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又动善心了?”
莫离盯着小院中的人群,没看元初一眼。见对方一直不回应,她这才转过脸注视元初。
她轻飘飘落下一句:“世间有万般苦,你帮不了的。助从安还阳都已经让你九死一生,还如何有余力去帮这院中的十余人?”
不待元初回应,莫离直接站起身,颀长身影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对那群哭天抢地的村民喊道:“颠倒阴阳是倒反天罡,强制还阳是会遭到天谴的!刚刚她手上的那一摞书籍都看到了吧,俱是医书,仙长一心行善洪福齐天,这才死里逃生,但还是内伤难愈,不得已只能自己寻求疗愈之法。她如今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天谴了!”
那人群中只是默了一瞬,接着又开始自顾自地痛哭流涕唉声长叹。
莫离周身的冷峻陡然加强,她不再废话,直接一掌气火打向院中空地。
瞬间尘土飞扬。
众人被吓得噤了声。待飞尘落下,他们只看到门口那戴着漆黑面具的女人如地狱修罗般浑身缠满黑气,掌心的火焰愈来愈盛,大有燃尽一切之势!
勤恳朴实了大半辈子,这些村民哪儿见过这阵仗,皆吓得屁滚尿流,下意识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外逃。只有几个满面悲戚绝望的村民跪在原地,哪怕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痛哭流涕,他们也强忍着恐惧,反而开始不停地磕头。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
莫离眼一抖。她刻意别开脸不去看眼前的这一幕,咬着牙恨声道:“你们妻子女儿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莫离不想再废话,掌心的气火渐渐凝成弯刀的形状,她一步步走向仍在不停磕头的村民。
刚迈出两步,手腕被人抓住,莫离回头一看,元初抿着唇冲她摇头。
“你又想——”
“相信我。”
莫离哑口。她想起渡劫那日,浑身是血的元初也是嘶吼着叫她相信她。
莫离将气火收回,只是仍站在原地不肯过去。
元初将跪着的几人扶起来,共有四人,一对夫妻,一个和阿千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还有一个青年男子。
“你们各是什么情况?”
这四人立时七嘴八舌起来。
“你们一个个来,这般吵闹,她如何听得清。”
元初惊讶地朝身侧一看,才发现莫离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
先是那对夫妇开口:“我家小女自一个月前上街采买,之后便再也没回来,十里八乡都寻遍了,就是找不到。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万一出了事,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这对夫妇言罢痛哭起来。
边上的那青年男子紧接着开口:“我与妻子新婚不久,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半月前我经商回家,家中无任何异常,只是不见妻子踪影。我以为是她有事外出,可一连在家等了十日,她都未曾归家。那窗上的‘囍’字都尚未揭下,如今我却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
青年男子也满面愁色。
元初看向最后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要比这三个大人收敛,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扯着元初的衣袖求道:“仙长姐姐,我姐姐没有失踪,但最近总是有恶霸来家里打砸,领头的还要直接拉姐姐去镇上。仙长姐姐,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刚听完,元初一句话都还没说,那对夫妇和青年男子便将小姑娘一挤,嘴上还不耐烦道:“你这算得上什么事,如何还要仙长去帮,我们俱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且让开些,别来闹事!”
莫离不动声色地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冷声道:“都是来求人帮忙的,怎的你们更高贵不成?”
才见识过莫离的厉害,那三人闻之皆噤了声。
元初没去拦莫离,待吵闹停歇后她才向那三人问道:“你们的妻女各有何特征?若有其他细节,都详细与我说来。”
依旧是那对夫妇先开口:“我们女儿约莫是仙长你这般年纪,从未与人交恶,是整个大明村都熟知的孝顺温良。若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有一日她似乎是做了噩梦,夜间忽然起身,一声不吭,就站在我们床头,我问她可是被噩梦吓着了,她也不答,转身就朝外走,怎么拉也拉不动,我和她爹两个人用绳子捆着才勉强将她拖回家。第二天问她做了什么噩梦,她却说不记得。”
那对夫妇中的丈夫补充道:“女儿失踪那日是我的生辰,她特地穿了喜庆的红衣裳,说要上街去给我买生辰礼……”
那青年男子闻之也插话道:“我妻子也是,二八年华。某天夜晚我起夜,枕边无人,却在堂屋见到一道身影。我叫她,她的动作十分迟缓僵硬,一句话不说,抬腿就出了门,我在后面不停叫她,她身子忽然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待她醒来,我问她要出去干什么,她也是压根不记得。”
男子回忆一番,垂眼叹道:“妻子失踪那日我并不在家,是以我不清楚她当日特征。不过我曾赠与她一块红玉,与我这块是一对。”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块红玉,鲤鱼模样,瞧着应是一整块玉的一半。
元初没有当即应下,只说会尽力寻找。待三人走后,她才弯腰向那小姑娘问道:“你姐姐又是何事?”
“姐姐她被镇上的恶霸——”
“小小!”
院外一声急喊传来,一年轻女子快步走来牵过小姑娘的手。她抱歉地对元初莫离二人笑笑,道:“实在对不住,二位姑娘,我叫鲁宁,这是我妹妹鲁小,打扰到你们了,我这就带小小回去。”
小小显然不乐意,犟着不肯走,扭头对元初喊道:“仙长姐姐,求你救救我姐姐吧!我们打不过那个恶霸!”
