入口中,啧啧称赞:“(好吃。)”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山崎还是老样子。
谈及此次来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报到是军方安排而非教育部,引起了本乡关注。
“(月底我将随军队前往中国。)”山崎告诉本乡,摇晃着手中的茶,形成一个漩涡。
山崎从心底里厌恶战争,每当辩不过旁人时总是以“我只是一名医生,不是军人。你不要用军人的那套说辞来说服我”。
“(再见恐怕就要等战争结束了,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山崎轻呷了一口茶,感叹:“(这不是日本的茶?)”
“(这是中国的茶叶,我的一名中国学生送的。可惜他毕业了。)”本乡和音感慨。
“(听你的口气,你很欣赏这位中国学生?)”
“(确实,日本人缺少的美好品质,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本乡和音吹着茶面,泛起一阵涟漪。
“(和音不吝夸奖的人还真是少见,即便是对总一郎也没见你这样。)”
“(他是我人生的败笔,倘若重来,我绝不会选择教导他。)”
旁人看来本乡和音为国家培养了一名杰出的军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培养了一个对天皇病态崇拜,丧失仁德,不折不扣的杀人机器。
山崎惊讶地望着他,不敢相信是他对总一郎的评价。
“(山崎,战场上你会亲眼所见,战争的残酷一次次打破道德的底线。届时,你将重新审判自己的立场。)”
两人凝视着彼此。
“(那种时候我该如何判断自己的立场是对是错?)”山崎发问。
“(一旦牵扯利益纷争便没有绝对的对错,因为立场不同——遵从你的本心。)”本乡和音神情严肃地看着即将远行的好友。“(你是一名医生,遵从你内心的意志。)”
山崎郑重鞠躬,感谢他的临别箴言。
6月份的上海正是吃六月黄的佳季。
吴妈病了,兰庭芝让宫城提着一篓六月黄去看望她老人家。
宫城提着蟹篓,忽然一道眼熟的背影立在马路边。
高大的背影转身,尽管是侧面宫城依旧认出了他。
“屠苏阳!”
屠苏阳的出现出乎宫城的意料。可他不应该在北平,怎么会在这儿?
屠苏阳看着过往车辆,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名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黑色毡帽的男人正鬼祟地朝他靠近。
屠苏阳过了马路,男人尾随其后。
小偷?
宫城见状跟上屠苏阳想给他提个醒儿。
谁料男人把手伸进口袋,宫城眼见他摸出枪柄。打开蟹篓就朝男人后背砸去,“哗”的一声螃蟹掉出来,挂脖子上、夹后背上、吊裤腿上。男人往背后一摸被螃蟹夹住手疼得哇哇乱叫。
“对无劳,先生。刚刚一个小赤佬揩拉吾。(对不起,先生。刚刚一个小子碰到了我)”宫城赶紧上前捡起蟹篓。
男人被绊住脚,眼睁睁看着目标消失。
“先生,侬嫑动。吾忒侬捉!(先生,你别动。我帮你捉)”宫城将螃蟹一只只从男人身上拎走,故意装作笨手笨脚的样子给屠苏阳争取时间。
男人怕螃蟹夹他,十分配合。
临了骂骂咧咧,宫城一个劲儿地说着“不好意思”赔礼道歉。
宫城颠了颠蟹篓,轻了不少。跑犄角旮旯逃跑的,跳下水道游走的,被车轧死的,眼下就剩这些。
宫城决定去沈大成买盒吴妈爱吃的条头糕再去看望她。
宫城看完吴妈来到屠苏阳租屋楼下,发现二楼窗开着。
宫城敲门,没动静。又试着敲了几下,就在他以为没人转身要走,传来开门声。宫城站门口,伸手推门的一刹那,门里伸出一只手将他拖进房间。
力道之大,迅猛之极令他来不及反应人已被压在门板上,脸挤压变形,双手被身后的人反绞向下施压,只听手腕传来“嘎嘣”一声关节发出脆响。
一把冰冷的硬物抵住他的后颈。
“宫城?”对方诧异得眉毛差点掉下来。
见力道有所松弛,宫城迅速挣脱,翻身抱住对方胳膊将其拧向一边。
屠苏阳刚收起枪,手还插在口袋里没拔出来轻松被宫城制服。悬殊的体型差,宫城的扭麻花对屠苏阳起不到任何作用。
看清对方确是屠苏阳,宫城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质问:“屠苏阳,你拿什么抵我脖子?”
“我不知道是你。宫城,你先松手!”屠苏阳叫道。
宫城松手,听他解释。
屠苏阳理了理外套,张口就催他走。
宫城不服,“要不是看你被人跟踪,怕你遭不测,我才不来。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他为什么要……”
屠苏阳猛地钳住宫城肩膀将他按到门板,一条腿挤进两腿中间将其困住。
“你……”宫城惊呼,对上屠苏阳突然黯淡的深眸。
他沉声警告:“宫城,我现在给你机会,门在你身后。什么都别问,赶紧离开!”
