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黎燕盈盈跑过去，快速打开门。瞬间，黎燕与胡枫四目相对，时间放佛定格在那一刻。三年未见，两人的容貌变化很大，变化最明显的是黎燕，他们初见时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如今已是艳若牡丹，端庄大气。

在黎燕眼中，胡枫的样子并未大变，只是人黑瘦了些，眉间也有了更多疏阔豪气。

一别多年，两人只是神情激动地凝视彼此，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菲菲插话道：“小姐，要不你们还是进屋叙话吧？”

黎燕福身一礼，“小妹失礼，大哥进来坐。”

将胡枫请进屋后，黎燕看向菲菲，“你去沏一壶敬亭绿雪来。”

“好的，小姐。”菲菲记得这茶是小姐珍藏了好久的，却从来舍不得拿出来喝，她惊讶于小姐今天突然要拿出来喝。

屋门被关上，胡枫环顾四周，似乎想从屋内的一切来判断黎燕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即使在心里想一万遍，他还是想亲耳听到黎燕的答案，于是问道：“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黎燕没有说话，胡枫转过头，见她眼眶里已盈满了泪水，如点点晨星。

黎燕也知道刚见到胡枫，应该开心点。没见到人时，她还在心里想第一句话该和胡枫说些什么。可等了这么多年，胡枫简单的一句“你好吗”，黎燕的情绪一下就失控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无助、苦闷、烦恼、思念都一齐涌上心头。那种滋味五味杂陈，难以释怀。

胡枫关心则乱，语调也高了几分，“你怎么了？”

再次对上胡枫的目光，黎燕上前几步扑到胡枫的怀里。她顾不上男女有别，顾不上授受不亲，她只知道她的恩人，她的亲人，她最在乎的人终于来了，而且就在自己的面前。她要用这个拥抱来告诉自己这不是个梦境，她要细细感受这近在咫尺的幸福。

在这个世界上，黎燕早就没有了任何亲人，如果说还有人让黎燕觉得温暖，那就只剩下胡枫了。

之前，黎燕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胡枫，两人当初分别时也没有明确的时间约定，她只凭着一丝执念在等待，希望胡枫突然有一天想起自己，想到在西关还有个小妹妹，那么也许就会回来看看自己。

胡枫的手不知该放于何处，轻轻摸了摸黎燕的头，“久别重逢是喜事，你怎么哭了？难道你这些年一直过得不好？”

黎燕在胡枫的怀里拼命地摇了摇头，胡枫的衣衫也渐渐被泪水打湿了。

良久，两人才分开。

黎燕温声软语，“胡大哥，我等了你好多年了，总是希望能再见大哥一面，再谢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可你没有任何音讯，我还以为你早就把小妹忘记了。”

“我有那么不讲义气吗？怎么会忘记你呢？”胡枫语气少有的郑重，“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过得不好？”进了屋子后，他已经问了三次了，只要没有亲耳听到黎燕说过得好，他就一刻不能放心。

黎燕语气有些感伤，“那要看与什么比了，如果想起那些年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只是日升月沉，腊去春回，我始终困在这个地方，没有什么自由，也没有什么生趣。”

胡枫继续追问：“那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刚进来那会儿，需要日日练琴学唱，日子自然是苦一些。每天寅时一刻就要起床，学不好就要挨鞭子。经常是旧伤未好，新伤又来了。学了一年多后，能为青花阁赚钱了，这里的杨妈妈对我便好多了。大哥莫要惦记，好在都过去了。”

胡枫听得眉头越皱越深，听完黎燕这些年的经历，他沉思后说道：“要不我带你走吧？”

“你怎么带我走呢？楼下日夜有人把守，即使我出门去，也总有两三个打手寸步不离地跟着。”

胡枫眼神坚定，“那些人不是我的对手，即使再多些，也不用畏惧。”

没等黎燕开口，菲菲敲门进来，“小姐，茶泡好了。”菲菲把茶放下，然后又掩门出去了。

黎燕浅笑，“大哥，你坐过来，尝尝这敬亭绿雪，据说是上好的。”

