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雷娜塔抿住干涩的嘴唇,似乎对她来说这是极为难以启齿的事。
信衍看着雷娜塔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由地反思语气是不是太过生硬了,他清了清嗓子,放缓语气道:“雷娜塔,我并不是想要指责你对我的隐瞒,只是我觉得你作为我的骑士,难道不应该更信任我吗?这些你想要隐瞒的事情,最终我还是知道了,但比起从别人的口中听说,我更希望是由你来告诉我。因为你无法保证这些事不会被有心人拿出来说道,而那时的我将毫无任何准备,你想过这种可能吗?”
她的肩头开始微颤,信衍清楚她是听进了他的话,但这还不够,信衍知道还需要再上一把猛药。
“雷娜塔,难道你觉得维多利亚女王被赶下王位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说你也觉得这是难以启齿的错误?”
雷娜塔伸手捂住了脸,她的动作是那么僵硬,像头顶之上系着紧绷的丝线,操纵着她的躯壳,让她把隐匿在心底的秘密无法抗拒地公之于众,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那么嘶哑,“很抱歉,老爷。我曾经犹豫过是否应该把这事告知您,但我一直以为这只是母亲可笑的妄想,对她说的话嗤之以鼻,但我现在才终于相信母亲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放弃内心的抵抗,决心要把潜藏的不安宣泄出来,“老爷,母亲曾经对我说过,姑妈和女王是一对亲密的恋人。在女王出事之后,姑妈就毅然决然地离开我们,追随女王而去。我从没真正见过她,一直是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关于姑妈的事。甚至我曾一度以为女王和姑妈并不是真实存在的,都是母亲在睡前故事中的虚构人物,但是...”
她说得如此艰难,以至于她的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抱歉,老爷,让您失望了,我根本不配成为您的骑士。但现在请暂且宽恕我的过错,让我能够助您完成您的心愿,之后我会自行了断的。”
信衍伸出手按住雷娜塔的头,让她无法抬头,这是为了不让她看到他的表情,也是为了她忍不住落下的眼泪不被其他人发现。
“没事的,雷娜塔,我不是说过了吗?我问你这件事不是为了指责你,这是想让你信任我,因为我也是同等地信任着你。你要记住你一直都会是我的骑士。”
“老爷...”雷娜塔的声音发颤,但这次不再是紧张和恐慌了。
信衍拍了拍雷娜塔的肩膀,“好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回到正题,通过今天的对话,教皇冕下比我们想象中的更难说服。他对亚瑟陛下乃至整个卡勒尔都充满强烈的厌恶,甚至到了情绪失控的地步。”
希恩不解道:“为什么?教皇冕下也是卡勒尔出身的吧?”
雷娜塔点点头,“的确是这样,但教皇冕下自幼就加入教廷,没有归属感也正常。”
希恩故作深沉地叹道:“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权利斗争吧。真是可怕。”
“可这要怎么说服教皇冕下,”雷娜塔叹气,“老爷,您今天究竟和教皇冕下说了什么内容?”
信衍思虑再三,决定还是不说出亚瑟可能喜欢墨林的事,而是道:“只是聊了些成年旧事。然后教皇冕下似乎是有其他要事,很快就离开了。我都没来得及提我们可以给出的条件。”
“要事?”雷娜塔,“这时候还会有什么事?”
信衍摇摇头,“我不清楚。”他偷偷撇了眼角落中的里奇,大概只有这人知道教皇冕下的事了吧。
然而里奇的注意似乎不在信衍这边,他宽大的兜帽对着窗外。
信衍不由也望着那个方向,却见窗外树影婆娑,天色最终也彻底暗了下去,又过去一天了。
他收回视线道,“总之现在时间还算充裕,离教皇冕下的最后期限也还有5,6天,在这期间再思考对策吧,今天先好好休息。”
一行人用过晚餐后,信衍带着他的人形挂件,来到房间门前,“里奇,我该休息了。”
信衍回过头,而里奇歪着头,似乎不解信衍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你难道要和我在同一个房间休息?”信衍只能推开房门,有话直说道:“你也看到了,里面只有一张床,没有给你休息的位置。”
“可是我不需要休息,”里奇摇摇头,“现在是工作时间,我需要保护你的安全。”
信衍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里可是教廷内,我不知道这里还会发生什么危险?”
