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母山,又是一个秋天。
尽管入了秋,天气还是热得很。
春生跟着狩猎队的人走在山里,空旷的山坡无遮无拦,一行人都走得汗流浃背的。
春生今年十六了,之前一直跟村里的男孩子们瞎玩,没正经干过什么活。今年春天开始,他爹开始严管他,说他要么给家里挣工分,要么就去外面要饭去,家里不管他白吃白喝。
大山沟里,挣工分不过就那么几种途径,采药打猎种田。采药他不会,种田他不爱,最后他就来了狩猎队。
跟他一块来的还有一个发小,叫铁军,两人同岁。
狩猎队原本有三个人,加上他们两个,现在就是五人的队伍了。
五人快速穿过空旷山坡,跑近树林里。斑驳的树荫遮住秋阳,周身气温一下子就降了好几度,五人都舒适的松了口气。
领头的老猎户已将近五十,他把随身的猎枪放在地上,自己坐在树根底下,招呼其他人:“都歇歇吧,过了晌午头咱们再走。”
大家都在周围坐下。
春生摘了脑袋上的草帽,胳膊蹭了蹭脸上的汗珠,拔下葫芦的塞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开水,浑身顿时舒畅许多。
铁军坐在旁边,喝了几口水解渴,然后拿出随身的杂粮馒头,就着咸菜疙瘩吃午饭,一边吃饭,一边还在惋惜上午的那只兔子:
“我都离它那么近了,居然还是让它跑了,真是气死我了!”
年长的猎户道:“你见着兔子就扑,怎么可能扑得着,你以为你是猎狗啊,你应该用标枪,或者用箭。”
铁军更悔恨了:“我就是箭法不准才去扑的,哪知道还不如用箭,哪怕用标枪试试也行啊。”
老猎户就笑:“兔子这种东西确实不好抓,跑得快,长得小,射不容易射中,追又追不上。我们也就是打猎的时间长了,枪法练出来了能射中,你们小孩子多练练就好了。”
春生举举自己的枪,十分义气:“下次再看见猎物了你就叫我,我给你打。”
春生也有枪,是他爹给他的。
铁军:“你可算了吧,你的枪法也不咋地。”
春生不服:“总比你的强多了吧。”
铁军勉强承认:“也就强那么一丢丢吧。”
吃过午饭,大家靠着树歇了会,歇过了中午最热的那段时间后,大家才重新出发寻找猎物。
午后大家精神头都不太高,春生走着路也昏昏欲睡。
林子里蝉多,“知知知——”的,一声一声波浪一样。
“……粪便挺新鲜的,大家注意着点,野猪估计就在附近了。”前面的老猎户提醒道。
春生打起精神来,举着枪,和铁军并靠着往前走,眼睛观察着四周,注视着周围林子里随之可能出现的动静。
脚下都是长长的野草,走起来“簌簌”地响。
他正谨慎地走着,忽然,铁生猛地拉了他一把:
“小心,蛇!”
春生低头,看到一条花斑蝮蛇游在草丛里,他悚然一惊,一个踉跄就稳稳地踩在了蛇尾巴上!
蛇身受惊地一弹,朝着他的小腿就咬过去!
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要躲已经来不及。
正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
一支箭携着残影在他面前掠过,箭头稳稳穿过蛇身,将蛇冲出去几米远,最后扎进了草地里。
春生心脏还在砰砰的跳。
他顺着箭的来向看去,只见在百米外的山岗上,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站在那里。她扎着利落的马尾辫,穿着凉爽的无袖兽皮上衣,正从容地放下弓。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光芒万丈,像从天而降的神女一样。
“周……周兰?!”
春生瞪大眼,心跳的更快了,比刚才踩到蛇的时侯跳的还要快。
上次见她还是一年前,村里人围了她家的院子,她就死死的抱着那只老虎,怎么说也不放手。
一年过去,她站在远处那道山岗上,好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周定山和王润香挑着扁担走在后面,周兰等两人跟上来后,一家三口还有大黄狗,一块顺着山路往这边走。
狩猎队的人也都呆呆的。
等走近了,大家才如梦初醒一般。
“定山!真的是你们!你们还活着!”
领头老猎户激动的迎上去:“天呢,我没眼花吧!你们真的回来了。”
其他两个老队员也满脸喜悦的围过去。
“你们这是去哪了呀!还以为你们遭难了,回不来了!”
“你们怎么去那么久啊你们,那只老虎呢?”
周定山放下扁担,笑着答:“我们去西南深山里面了,老虎留那了,不回来了。”
“你们怎么去那么远?”