胡枫坐在圆桌前，黎燕斟了一杯茶，双手递给了他，“我以前听大哥说过家乡产这个茶，就托朋友买来。”

胡枫尝了一口，笑着点头，“这茶果然甚好，馥郁浓香，回味无穷。”

黎燕眼波如水，“大哥这些年过得好吗？”

胡枫不愿将江湖中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讲给黎燕听，于是遮掩道：“我四处游荡，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黎燕满眼柔情，将五彩线重新戴在胡枫的手上，“没想到你还留着它。”

胡枫开着玩笑，“当初不是你让我好好保管的吗？”

黎燕浅笑，“当时年纪小，这五彩丝是我身上最宝贝的东西了，我只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留你作纪念。”

“幸好我有这个五彩线，否则如今想要见到你就难了。”

黎燕娇媚一笑，“我不知道要见我的人是你。”

那天，两人就坐在那里聊天，直至太阳落山。那一天黎燕说的话比一年还多，多年未见，他们之间却不见一丝生分。

见天色已晚，胡枫便要离开了。

黎燕担忧，“你去哪？你不许再走。”话说出口，她才觉得这话听上去有歧义，于是连忙解释，“我是说你不能离开西关，至少不能这么快就离开，小妹还有很多话要与你说。我们刚刚见面，我不想这么快就分别。”

胡枫点头，“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青花阁对面的客栈住下来。以后每天我都来看你。”

听胡枫这么说，黎燕情挂眉梢，展颜娇笑。

转眼间，胡枫已经在西关道住了一个月了。那日，胡枫不舍说道：“燕儿，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办个事，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你要走？”

胡枫点头，犹豫后问道：“你真的不想逃离青花阁吗？”

黎燕反问：“大哥是知道的，我在这世上已无亲人了，那出去以后做什么呢？

“出去后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啊。”

“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好歹是个安身之所。我既然已经进了这里，即使走出去，在世人眼里也是洗不白了。”

胡枫能从黎燕话里听出一丝感伤与哀戚，“清白在心，你不必太在乎世人的眼光。就像我是大盗，早就不介意别人说我是贼了。”

黎燕狠狠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道：“如果我离开这里，那我能陪伴在大哥左右吗？”

“这个…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暂时不能带着你。”

听胡枫这样说，黎燕止不住失落。她想着若能跟胡枫在一起，哪怕做奴为婢，哪怕漂泊流浪，生活也是值得憧憬的。可听到出去后也只能孤身一人，黎燕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黎燕转为温和一笑，“小妹深知大哥侠义，有要事在身，必然不会拘于一方天地。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大哥不必挂怀惦记妹妹，只是每年来西关看看我就好。”

当时的胡枫有一颗漂泊四海的心，从来不喜欢安定的生活。这次他能在西关安安分分住了一个月，已是十分难得的事了。没过几天，胡枫离开了西关道。但这次离开与以往不同，他的心里多了一分牵挂，会每年夏天来西关看黎燕。

黎燕自然是年年盼、月月盼、日日盼，胡枫来了她就喜悦，胡枫走了她就思念。但黎燕从未在胡枫的面前表露出来什么，她不想成为胡枫的牵绊。

转眼又两年过去了，胡枫和黎燕两人的心靠的越来越近了，只是这层窗户纸缺少一个捅破的契机。

今年胡枫来西关道，要走的时候怎么都舍不得再丢下黎燕，于是道：“燕儿，我厌倦江湖了，你跟哥一起走吧？我们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去过田园牧歌的生活。”

虽然胡枫刚过弱冠之年，按理说年龄还不算大，但是自从心里有了黎燕之后，他便动了隐退江湖之心。

胡枫终于想明白，江湖中不缺他一个行侠仗义之人，即使他多杀两个贪官污吏，多救两个贤臣良将，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变得更美好，既然如此，他便无需再执念留在江湖上除暴安良了。

