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商海清明节没去父母坟前烧纸磕头,而是距在家大门几十米处摆了个小铁盆,往火焰中扔几张请人写的黄符纸,还被要求边烧边念叨“逝者安息,不要再来找我了”。而聂商海说这话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如果说非要有点什么,那应该是蔑视。无论表面还是内心,他都没对已逝去的父母怀有一丝一毫的敬意与惋惜,他连装都不想装。他只念了两遍,还没等符纸完全烧透,便站起身对着火盆说:“这就是命。”
医生说:“这孩子因为事故创伤刺激导致害怕狭小的封闭空间。”
算命的说:“只有他自己知道究竟在怕什么。”
聂商海恐惧黑暗的狭小空间与中小型轿车的后座。前者会迫使他无意想起被困的那天夜里有多煎熬,后者则会让他听到自己父母在耳边索命,不停质问为什么只有他活了下来,明明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更严重时,他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自己的父母就坐在身边,两个人将他夹在中间紧紧贴着,恶鬼索命一般。
医生说:“这应该是心理原因,接受治疗可以逐渐好转。”
算命的说:“他害怕的应该是对所有人都刻意隐瞒的事实。”
聂商海上午才烧的纸,中午就开车驶离了山庄。他不想在那种被压抑氛围笼罩的地方多待,匆匆吃完午饭便离开了。他现在只想回自己的小屋,或是去袭雨威家里。对方家里虽然小,却很温馨,聂商海也喜欢他们的家庭氛围。袭妈既温柔又体贴,完全是他憧憬中的母亲形象。
还有半小时路程就快到家时,宁为豪忽然打来电话,聂商海刚好也有些累,便在半路找了个位置停下,从车里掏出盒烟伸手从里面摸索出一根。
“我们准备去体育馆打篮球,你去不?”
宁为豪的声音很急,给人一种马上就要憋不住了,四处打听找厕所的感觉。
“你要不拉完再说呢?”聂商海回他一句。
“你有病是吧?你就说去不去。”
“我又不会打篮球,我去干嘛?”聂商海无奈道:“话说都有谁啊?”
“还能有谁啊,暂时就咱们几个呗,榴莲、圣代、帅子、小白、嫂子……啊,对了还有咱班那五个女生,帅子说要教她们打篮球,比赛前突击魔鬼训练一下。”
聂商海心里吐槽:□□帅这家伙怎么逮谁教谁呢?
“那我也凑个热闹,你们去哪个体育馆?”
“你要不先来我家吧,体育馆就在我家附近。”宁为豪说。
“你家在哪?”聂商海问。
“春云庭三区六号楼,你来吧,到了告诉我,我下楼接你。”宁为豪说话语气略显开心。
聂商海闻言抬头,看到自己现在停车的位置就在春云庭正门边,不过这是二区。
聂商海挂断电话后,马上给袭雨威打了过去,响了几声后那边才接起电话。
“用不用我去接你?宁为豪刚刚也叫我一起去打篮球。”
“不用了,我现在不在家,过一会儿我自己打车去。”袭雨威那边匆匆回答完便撂了电话,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聂商海只好把电话揣起来,将烟头丢进不远处的垃圾箱,钻进车里直奔春云庭三区开去。
宁为豪收到消息时连连感叹这人是真快,前脚刚挂电话后脚就到了,赶忙出门下楼接人。
“你可真快啊。”宁为豪靠近正往六号楼走的聂商海说:“刚说完就到了。”
“我传送来的,之前往这小区草里插了个真眼。”聂商海说。
“插哪儿了?我找时间排一下。”宁为豪接道。
“那等我回家之后,往家再插一个,顶一下。”聂商海回。
俩人坐电梯时,聂商海又冷不丁来了一句:”这电梯可真快啊。”
“啊?”宁为豪被他这话给说懵了:“现在的电梯不都是这速度吗?”
