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章
段永贞是公司的出纳,那林之韵自然就跟着做出纳上的事务,就是那些开发票收支票,跑税务上银行这些事务。两人不是同进同出的去公干,就是整天对坐忙手里的杂务,除了业务上的事,两人一天加起来还说不到三句话来。林之韵已感觉到段永昶并非真的要让她学财务,以便日后管理整个财务部,不过是让她来混日子作摆设罢了。表面看去,段永昶算个男人,说话算话。践行了全部诺言,林之韵想考驾照,段永昶倒很爽利,给她报了名交了钱,还一个劲地催她去考,反倒是林之韵自己拖着没去。因为她想事情有轻重缓急,两相比较,觉得还是眼下的事情重要,那驾照随时随地都可考的,何必急求。这倒还真不是他的不是。只是有一样顶大的诺言还不得践行。
段永昶虽屡次答应要给她房子,却一直不见他有动作。林之韵耐不住了,就半真半假的摊着手说:“你一直说要给我房子的,那房子呢?”
段永昶笑着说:“这幢三层楼不就是你的么?”
林之韵说:“那好,把我的名字写进去呀!”
段永昶真是个哄女人行家,明明破绽百出,明明不可能的事,他竟能哄你个相信。他说:“你的户口不在本地,这事情办起来有些儿难度,但也不是不可能。我这些日子不就在乡里市里的为你活动。”
林之韵半信半疑,说:“真的?那他们怎样说?”
段永昶说:“事在人为么。”
其实说段永昶会哄人,倒不如说被哄的人在犯傻。林之韵这人,精明之处过人,傻的地方又让人不可思议,关键之处总是把稳不住。就说早年做生意那一回,她亲自验货,盯着打包,跟着小货车去托运,又看着小货车进了车站。那是如何被人掉包的?也不想一想,五六百元的时装,她居然能杀价到五十元成交。不思这事明显有违价值规律,不去想这事是否正常,却还一味地心中窃喜。别人若非有意坑你,还会卖你的?小货车进了车站那乾坤便大了,那一伙人的一条龙服务做得流畅密实。你百密那抵得过一疏。再说那写小说,在别人处,你洋洋得意,高人一等,你能布好格局,打定框架,但是那动人之处你却只会三言两语的叙不下去,要等别人来改来续的。
现在这房子的事情也是如此,不去不想一想,你是大城市的户口,而段永昶却是农村户口。让你把户口迁过去,一则不一定就迁得成,二则迁过去让你当村姑,你肯么?再说这是宅基房,即便写上你的名字,那也没有产权,卖它不得的。那时还没有房地产这个概念,有了房子没处卖,拿了钱没处买的,段永昶不过给你个空喜欢而已。你却在哪里当真的。她这人,现在那脑筋是死死的,死到不会转个弯,拿不了房子就问他要钱么,看他还拿啥理由来哄你。自来到这里后,她总想不通一个问题。以前和潇儒那会儿,她总制着他,没理的她仍有理,有理更不消说。可遇上段永昶后,正好掉了个,那理全在他哪儿。她又不想一想,那倪潇儒何等人,那段永昶又是什么样人的?
林之韵在想,眼下自己在公司处境,不怪别人,全是段永昶的不是,不帮自己的老婆,反倒向着那些村姑乡妇。她不清楚这班婆娘是段永昶的什么邻什么亲,初时她还想知道,可现在她没兴趣了,反正不是一个村就是一个庄,不是邻在房前就是舍于屋后。有时林之韵心里想想全是理,可是等说出嘴来,到了段永昶那边,他只嬉皮笑脸的几句话就全让你给变没理了,她心里窝着的是一股子闷气,是无名之气,气煞人的莫过于这样的气。她感觉出整个财务部的人都不怀好意,都在排斥她。有对她爱理不理的,有给她白眼冷眼的,那个年龄最小的女孩甚至还莫名其妙的鄙视她。她心里想,你们这班婆娘,有什么好傲气的?就连嘴里说的普通话都粘糊不清,那舌头好像被剪去一截似的。
既是这般,那我也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她那傲气,那目中无人的秉性又显露出来。你们无端的用这种眼光看人,那好,那我就连瞧都不会瞧你们一眼!从此她便绷着脸,独进独出的和谁都不点头说话,即便和段永贞说话也是没声好气的,好歹两人不多说话。
有时实在不得空,段永贞就放她单飞,让她一个人上银行跑税务什么的,那知稍后便约定俗成,这些便成了她一个人的事务。林之韵毕竟是个聪明个女人,又颇有心计,她记着临来时那胖婆的提醒:“凡事多个心眼,有益无害。”这话说的极是,你段永昶防着我,你手下的人轻慢我排斥我,那好,那我就换个方式,她嘴上虽不说话,可那眼睛却在处处留神,那笔也在一样一样的记录,反正多一件东西即便没好处,那至少也没坏处。对那些个数额大的发票、收据和支票,她都详细记录,能复印的就尽量复印。公司的开户银行特别多,凡本地的都有账户,就连外地的都有,她都记下来,有长长地一溜。她虽看不懂那些财务报表,但她有心。她买回书呀杂志的来看,虽入不了门,但看多了,想细了倒也让她端出大致来,再加之手上那许多票据可用来印证。原来那些高开低出、少开多进、抽芯虚开、来回走账的手段不过是在玩偷逃税赋的把戏。你段永昶可以这样无端的防着我,那我就更晓得防着你。她搜罗这些东西的本意绝非是想置他于死地,这对她并无好处,不过是怕他对自己隐瞒财产,她只是想为自己争得话语权,为自己增加些筹码,以备不测,进而想让他听自己的。到了那时,不说远的,就说财务部,谁不顺眼就让谁变鱿鱼。