莫离没动,元初立马拉住小小的另一只手,对那鲁宁道:“小小的话还未曾说完,不如让她说完再行定夺?”
鲁宁无奈,任由妹妹将一切交代清楚。
大明村几里外便是合堂镇,合堂镇是方圆十里最富庶的村镇,其他村庄的村民会在每个月固定的几日去镇上赶集。鲁宁赶集时被合堂镇有名的富商儿子看上,几次三番地要娶鲁宁做小妾,鲁宁自是不肯,那富商儿子便叫了一帮流氓地痞时不时地骚扰鲁宁和鲁小。
两姐妹本欲悄无声息地搬走,不料走漏风声被富商儿子知晓,当即派了好几个地痞蹲守在姐妹俩家附近,还扬言几日后便将鲁宁娶回家。
听罢,元初莫离二人跟着两姐妹回家,果然在房屋一射之地发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赤身男子。
元初要出手,莫离一把按下,哼声道:“你的伤才好,先养着,我来。”
区区几个凡夫俗子,莫离只微微动了下手指头,那三五个大汉便被一根无形绳索紧紧束缚吊在枝头。
与此同时,元初念诀施了一层结界护住鲁家姐妹的房屋。
“都说了让你养着。”
莫离处理完那几个大汉才发觉元初的动静,当下冷着个眉眼,不肯再和她说话。
直到鲁家姐妹道完谢,元初莫离二人踏上回家的路,莫离都没和元初说一句话,甚至越过元初一个身位,不肯和她并排。
元初快走几步赶上,拽着莫离的袖子轻轻摇晃,“你为何生气?”
莫离一甩手,看也不看她,冷淡道:“我只是看不惯不惜命的人。”
待回了家,莫离躺在藤椅上看叶子,元初坐在堂屋里,一会儿看看莫离,一会儿又看看医书。
她尽力让自己沉下心来,可那棵桂花树叶片摇曳的声响,似乎比渡劫那日的雷声还要响彻云霄。她轻叹一声,来到莫离身边。
莫离转头盯着她。
原本酝酿好的一大堆说辞全都跑没了影,元初支支吾吾,看看天,又看看地。
“……你对那些失踪女子有什么想法?”
莫离依旧盯紧元初,嘴上却云淡风轻道:“我有什么想法重要吗?你又不会听我的。”
元初急忙反驳:“我如何不听了,我一向——”她一抬眼,便和莫离的眼神对上,又连忙别过脸,不再言语。
默了半晌,莫离重新盯着树叶,淡淡道:“罢了,你若真要管这烂摊子,我也拦不住你。方才那个鲁宁,你可以留意一二。”
鲁宁?
元初暗暗思忖。那对夫妇的女儿和青年男子的妻子,最显然的共同点似乎只有一个年龄相仿,而鲁宁瞧着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倘若这起失踪案的目标的都是妙龄女子,那鲁宁很可能是下一个目标对象!
元初偷偷摸到莫离身边坐下,伸出半根手指轻轻戳了她一下,“你知道灵温池吗?”
摇晃的藤椅乍然停下。
“你怎会知道灵温池?”
元初不答,反问道:“瞧你现下的反应,应是早就知道灵温池才是,那你一定也知道灵温池可解开游魂禁制。既然知道,你为何不尽早解了恢复修为呢?”
莫离哼一声,道:“如何有你说的那般轻巧了?除了攒够阴币回阴界转生投胎,其余时刻游魂是不被允许穿过界门的,就连去鬼市交易也只能通过神识,否则便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希望被打碎,元初颓然地向后一靠,小声骂道:“阴界怎如此霸道!”
“不过将阴界魂兽的内丹炼制成魂丸,食之可进出无阻。”
元初涌上喜悦,可尚未说出一句,又被一瓢冷水迎头淋下。
“但魂兽只在阴界出没,除非有人故意为之,否则不可能在阳界见到。”
于是解开游魂禁制一事又被搁置。
一周后的傍晚,元初去归还医书,怕回来时像前几日那样院中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元初好说歹说要莫离一起跟着去,又在院门口施诀,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本想还了书就离开,莫离又被厨房里炖的肉勾起了馋虫,卞娘一邀约,她便立马应下。元初无奈,也只好留下吃饭。
待吃完饭,莫离心情不错,在地上捡了一把小石子往前抛。
元初没嫌莫离幼稚,甚至也弯腰捡了一把石子,和莫离比赛谁抛得更远。
“天都黑了,这也看不清谁的更远。”元初嘟囔道。
莫离得意地笑道:“你看不清,可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每一次都扔得比我近。”
“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我自己去看。”说着,元初往前小跑几步去看地上落下的石子,一时疏忽没注意到眼前,直接撞上了一个人。
“啊实在抱歉,我适才没看清——”元初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撞上的是谁,“鲁宁?”
鲁宁面无表情地盯着元初,一句话没说,又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莫离已经来到元初身侧,她皱眉观察鲁宁的动作。
僵硬,傀儡般的僵硬。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样的惊讶。
数颗石子哗啦落地,伴随着急切远去的脚步声,在这空旷寂静的黑夜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