聂商海没注意宁为豪的话,还在自顾自赞叹道:“哇,真的好快啊。”
“你家那儿用的电梯没这么快吗?”宁为豪又问。
结果聂商海却说:“我家没电梯。”
宁为豪傻眼了。
“等你有时间去我家玩玩儿呗,我家有可多好玩儿的了,猫狗牛羊鸡鸭猪什么的都有。”聂商海提议道。
“你家搞养殖的?”宁为豪真快听傻了。
“差不多。”聂商海说。
宁为豪家里目前只有他自己。聂商海进了他家门后,在客厅转悠半天,又沙发上躺了十几分钟,只为等宁为豪装扮自己,又是搭衣服,又是做发型,把自己的外表修饰得光鲜亮丽。但他的卧室却凌乱不堪,不然聂商海也不能有床不躺,偏要躺沙发。
推卧室门第一眼,聂商海以为进废品收购站了,扫完一眼后便匆匆后退,主动选择在客厅等候。卧室的大床上堆满了各色的衣服,只留出来一个可以睡觉的位置。床上的衣服甚至还被这个“勤劳”的人分了区,干净区和不干净区,干净区是洗好了但来不及叠的,就干脆丢在那;不干净区是穿过来不及洗的衣服裤子累在一起。
不得不赞叹一下,宁为豪衣服是真的多,床上堆的那些就差不多是聂商海一个衣柜的量。
“打扮的这么光鲜亮丽有啥用啊?你那卧室都快成垃圾点了。”聂商海在下楼时对宁为豪吐槽道,“你有收拾自己的时间不如给你那些衣服收拾一下。”
“这样多方便啊,而且我每天至少得换两套衣服,根本没时间收拾。”宁为豪回答。
“要不雇个家政呢?”聂商海问。
“有阿姨打扫,但阿姨收拾完后我就找不到我想要的衣服了。”宁为豪回答。
“你高兴就好。”聂商海无奈道。
俩人到体育场时大家基本已经到齐了。聂商海一眼就盯到和他印象里不同的袭雨威。
袭雨威穿着一件纯白高领冲锋衣站在篮球场边往里看,脚下还踩着一双天蓝色倒勾。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比在学校时多了些生命力。在学校时他每天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憔悴模样,下课那十分钟基本都在趴桌子,动也不怎么动,就像一只考拉,甚至如果没人找他问题的话,他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但自与聂商海坐了前后桌后,他就变成了对方的“玩具”,一直被各种“调戏”,甚至还因为对方的频繁骚扰导致自己也被列为了班级重点管制对象之一,还被认定为“蔫儿坏”的类型。
“打篮球还穿白衣服啊?”聂商海靠近袭雨威后忽然开口靠近对方耳侧问,给人吓了一大跳,“还穿板鞋。”
袭雨威上下扫一眼聂商海,回怼道:“你不也穿的帆布鞋?”
“我又不打篮球。”聂商海回复道。
“不打篮球来什么篮球场?”袭雨威追问。
“这叫发展同学关系,虽然我不玩,但我可以给你们助威。”聂商海说。
篮球场人很多,他们暂时只占了个半场。场上目前只有那几个男生提前来了,因为他们迫不及待来打球。而女生本就对篮球没什么兴趣,还是被半强制要求过来练习,所以都压着最终的约定时间到场。
女生来前,半场有六个人玩3V3,袭雨威没上场,聂商海也没上场,但他俩不上场的原因又不一样,一个是还不想玩,一个是还不会玩;等女生来后,□□帅便主动退下,跟迟来的白文清带几个女生去附近空的半场“训练”,袭雨威脱了外套上场替□□帅的空位。
袭雨威虽说有一米七五,却是那群人里相对较矮的,但他也是这几个人里唯一一个能稳定灌篮的那个。聂商海在旁边看着,觉得这家伙应该能跳过别人头顶。
啥人能跳这么高啊?袋鼠成精了?