这时,那节气已过了阳历新年,离春节只有一个来月光景。林之韵早打算着要回娘家去,她想瑞元,那生日又在初头上,她想爸妈,尽管可以在电话里问寒嘘暖,道长话短的,但总比不得见面时那样的可亲可热。她也想胖婆,偶尔也要煲回电话粥,自和段老板厘不清以后,她与胖婆的关系愈发相契,闺房密语无话不谈,原先几个要好的同学和姐妹反倒日渐疏远,鲜有联络。近来一些日子,不管醒着还是梦着,那脑中常停留着潇儒的影子,她自然是不敢往下想,总是以一句“既已了断,多想无益”聊以驱赶。
这次回家,她本是想好和段永昶一起去的,爸妈虽曾见过他一面,那时他的身份还是段老板。她知道爸妈不太满意这个人,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儿任性,自己跟了他,和他登记结婚这些事情均未预先告诉爸妈,现在结了婚已是夫妻,爸妈心里虽不满意,但仍会接受的。今年是头年,女婿拜见岳父母理所应当。再则也可趁此让他和瑞元相处,不可让他们之间有那种陌生感。因而她便早早地对爸妈说,让他们辛苦一些,把后面巷子里的屋子打扫出来,过年回来时要住的。
一日,林之韵一边备办礼物,一边和他商量此事,说道:“这次你得和我一起回去,你还没有正式拜见过岳父母呢!这也是当女婿的本分,况且还是头一个新年。再有,也好趁此机会陪小瑞元玩些日子,你们这一大一小的要亲热些才好,若是一副陌生的样儿,那会把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
段永昶听后虽一声不则,不置可否,然心里却在想,那是别人的儿子,充其量也是你的儿子,别说让我带他玩,就是看见了都心烦。他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亲戚朋友,还有业务上的关系,官场上的那些关系都在这里,年关和年初的日子,该拜访的拜访,该联络的联络,这是搞关系钻门路的大好机会,年年如此。他还想林之韵不要回去,有些去处还想带着她去,漂亮的女人带在身边是很有面子的。其实他心里早就知道林之韵是想让他一起回娘家的,他虽不响一声,那是故意在回避,到时说买不到车票了之。而林之韵心里在想,这日子毕竟还早些,因而也就没再紧问下去。他难得早回来一些,她也不想又弄个不愉快来。在这里和在自己爸妈哪里真是太不一样了。自从到了这里,她的任性劲儿竟然不知不觉地收敛了许多,就连她自己都要为此吃惊。段永昶身上许多恶俗陋习,若依她原来的脾性,那简直是无法忍受的,可现在居然也见怪不怪的了。此时她才知道,以前跟潇儒吵,十有八九是自己在惹是生非,在胡搅蛮缠。
近几个月里,他老是深更半夜的回来,有时甚至是整夜的不回。问他,就说不是在忙就是在谈什么业务,不是在亲戚家,就是在他妈妈哪儿。可是凭她的感觉那全是假话。她担心他是在外面鬼混,可又没个真凭实据。她甚至担心他染回什么病来。因而只能处处小心一些,两人做那事的时候,她就像医生似的要查看一遍才敢的。明明是谎话,他却若无其事,两人还有不吵的?可吵起来他却一点都不让你,无赖话一大堆,直让你气里添气,要不干脆把门一甩扬长而去。这种时候他准跑连真蓝哪儿,当然这事林之韵是不知道的。有一次实在受气不过,便去他妈妈家对质。那老太婆先是一楞,过后才“哦…哦”地说是…是在我这儿。真是睁眼说瞎话,明明破绽百出却还硬说是的,气得她只能回到那小楼里去哭一场了事。这里全是他的人,自己孤身只影,不过是个聋子瞎子而已,要想说说话,那只能对自己的影子说去。她现在担心真不知道自己走这一步的结局会是怎么样,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照胖婆说的那话去做。
近来,她还觉得段永昶似乎有些怪怪地,坐在哪儿不声不响,呵欠连天,可去卫生间洗个澡出来,就变得精神百倍,缠着你没完没了的要。弄得林之韵在心里想,这人是不是神经兮兮的?
