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人人要看老阿姨
当盛忠泉回到宿舍，一看表，已经八点零四分，昭辉还没有回来，房间里空荡荡，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坐下来，喝一杯水，正要洗澡，门声响起，“忠泉，你回来了么？”
盛忠泉起身开门:“定国，是你。”
邱定国走进房间:“方才就来敲门，你不在，去哪里玩？”
盛忠泉笑道:“去沈工那里，下了一个下午的棋。”
邱定国在床上坐下来:“晚饭也在那里吃？”
“本来我不肯，她们一定要留饭。”
邱定国挑一挑眉毛:“什么好菜？”
盛忠泉绷不住的笑意:“这种时世，还想吃夹沙肉吗？关东煮、带鱼罐头，干白菜木耳腊肉煮挂面。”
邱定国睁大眼睛:“蛮不错呀，日本料理。”
自己尝过唯二的鬼子食物，寿司、关东煮，平心而论，都还不错，只太素了，不容易吃饱。
“速食品，而且小小一包。”
真空包装袋标注明明白白，嗦粉泡面好搭档，建议一至二人食用。
翻过来看保质期，三百六十天，二零二五年四月生产。
邱定国哈哈地笑:“再不吃掉，就要过保质期。”
盛忠泉微微含笑，从桌面拿起一个绿色花纹塑料管:“临走硬要我带回来。”
邱定国接过来一看:“青芥辣，你这一餐真奢华。”
有了芥末酱，泡面搭档登时便高档起来，俨然高级餐厅吃日料了。
“不过也是快到期了。”
去年三月，质保一年，再过一个月，就不太敢食用。
盛忠泉笑道:“昨天我去联勤那边看老许，年终盘点，刚翻完库底，临近保质期的罐头，优先食用，坚决杜绝浪费。”
邱定国把芥辣丢回桌面:“浪费就是犯罪，临期食品也宝贵。不过这位沈工可真有门路，我们两个都是中校，要凑这样一餐饭，也得用点力气。”
盛忠泉微微笑着:“我也是没有想到，他向来恪守原则，不过，他的妻妹看起来很灵活。”
能变通，随遇而安。
“你呢？与欧阳医生聊得好吗？”
正说着，门一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走进来，一双黑黑的眼睛向屋里一扫，先叫了声:“邱伯伯好。”
然后说:“爸爸，你回来了。”
盛忠泉笑着问:“和子楠她们玩得怎么样？”
“很好。爸爸今天去看沈爷爷，聊得开心吗？”
“爸爸也很开心。啊，沈爷爷那里有一个男孩子，叫霍曜阳，年纪和你差不多，也是喜欢看小说，另外还有一位阿姨，沈爷爷的外甥女，很有趣的，沈爷爷说，下一次请你过去，大家一起聊天。”
盛昭辉顺手拿起父亲床头的书，翻开来:“我没兴趣。”
“昭辉，你不能只生活在军区大院里，还是要接触一下外面的人。”
邱定国笑道:“要昭辉去和阿姨聊天，是不是有点为难？”
盛忠泉慢慢闭一下眼睛，又睁开来:“那位佘阿姨她，和你们没有年龄隔阂。”
盛昭辉将脸偏向一边。
“佘阿姨，她叫什么名字？”
“佘凌。”
“佘凌？”
“是的，怎么？”
“没什么。下次你去沈工那里，叫上我一起。”
盛昭辉看着邱定国，一下子挺起身来:“我也要去。”
盛忠泉望望他们两个，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二月十八号，正月初二，第一天上班，走进办公室，佘凌居然有一种休假半个月的新鲜感，同事们互相道着“过年好！”
王骁风风火火进来:“兄弟们，又见面了。”
佘凌不知该不该答他。
李乐天从办公室走出来，笑着说:“王骁，你胖了，肚子都凸出来，要不要减肥？”
王骁扬起方方的大脸:“李姐，我是不能减肥的，倘若我瘦下来，情况才是不妙，从前生意最好的时候，我一百八十斤。”
猛拍自己的肚子。
佘凌:有点好像古代的帝王，一身系国运之兴衰。
年假之后第一天上班，开早会花了一点时间，出来乘坐电动车，有工人正用鲜红的油漆，在墙上刷出大大的楷体字:贪污与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电动车开起来，佘凌望着墙上的字，那浓烈的红仿佛要直刺入她眼中。
仍然是X洞室，佘凌与侯润配合郭培德，使用手动冷弯器弯曲管道。
午间休息，大家吃着饭，巩发祥上上下下看着王骁，伸手摸他的肚子，笑道:“吃什么，这么肥？”
“吃饭咯。”
旁边的人笑着说:“一副贪污腐化的样子。”