男生这边都是认真玩,一个一个炫技,聂商海看得无聊,便拿着袭雨威的外套跑到女生那边去看。
一个篮球被七个人围住,五个女生轮着拍球学基础控球,结果拍着拍着,球就脱手滚向其他方向。聂商海觉得好玩,站在旁边看她们生疏地练习,□□帅在旁边绝望地教学,白文清在一边给初一加油打气。
等他看够了,再回到男生场,发现他们在和另外半场的人组局打比赛。聂商海因为不玩篮球,所以没了解过规则,也不懂玩法和布阵,他只能看到袭雨威凭借自身灵活性在对方半场穿梭,三分、上篮和灌篮皆游刃有余。看着看着,袭雨威还扭头和他对视一眼,便匆匆转回头专注比赛。
像这种随意组队的比赛,大家都是随心所欲地打,所以相较之下,有战术的一方会更容易赢。对方那几个明显是常常组队,有各自的分工,而袭雨威那边的俩后卫都在另一边“逗妹子”。
所以他们最后理所当然的败了。
男生这边比了几场,女生那边也练了近两个小时。一边玩疯了,另一边也要玩疯了。
有人已经学会了三步上篮,有人运球才刚刚可以做到稳定。□□帅甚至想让一边看戏的聂商海也过来试试,但聂商海深知自己几斤几两,遂拒绝。
“没事,已经很好了,到时候只要敢上场比赛就已经超过很多人了。”白文清在一边对她们安慰道。
聂商海貌似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里,目前只有白文清有交往很久的女友了。
从下午两点玩到晚上五点半,结束时每个人都气喘吁吁,除了自愿晋升成为教练,为女队进行教学的那两个。
离开体育馆时一行人正商量去哪儿吃饭,袭雨威拎着外套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后便先于其他人匆匆下楼,好似有什么急事。聂商海见状也快步跟上去。
“我真觉得他俩关系不太正常,不能真搞上了吧?”刘敛在人堆里问。
“怎么可能?俩男的怎么可能搞在一起?”□□帅说。
“之前表白墙发的东西你没看吗?那上面都已经写成什么样了,也没见他俩因为这个保持距离。”刘敛说,“而且就算在聂商海面前叫袭雨威嫂子,他也不介意,我真觉得不对劲。”
“那万一是关系好开得起玩笑呢?”□□帅说。
“你可真是油盐不进啊,里面的主角要是换成你的话,你能愿意吗?”宁为豪忍不住开口。
“而且你们没注意到每周五放学聂商海都跟袭雨威一起走吗?我觉得再过一段时间,聂商海就要开始在晚上放学后跟袭雨威一起去食堂吃饭了。”刘敛又说。
“其实我觉得那样比在白文清他俩身边当电灯泡强多了。”沈岱终于开口接话,还被白文清在后面用膝盖顶了下屁股。
□□帅依旧坚持自我:“我还是觉得不可能,这顶天就算个关系好。再说了,俩男的在一起,这也太……不合适了。”
“……”众人听后都不禁沉默。
“是男是女的,人家自己喜欢就行了,跟你们又没关系。”初一忽然开口:“你们在这儿瞎推测,还给他俩乱扣帽子,就算没事也得八卦出点儿事儿来。”
袭雨威准备在门口拦辆车离开,结果来往车辆匆匆却没有一辆是出租车。聂商海追上他想问清这么着急的原因,袭雨威也只回答一句有急事。
“那我送你吧。”聂商海说:“我开车来的。”
袭雨威站在路边往大路上看一眼,无奈叹气接受了聂商海的提议。
俩人返回体育场前的停车位时,正好碰到刘敛他们几个男生在附近没离开,聚在一起商量去吃什么。他们看到这俩人结伴出现,便忍不住调侃道:“呦,幽会回来啦?”
聂商海没说话,转头白了几人一眼,快速钻进车里。
“去哪儿?回家?”聂商海边倒车边问。
“去君梦宴。”袭雨威说。
聂商海闻言看向袭雨威,问道:“去那儿干嘛?”
袭雨威拒绝回答聂商海的问题并催促道:“别问那么多,快走,我赶时间。”
坏了,这下真成司机了,还是那种会被雇主呵斥的司机。
聂商海在路上还试图找话跟袭雨威聊几句,又夸对方跳得高,又说对方篮球技术好,又说对方打球动作帅,结果袭雨威只开口随便应付几句,明显是不想聊,且态度十分冷漠,一直都在低头看时间。而且他的手机也从某一刻开始一直在频繁地响,还接到了好几个催促的电话,像催债一样。
到达目的地后,袭雨威迅速下车,甚至把外套忘在了聂商海车上。
聂商海没来得及叫住他,看向君梦宴的楼,又看向袭雨威的外套,自我挣扎着到底要不要把这个衣服送进去,顺便看看对方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思虑良久,他最终还是选择无视,掏出手机给宁为豪打去电话:“你们现在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