前些天,段永昶去连真蓝哪儿过夜,顺便说起林之韵要他一起过去这事,连真蓝还没开口说啥,女儿蓉蓉不高兴了,说:“哎,爸爸,你去哪儿干啥?住没这边好,天气又比这边冷,你何苦去受这份罪的?她既已到这里,又是头一个过年,理应留下来陪你才是。她要回去,那就让她一个人回去好了,她不陪你我陪你,再说,妈妈和奶奶都不想你出去,妈妈连你喜欢吃的东西都买好了放在哪儿,过年时做给你吃。”
段永昶笑着说:“我又没说要和她一起去。”其实他心里也真是不愿去,不然要拦他也是难的。
明里是帮爸爸,实则全是为她妈妈。这是他女儿的高明之处。她早看出来了,爸爸对那女人不全是真的,否则爸爸要瞒她这许多事情作啥?不过是在拿虚情哄她而已。那女人也一样,也不会全是真的,她到公司来做事,不过是顶个名头而已,实是想插手公司的事务,进而觊觎爸爸的产业。只是他们都没去挑破这层纸而已。两人的关系你瞒我防,微妙脆弱,稍有外力,恐就难持。她要趁此在爸爸面前离间那个女人,让她边缘化,让她成摆设,让她没有说话的份,让她老老实实的趴哪儿。
段老板这个女儿,容貌一点不像她爸爸,全像她的妈妈。连真蓝在这方圆十里的地方算得上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胚子,但是女儿蓉蓉比她妈妈还要漂亮许多。虽说还只有十九岁,却已极懂儿女情长之事。她妈妈说她定是人精投胎的。或许是言情小说看得多,十五岁时就知恋爱之事,十六岁时就偷偷有了小情人。那男孩子亦是本地人,是她的学长,高她三届,不过并非同一个学校,和段家隔着三四十里地,家里也全是做生意的。那男孩子倒是稍有些儿书性,考上了邻省的一所技校。两小情人山盟海誓,约好相守不相离,等他念书回来就娶她回去。蓉蓉也就一心地等着他。初时那男孩子经常偷偷地到家里来,不久就被连真蓝撞见,一看男孩子人样儿齐整秀气,礼貌温和,嘴巴又甜,心想两人倒是般配,因而对这个男孩子倒也一心满意。只是提醒女儿说:“他在念书,你么年纪尚小,两人一起时千万小心些,弄出事来,即便他再怎样的爱你,吃痛的终究还是你。”女儿搂着妈妈点头应承。
此后,凡到节假日或寒暑假,那男孩子就全来在这里住,就像一家子一个样。两小情人,老婆老公叫个亲热,恩爱得形影不离。再往后,连真蓝就和段永昶商量这事。段永昶见过那男孩子后也一心满意,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不管自己爸爸是怎样的人,也不管他做下了什么,作为女儿都是爱他的。她极不愿自己的爸妈各分东西。现在她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拽着爸爸,不让他们往外蹦。她成了两个大人间的调味剂,传声器。现在两人在一处,连真蓝是占着上风的,说话含讽带讥,段永昶也不顶她,所以多是和和睦睦。段永昶若真有不满也不直接说,倒会悄悄地跟女儿说。连真蓝也差不多,时常会在女儿面前发牢骚。蓉蓉便会换种方式往好里说去。现在的情形她一时无力改变,但她一直在努力,只要有一线的希望她都会争取的。表面看去,在妈妈面前,她似乎全向着爸爸,其实全是在帮她妈妈。她爱爸爸,当然也爱妈妈,不会啬此丰彼。她不想爸爸外面有女人,但现在已没有办法了,不过她绝不会让那女人把她爸爸牵走。因为她知道妈妈的心思,妈妈虽然气他,甚至生恨,当年离开他实属无奈,并非全是本意。她知道对于那次离婚,妈妈是心存悔意的。在她的潜意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