“会有的,”里奇的兜帽向下一沉,低声道:“这里没有你想象的安全,说不定已经有危险闯进来了。”
“什么?”信衍没听清里奇最后的话语,不由追问。
而里奇却不再回答,绕过信衍走进房间,径直走向角落的软椅上,“伊凡大人,我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您可以当我不存在。”
“...”信衍无奈,但也只能任由里奇。
说真的,换个工作或许更适合里奇,就比如说某些带着兜帽的刺客。
躺在床上的信衍用余光瞥到角落中漆黑人影,心中不由犯怵,他转过身去,装作那里并无人影。
然而睡至半梦半醒间,他却突然惊醒,身体沉重仿佛意识脱体而出,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发生什么了?他的思维凝滞,漂浮在半空,进退两难。
他意识不到发生什么,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混杂起来。
这个房间...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这个房间似乎多出一个人!
那人来到信衍床前,低头查看片刻,又来到里奇面前,低声对里奇说了句话。
信衍没能听清那人的话,却听见里奇犹豫一瞬后回答道:“没有,这里没有任何异常。”
那人又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后便离开了房间。
这短暂的片段似乎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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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信衍睁开眼睛时,深邃的黑暗赫然笼罩在眼前。
“!”信衍瞬间跳起,这才发现那竟是里奇的兜帽,对方将角落中的软椅拖到床前,紧紧地盯着信衍看。
信衍惊魂未定,抚着胸口抱怨道:“里奇!你靠这么近做什么?我看你才是最大的危险吧!”
里奇站起身,“因为您一直没有醒来,所以很担心您。”
“...我现在也开始担心自己了,”信衍长叹一口气,“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里奇回答,“快到中午了。”
“教皇冕下现在有空暇吗?”信衍离开柔软的床铺,“我现在能去找他吗?”
里奇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昨天教皇冕下是急着去做什么?”信衍随意试探道,当然他也不指望能得到答案。
果然里奇的回答仍是那句“我不知道。”
信衍轻哼一声,一边打开房门,一边状若无意道:“哼,那你究竟知道点什么?”
里奇跟在信衍的身后,想了想道:“我知道这里很快就会不太平。”
“...什么意思?”信衍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里奇。
但里奇没有解释,或者说他还没来得及解释,雷娜塔就脸色难看向他们冲来,“老爷,形势不太妙。”
信衍蹙眉:“发生什么了?”
雷娜塔语速急促:“也不能说发生什么,但气氛好像变得紧张,今早我们本打算去塞瓦伦城镇打探消息,但是守卫不让我们离开,尤其是通往密林的几条路,我甚至看到骑士团的人在搜查。”
信衍闻言,第一反应竟是猛然回头盯住里奇,“你早就知道了!”
他本以为昨晚半梦半醒时的人影与话语只是他的臆想,但现在看来,那全是真的!
昨晚真的有人偷偷潜入他的房间!
里奇缓缓摇摇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这里很快不太平?!”信衍高声逼问。
“因为这是既定的事实,”里奇道:“马上这片大陆都会不太平。”
信衍又问:“教皇冕下也知道?还是说他就是始作俑者?”
里奇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有教皇大人自己知道。”
“那带我去见他!”信衍被激怒了,越是回忆昨晚发生的事,他就是越是后怕,“我倒要问问教皇冕下,有没有允许陌生人在晚上随意进出我的房间?!你们是不是想趁机暗杀我?!”
里奇一愣,“原来那时您醒着?”
