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以沫几乎是被扔进来的,摔坐在车椅上时,被人扶了一把。
她抬头看,是个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像是混血,五官深邃,中文却本土流利。
“你好。”
童以沫只一点头,没空跟他打招呼,急着开车门。
“别担心,我们会送你回学校。”George轻声安抚,并帮她开了车窗,让她能够清晰地听见车外的动静。
.......
“...你刚刚接任,不待在北城跑回来干嘛?”
周闻秋的声音愤怒:“我不回来,就任由你们胡作非为?”
“你在跟谁说话?”
周义海双目血红,这两个月的时间,他老了有十岁,从前全黑的鬓角,如今隐约可见灰白。只威严犹在。
父子两对峙片刻,周闻秋深吸了口气,松开领带,才压下心口的血气:“你们想把以沫送到哪?澳洲,还是美洲?”
林如站在二人中间圆场:“没有,只是聊聊天......”
周闻秋不想听她解释,出声打断:“妈,我说过了,退婚的事,跟她没有关系,她是相濡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
“跟她没有关系?”林如愠怒,却依旧顾着体面,保持冷静,“那为什么她一出现,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当初和楚家订婚,是你自己点过头的,如今出尔反尔的也是你?”
“因为我想起了相濡,想起了我去世的妻子。”周闻秋鼻尖泛酸,“我没法骗自己,我过不去......”
周义海挥起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儿子。想方设法逼着自己提前退休。五月三号召开记者发布会,正式宣布由周闻秋接任董事。
结果五月五号,周闻秋就提出要跟楚家解除婚约。
翻脸不认人,装都不装,比无赖都不如。
周义海气得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煞费苦心培养的接班人,不想养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
周闻秋偏头,脸颊的红印慢慢浮现出来。他也懒得掰扯,压低声音道:“爸,妈,别再来找以沫。她是相濡的亲妹妹,她要是出了什么事...”
话语戛然而止,他的神色却让人不寒而栗,无声威胁。
说罢,便坐回车里,绝尘而去。
*
童以沫很尴尬,此刻的她被周闻秋和George夹在中间,既窘又迫。
周闻秋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才意识到她的处境,让司机靠边停车,自己坐到了副驾。
“抱歉。”他的脸色变得平和,回头冲童以沫笑笑,“不会有下次,我送你回去。”
“谢谢。”童以沫勉强挤出个微笑。双手却攥成拳,掌心里冒出一层细细的汗。
脑海里还在不停地回放那句:你们想把以沫送到哪?澳洲,还是美洲?
口气简单的就好似她只是个物件,而非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
George坐在她旁边,察觉到她的异常,先出声安慰道:“放心,闻秋说了,不会有下次。”
她笑着点点头:“嗯。”
可这话完全没有开解的作用,甚至加深了她的恐惧。
周闻秋说没有下次就没有下次,那他要是说有下次呢?
童以沫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她说不清那股恐惧从何而来,可她突然有些后悔来苏城读书了。
姥姥当初劝她的时候,她还天真的觉得能有什么事?自己安安分分读书,不去招惹任何人,怎么可能会惹祸?
周闻秋从后视镜上观察她,不由皱起眉,他示意司机绕路。
“以沫,你怎么了?”周闻秋扭头,故意逗她说话。
“我?”女孩强装淡定,挑了挑眉,“我没事啊。”
周闻秋诚恳地解释:“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再打扰你和姥姥的生活。我的父母,与周家相关的所有人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只希望你有空的时候,去看看铃铛。”
“我每周都有去看她,她很好,比从前有精神。”
周闻秋和煦的笑:“谢谢~”
司机将车开到大学后门,这里人少,童以沫在这里下车,也不会被人看到非议。
“我先走了,谢谢您。”
周闻秋轻轻说了声:“再见。”
不想,童以沫迈下车的脚突然停住了,她一半身子在车里,一半身子在车外,笑着看向周闻秋:
“我觉得爱是没法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的,如若不然那就不是爱,你说呢?姐夫。”
周闻秋一怔。
她叫他姐夫,而非...周先生。
童以沫在等他的反应,从前称呼他为周先生是不想跟周家沾亲带故,如今改口,是童以沫突然意识到,“姐夫”这个称谓或许能保护她。
“当然。”周闻秋合上眼睛,眉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愠色,“退婚的事与你无关,我爱你姐姐,从始至终...都只爱你姐姐。”
“我信您。”女生颔首离开了。
*
开回酒店的路上,George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不禁出声笑道:“小姑娘挺聪明,还知道试探你。”
周闻秋没应话,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他的每一个神经都剧烈地跳动着。
George又问:“之后呢?”