宫城紧张地咽了咽,手悄然摸向门把。
屠苏阳看到他摸向门把的手,失望同一桶冷水将他浇了个透。
他反悔了。
“啊!”宫城惊觉,吃痛大叫。
屠苏阳近乎蛮横按住宫城摸向门把的手将其高举到耳边,霸道地压在门板上。
一阵强烈而炙热的气息覆面而来。
宫城瞳孔瞬间放大,极力紧闭双唇,试图推开屠苏阳。
屠苏阳捧住宫城奋力躲闪的脸,掰正。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在碾磨。
双手得到释放,宫城拼命推搡,捶打屠苏阳。
屠苏阳却带动他如毕业舞会上的舞蹈脚下打着转儿进入屋内。他企图将宫城往床上带。
宫城被迫后仰,胯部擦着床尾的木栏硬是不与妥协。床栏到了尽头,宫城背后一空,被屠苏阳拽向那张四四方方的桌子。
腰撞在软和的物体上并非坚硬的桌角,“啪”桌上的东西被扫落。
不及宫城细想,屠苏阳强势地覆了下来。
屠苏阳动作突然顿住。
一双手掐着屠苏阳的脖子,拇指压迫着扁桃体。
“你抽什么疯?”宫城一抬腿踢中屠苏阳膝盖迫使他起身。
屠苏阳甩了甩被压麻的手。不经意地瞟向地面停留在那袋被扫落的东西。
宫城顺他的视线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包山楂。
屠苏阳当即抢走,目光躲闪地解释:“原本给你带的糖山楂,想着你喜欢。”说完团了团随手扔桌上,糖霜都化了不能吃。
宫城拿起那包所谓的糖山楂,捡了一颗咬上一口,酸得倒了眉毛。
屠苏阳见状赶紧夺过袋子,不忘拿走宫城手里那颗咬过的山楂扔回袋里。
“别吃了,糖霜都化了。”屠苏阳明白宫城是不想糟践他的心意。想到自己刚那样对他,宫城还顾及他。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宫城不说话,撇过头。
等等,是不是说宫城心里也有他呢?屠苏阳豁然开朗,满怀憧憬地瞧着宫城。
宫城未直视屠苏阳,却觉得头顶有道灼人的目光令他倍感压迫。
“唔嗯!”宫城突然被扳起下巴,屠苏阳埋头吻住散发山楂清香的唇瓣。
他没像方才一般蛮缠,宫城用劲儿一推便将他推开。屠苏阳撞上床头柜,柜上的台灯晃了一下。他扶着床头柜缘,抬起手背轻拭唇角,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酸甜,是宫城唇上残留的味道。
“屠苏阳,你信不信我动手?”宫城扬言就要找家伙壮势。屠苏阳三番两次用这种方式羞辱,令他难堪对他有什么好处?宫城看了一圈,也没什么趁手的家伙只能作罢。
屠苏阳拍了拍膝盖,“我的事你少管!”他拱了拱嘴,瞥向一边不愿多作解释。
宫城气得哑口无言,颦眉蹙頞,不管就不管。他也不做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
见宫城真要走,还是气头上,屠苏阳急了。万一宫城真不理他怎么办?
“你要真想知道,保证什么都听我的——陪我去个地方。”
宫城停住脚步,回头望向他。
“晚上6点,你过来。”
“没空。”宫城嘴硬,丢下话就走。
宫城走到楼下,突然头顶上方传来屠苏阳的喊声:“我等你!”
宫城抬头见屠苏阳趴在窗台上探着半截身子。
“阿嚏!”屠苏阳捂着鼻子揉了揉。一只飞虫飞进了眼睛,他忍不住擦了擦眼睛。等再看时,宫城已经走远。
晚,六点一刻。
“就他,给他打扮一下。”屠苏阳贴到店员耳边拿手挡着嘴嘀咕:“越风骚越好。”
宫城纳闷屠苏阳带他来服装店干嘛?难道要去的地方对穿着有所讲究。嫌他穿得太寒酸?
“先生,您这边请。”店员邀请宫城去里面。
屠苏阳等到六点,一开门见宫城站在外面。他就知道宫城不会不管他,心中庆幸怎么说也一起相处了四年,拿捏准了宫城的脾气。
嘴硬心软,吃软不吃硬。
屠苏阳刚要掏个烟,宫城满脸气鼓鼓地从里面跑出来。
“屠苏阳,那是女人的衣服!”宫城也不顾店员盯他的目光逮着屠苏阳的衣领就是一通质问。
屠苏阳早料到宫城会是这反应,扬起嘴角赔笑道:“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保证什么都听我的。”
宫城充满煞气的目光倏地没了锐气。
“先生,这位先生不配合。”店员追了出来,委屈道。
屠苏阳冲她眨了下眼,示意没事。
刚要碰到宫城揪衣领的手,宫城没好气地甩开,低头一言不发。
屠苏阳朝店员使了个眼色。
店员见状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先生,您还进去吗?”
宫城一番心理斗争后,一闭眼无奈妥协。颇有视死如归的味道重新跟着店员进去。
店里不让抽烟,屠苏阳只好去门外点了一支大前门。
等抽完烟重新回到店里,宫城刚好整装完毕出来。
屠苏阳咽了咽口水,原以为宫子小姐已经是绝代佳人,没想到换上旗袍风情万种的宫小姐更是绝色。
色彩鲜艳繁花缭乱的印花旗袍穿在宫城身上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窈窕的身姿。
屠苏阳感叹宫城的身材竟有那么好吗?
白色蕾丝小披肩,一头波浪卷的假发垂在肩头,额前的碎发烫成微卷的平刘海遮着眉毛,但仍若隐若现描摹入鬓的眉尾。
“宫城?”屠苏阳试探着叫了一声。
忧郁的杏眼抬眸,纤长卷翘的睫毛如同扇子一般向上轻扫。眼底的不甘和怨念仿佛随时会喷射而出化身怨女将屠苏阳剔骨啖尽,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