“怎么?”信衍捏紧拳头,死死盯着里奇兜帽下的深邃,“我不能醒着吗?你不应该交代那人到底是谁?你又是谁?你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老爷!”雷娜塔惊呼道,她终于从信衍的寥寥几句中分析出昨晚的事,她紧张地上下扫视信衍,“您没事吧?”
信衍伸手拦在雷娜塔的面前,依旧紧盯里奇,“我没事,里奇,你难道不该解释一下吗?”
“...抱歉,”里奇撇过头,“教皇大人没有要求我向您解释这些。”
他绕过信衍又回头,“您不是想见教皇大人吗?那跟我来吧。教皇大人一定会愿意向您解释这一切的。”
“你!”信衍气得牙根都发疼,手心间都印上深深的月牙。
雷娜塔也不满道:“里奇大人,我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职务,但既然教皇冕下将守卫的职责交给您,那您就不该玩忽职守,任由陌生人进入老爷的房间,万一出了事,教皇冕下也会降罪于您。”
“可伊凡大人现在安然无恙,并没有出事,”里奇似是不愿多言,转回身冷声道,“走吧,伊凡大人。”
“...”信衍哪敢想里奇会如此目无中人,他犟在原地不动,要是能和里奇干脆分道扬镳倒更好。
然而里奇却不会忘记任务,注意到信衍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疑惑道:“伊凡大人怎么了?您不是要去见教皇大人的吗?”
“是,”信衍冷哼,“但我也没说现在就要去吧?”
里奇想了想,“我明白了,刚起床的确不适合觐见教皇大人,那等您用过餐吧,不过我有义务提醒您,教皇大人很快就会忙碌起来,到时候可能没时间接待您了。”
他的语调依旧怪异,但架势却是越发熟练起来,威胁讽刺的话也说得愈加顺溜。
“哼,但这和你无关。”信衍大步向前,完全无视了里奇。
用过仓促的早餐后,信衍和里奇两人相顾无言地离开了洋房,雷娜塔本也打算跟上来,但里奇却严厉地拒绝了雷娜塔。
碍于格里高利的威名,信衍和雷娜塔也不敢公然违抗。
信衍跟在里奇身后,看着对方长长的衣袍垂在雪面上,四周的树影间风声呼啸,偶尔也能瞥见三三两两穿着盔甲的人在其间走动。
而昨天这条路上还没有任何行人。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还是说就像里奇所言,这里很快就要不太平了?
里奇明明没有回头,但像是知道信衍的疑惑,轻声解释:“这些都是圣殿骑士团的人,他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昨天闯进了一伙盗贼。盗贼的人数尚且不明,但一来就偷走周边修道院的圣物。为了安抚人心,我们必须尽快抓到他。”
“这周边还有修道院?”信衍奇怪道:“被偷走的是什么圣物?”
“那是修女修道院,由格蕾丝院长管理,”里奇向着修道院的方向望了一眼,“据称失窃的是圣温妮莎的遗物,一把用来切割祭品的刀。”
信衍也随着里奇的动作望了过去,他注意到修道院更靠近塞瓦伦的城镇,“那把刀很重要吗?”
里奇道:“和教廷的所有东西同样重要。”
也是,对教廷来说,重要不是被偷走了什么,而是竟然有人敢在教廷偷走他们的所有物。
“那盗贼是什么来历?”信衍问道,他可不希望现在会出现任何节外生枝的变故。
“不知道,”里奇道,“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对教廷十分了解。”
信衍颇为嘲讽地笑道:“那就说明是你们内部的人干的。怎么?被我说中了?”
里奇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一边光影摇曳的角落,“也许吧,我不关心。”
——————
不知不觉,他们再次进入教堂,但这次却是截然不同的岔路。
信衍抬起头,看着高耸的穹顶上面绘满精致的壁画,走廊上摆放着栩栩如生的雕塑,白色的石料更是显得那些人像肉感丰腴,柔软弹润。
斜阳的余晖在雕像上笼盖一层金红光芒,他们似乎在沉沉地呼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