“走着走着就远了。”
大人们忙着寒暄,春生重新把目光望向周兰。她好像比以前长高了,头发也变长了,长长的胳膊,长长的身条,就那么站在那里,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嘿,你比以前长高啦。”他对周兰招招手,不过也不指望她能有什么回应。
但周兰看向他,客气地笑了笑,道:“你也长高了。”
春生登时吓了一跳:“你会说话了!”
铁军也吓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兰:“你怎么会说话?!!”
大人们也吃惊地看过来。
王润香解释了一句:“在西南那边遇到个神医,人家给吃了几服药,慢慢就好了。”
这说法是夫妻两个共同商量好的,省得跟村里人解释不清。
“这么灵验的!离这远吗?我也想带我家里的去看看。”
周定山:“还挺远的,我们这一来一回都走一年了。”
“也是,那是够远的。”
“还是兰兰有造化啊,能遇上神医。”
“你们可算是苦尽甘来了。”狩猎队的人又好生感慨了一番。
大家都有事,互相又聊了几句,约定有空了一块坐一坐,就彼此告别了。
周兰也告别了春生,跟着父母下了山。
到家已近黄昏。
周定山打开栅栏门,大黄就兴奋地冲了进去,一家三口随后也依次进了小院。
时隔一年,家里一切如旧,只是看起来破败了几分。院子里落了很多落叶,枣树下的水缸边长满了蘑菇,房门和窗棱上也都积满了灰尘。
周定山放下扁担:“赶了一天路,扫扫土先将就住一晚上,明天再好好收拾吧。”
周兰背着被褥,推开自己的东屋门。
东屋的床上、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墙角、房梁上挂满了蜘蛛网,那条铁链还盘在原地,上面也盖了一层灰,看起来灰扑扑的。
周兰把被褥放在地上,拿起窗沿上的笤帚,把床上的土扫干净了,又把墙角能够得着的蜘蛛网也扫了,然后把被褥解开,铺到床上。
外面的太阳已落山,做完这一切,周兰坐在床沿上,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然后就看着角落的铁链发起了呆。
外面的父亲在收拾卫生,母亲在灶房煮饭。
他们都累了,简单的野菜肉干汤,做好饭后,一家三口在灶房里连肉带汤的吃完晚饭,就吹了灯,早早的回屋睡了。
村里的人却没有他们这么平静。
狩猎队的成员各自回到家,自然说起山里的事。于是自家人,还有串门的邻居,都知道周家三口平安回来了,不仅把那只老虎留在了西南深山里,就连周兰的病也治好了。
春生也兴致勃勃的跟家里说起这件事,一家人都听的啧啧称奇。
“她的病真好了,一点也不傻了?”
春生猛点头:“真的,会笑了,还会说话,箭法还特别好。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蛇又那么细,她一箭就给射死了。”
一家子都听的惊叹不已。
“都说世外高人喜欢住在深山老林里,看来这还真是遇上神医了啊!”
“你说这医术得多高明啊,这要是咱们村里有这样的神医,以后就不怕生病了。”
春丽也兴奋,昔日小伙伴变好了,又那么久没见,她想去看一看。
“娘,一会吃完饭我们去兰兰家看看吧。”
“这个时候去不合适,人家才回来,正累着呢。”又说,“明天上午去吧,大家一个村的,是该去看看。”
第二天上午,吃过饭,春丽就跟母亲去了周兰家。
周兰家里已经坐了好些人,都是乡里乡亲的,自己拎着小板凳,来周兰家里说话的。
不过周定山却不在。
母亲问:“润香,你家定山呢?怎么不见他?”
王润香:“一早吃过饭就出门了,我们在山里采了点药,他拿去收购站换点钱,再去买买粮食,家里是一粒粮食都没有了。”
“外面粮食恐怕不好买,要是回头买不着,你让定山来队里,队里换给他。”
“那就太好了,正说家里的粮票不够用呢。”
寒暄了几句,大人们又说回过去一年发生的事,说说村里,又问问王润香在山里的情况。
大人们说着大人们的话,春丽就乖巧地坐在一旁。
周兰也在,她坐在人群最后面,穿着发白的蓝布衫,微微垂着头,显得很安静。偶尔有大人跟她说话,她也回应,只是说的不多。
春丽也想过去跟她说话,但自从那年被周兰发脾气吓走后,两人再也没在一块玩过了。而且周兰现在和从前大不一样,春丽这样看着,倒是有些不敢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