胡枫突然这样说，黎燕有些错愕，“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发生任何事，我只是想带你走。”

“带我走？”

胡枫暖笑，“嗯，我们去过那种神仙般快乐的日子。你愿意吗？”

黎燕垂下眼眸，语气轻柔，“自是愿意的，只是你一口一个兄妹。你就没问问人家是否愿意一直做你妹妹啊？”

胡枫先是一愣，看着黎燕羞红的脸，他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胡枫没想到黎燕突然这样说。其实他也动过一点心思，只是每次那个相守的念头冒出来，他都觉得自己配不上黎燕，也生怕被黎燕拒绝而没有勇气说出口。现在黎燕先表露心声，胡枫欣喜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可黎燕见胡枫不说话便误会了，她情绪低落，“大哥是嫌弃小妹出身风尘吗？小妹一直守身如玉，清白如初。”青花阁里分清倌和红倌，而黎燕则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的。

被黎燕这么一说，一向爽快豪放的胡枫，支支吾吾起来，“燕儿误会了，我怎会那样想你呢？我还怕你嫌我是个大盗呢。”

黎燕在风尘久了，已是江湖儿女性情，骨子里更是多了一抹清爽风流，含情道：“小妹岂敢嫌弃大哥，妹妹的这条命是大哥的，人也自然是大哥的。如果大哥愿意，即使为奴为婢，吾亦甘愿。”说这些时，黎燕并未觉得委屈，更不会觉得自轻自贱。这些年，每当感觉日子艰难，黎燕总会想起胡枫，胡枫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胡枫紧紧搂住黎燕，“我怎会舍得让你为奴为婢？我要让你做我的妻。”

话音一落，万籁无声，时间静止，黎燕喜极而泣，“真的？你是说真吗？”

“此生一诺，千金不悔。”

黎燕泪如雨下，幸福甜蜜在心间流淌，“哥，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你说，无论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黎燕动情说道：“我不想跟你逃走，我想光明正大地走出青花阁，名正言顺做你的妻。那样他日即使下了黄泉，见到你的父母亲人，我也不会心有愧疚了。”

胡枫当然明白黎燕心中所想，她是想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嫁与自己。即使她曾经流落风尘，她还是想用一种体面的方式与过往正式告别，算这样她的心里也不再有阴影了。

“好，我答应你，我会去和杨妈妈商量你赎身的事，无论花多少钱，我都要拿回你的卖身契。”胡枫心知，以自己的本事，带着黎燕私奔一点都不难，只是逃走的话，势必日后要过着隐姓埋名、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也不想让黎燕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黎燕是青花阁的摇钱树，放走她对青楼来说是巨大损失。胡枫求了青花阁的杨妈妈很久，黎燕甚至跪下求情，杨妈妈这才勉为同意赎身。只不过杨妈妈狮子大开口，让胡枫一次性拿出十万两白银才肯还黎燕自由。

黎燕一听，她的心跌过谷底，心想：“这么一大笔钱，要何时才能凑够呢？”黎燕不会看不出来，胡枫那种生活方式，也不会攒下什么钱。

黎燕正在忧愁该怎么办，胡枫眼神坚定地笑着，“燕儿，你放心吧，我一定尽快筹到钱。”

所以这一晚，胡枫才潜入林府盗宝。

……

胡枫一生盗宝无数，只有这次心里有些犹豫，他不想用盗来的钱为黎燕赎身。

过去，胡枫盗的每一笔钱都是劫富济贫，而这次为了一己私利而去偷盗，还是这么一大笔钱，他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也是为什么当叶阳晨说要帮胡枫出这笔钱，胡枫没有拒绝的原因。

胡枫心想：“从叶阳晨那里借钱总比偷钱要体面，也算给黎燕一个交代。”否则要是被黎燕问起，胡枫还真不知该怎么讲清楚赎金的来源。

天亮了，叶阳晨完完整整地听完了胡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