周闻秋闭眼揉着太阳穴:“看好她,她不能有事。其他的,暂且等等。”’
“放心。”
George办事,他向来是放心的,否则这次也不能及时赶到。
周闻秋缓缓睁开眼睛,盯着眼前驶过的街景。
刚接手集团,很多事应接不暇,与楚家退婚也没完全敲定。周闻秋还抽不开身去管童以沫。
*
沈七今天满课,练了一下午的体能,出了一身的汗。下了课就直奔宿舍洗澡换衣服。
等他从浴室出来,才看到童以沫的消息:“楼下等你。”
沈七随便套了件衣服,便急匆匆的下楼了。他心情很好,见到童以沫的瞬间就将她抱了起来:“刚想你,你就出现了。”
“放我下来,沈七。”童以沫的兴致却不高,声音冷冷的。眉间似有忧色。
沈七便不闹,放下她,弯腰凑到她面前问:“怎么了?”
“昨晚没回宿舍,被她们取笑了?”沈七还记着这个呢。
童以沫摇摇头,牵起沈七的手:“陪我走一会吧。”
“好。”
良久沉默,两人只是手挽着手往前走。
沈七没忍住,开口小声问道:“是昨晚......”
“不是,”童以沫急忙摇头,“昨晚我很开心。”
她思索片刻,才叹道:“周闻秋的父母来找我了。”
沈七步子一顿:“他们找你干嘛?”
“说周闻秋退婚了,因为我。”
“因为你?”
童以沫皱着眉头:“周闻秋却说不是因为我,与我无关。”
她有些郁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冷静片刻,才扭头问:“沈七,如果我死了,你会爱上跟我相像的人吗?”
沈七双手抄在兜里,踢脚底的碎石:“我不想回答。”
“......我没想过你会死。”
“我是说如果。”
沈七担忧地望着她:“以沫,不假设这个问题好不好?我们都知道死亡代表什么。”
他们经历过至亲离世,知道死亡代表消失,代表不可逆转,代表再也见不到。
童以沫的步子慢慢停下,她轻声问:“沈小七,你还会想起你哥哥吗?”
沈七思索片刻,如实回答:“很少了。”
“我也是,时间久了,想起姐姐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童以沫愧疚地低下头,“周闻秋却一直记得,他回忆姐姐的模样,有时都让我自惭形秽。我可是姐姐的血亲,已经开始忘记她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没有忘记他们,只是在遗忘死亡带给我们的伤害。”话毕,沈七突然想起刚才的话题,严肃道,“你的意思是,周闻秋把你当成姐姐了?”
“他父母是这个意思。”
“你呢?”
“我倒没感觉。”童以沫仔细回忆。
除了弄堂初遇,其余时候周闻秋看向她的眼神,更像是长辈看晚辈。
“这种东西我还挺敏感的......要么就是他藏得太深。”
话毕,童以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听到他们说要把我送出国的时候,我差点吓死。”
“现在是法制社会。”
他们对极端的财富权力,还没有概念。
“是啊,可他们的口气,好像我不同意也有办法送走我。”说完,童以沫不禁打了个寒颤,伸手搂紧了沈七的胳膊。
“下回带上我。”
“带你干嘛?打手啊?”气氛一直凝重,童以沫开了个玩笑。
沈七的回答却非常认真:“嗯,有我在,至少能让你先跑。”
童以沫笑了,一整天了,悬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散了些:“只能希望周闻秋说到做到,希望周家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希望我们好好的,顺利毕业。”
恐惧没有消失,可人不能终日活在恐惧之下。童以沫只能先把它当作警铃。
她拽着沈七的胳膊:“我饿了。”
“去吃饭。”
她撒娇道:“饿得走不动了——”
沈七转过来看着她,摇摇头笑道:“抱,还是背?”
童以沫开玩笑:“都试试?”
闻言,沈七蹲下,手揽过她的膝弯,单手将她扛肩抱起来。
童以沫吓了一跳,趴在他的肩膀上笑:“你这是扛吧?”
“这叫扛肩抱。”沈七纠正。
说完,微微一松手,童以沫惊叫了声,却没掉下去,顺势滑落,双腿夹坐在他的腰间。
沈七双手搂着她的双腿:“这叫考拉抱。”
女生眉目舒展,眼含笑意:“还有么还有么?我还要。”
体育生女友的专属福利。
沈七将她轻轻抛起,又横着接住:“公主抱。”
童以沫好似在玩游乐园的失重项目,又过瘾又刺激,哈哈大笑:“太夸张了,沈七,我快一百斤唉。”
“有嘛?一点也不坠手,比杠铃轻。”
“你把我当杠铃啊?”
沈七缓缓勾起她,回到考拉抱。女生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怎么会,你是宝贝。我怕摔了你,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童以沫脸一红,用手指点点他的鼻尖:“今天嘴不笨嘛!”
“总要有进步。”沈七仰头亲了她一下,温声道,“别怕,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干嘛,保护我啊?”她不服气,秀了秀自己的手臂线条,“我也很厉害,不用你保护。”
沈七笑:“那就....帮你壮胆吧。”
童以沫开怀,向后躺去,沈七兜着,长发倾泻在空中,笑声如清泉流过溪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