“哎呦，可不要乱说，没看标语上刷的，贪污是重罪，你这是要把我送进去。”
郭培德笑了笑:“大家是开玩笑的，不过，你确实胖了一圈。”
王骁摇头:“能吃到什么？年夜饭只吃半饱，吃完了第一碗，再去盛饭，告诉我没有了。这样的米，只有做成炒饭，还能咽得下去，却也吃不饱。”
“而且还是陈米，我家种稻，新米不是这样口味，这米不知放了几年了，白菜萝卜也没味道，好想吃午餐肉。”
王骁揪着胡茬:“那一碗炒米饭，只有葱花是新鲜的，翠绿翠绿，一看到这样的绿色，我就觉得活过来了。其实食堂煮的萝卜白菜，虽然味道淡，毕竟是鲜菜，罐头之类，都不新鲜，这样的东西，我从前决不肯吃的，要吃新鲜的。”
侯润笑道:“老王，你太讲究，现在如果有僵尸肉，我都想吃，过年硬是没吃到肉。”
王骁说:“饮食很重要，得注意营养健康，但是现在能说什么呢？食物生产有限，外面的东西越来越难找，所以刚过完年，标语就刷出来了。”
佘凌扒拉着餐盘里的饭，想了一想，说道:“我的朋友说，现在外面只有调料容易找。”
白雁那一天托人给自己带来纸灯笼，还附了一封信，“八角、桂皮、胡椒之类，还能找到一些，盐少见了，辣椒和鸡精也宝贵。有人用辣椒粉和鸡精熬汤来喝，这样的天气，可以省一点木柴，但胃痛得厉害，急忙送去医院，险险胃穿孔……”
王骁看她一眼:“瞧着吧，以后会越来越严重，过期的罐头也要吃。不过也没什么，只要肯努力，总能活下去。”
下午，佘凌将电线从弯管中穿出，脑中回荡那一句话，“过期的罐头也要吃，过期的罐头也要吃”，仿佛有一根线头，她想抓却抓不住。
那一条线索是什么？佘凌拼命地想，猛然记起，“过期药品严格管制”。
过期的药。
她扬起头，脸上一片喜悦。
那边王骁叫:“凌姐，把电容电源断掉。……你动作快一点，慢吞吞会打火放电伤到人。”
侯润笑嘻嘻:“要粗鲁，不要斯文。”
当晚回到宿舍，离熄灯只有一个小时，佘凌匆匆洗澡上床，与母亲没有说话的机会。
直到第二天早上，沈同福去洗手间，佘凌才悄悄与母亲说了几句，龙柏真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来到办公室，佘凌一头钻进出纳室:“乐天，我有急事，想借一下电话。”
从桌面推过一包饼干。
李乐天“嗖”地将饼干收进抽屉，口袋里取出钥匙，开了小木柜的锁:“快点打。”
佘凌拨通号码:“帮我转牙科……我找薛琴……今晚八点半……”
三言两语讲完电话，佘凌“啪”地挂机，转头向李乐天笑了笑:“谢谢。”
李乐天的嘴抿成一条线:“不客气。”
外面有人叫:“集合了，凌姐，你在哪里？”
佘凌高声道:“来了！”
飞跑了出去。
坐上了车，佘凌一颗心还怦怦跳，几分钟之后，那种犯罪的恐慌才平息下来，她将头向后一仰，乐天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啊，起初看到她那样高的颧骨，还以为很刻薄。
虽然自己付了电话费，但她这样干净利落肯答应交易，还是让人很开心。
“这一个工程，总要再做十天半月……凌姐，你有事吗？”
佘凌放下手腕:“没什么。”
郭培德道:“大家赶一下进度，争取早一两天完工，这个地方实在太远。”
“这里究竟是做什么？”
“不晓得，据说要用来做什么实验室。”
这一天晚上，佘凌回来宿舍，已经八点三十七分，匆匆和母亲与姨父打了招呼，便爬上床，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下了床，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沈同福一看她旋风般的影子，便捂住了心脏。
E1区的门口，佘凌低声叫着:“薛琴，薛琴。”
暗影里一个声音响起:“我在这里。”
佘凌走过去:“对不起，今天路上耽搁一点时间。”
晚饭送迟了，当时真巴不得不要吃饭，直接赶回来。
“没关系。你真的拿到了？”
佘凌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在这里。不要担心，尽管吃，没事的，严格遵循医嘱，不要超量。”
“我记得了，谢谢你。这枚手镯给你。”
“手镯我不需要，有津贴券吗？”
“在这里，全给你。”
塞了一沓纸票到她手里。
佘凌回到宿舍，进门便看到姨父那张沉重的脸:“佘凌，你呀……”
“姨父，尽管放心，我没做违规的事。”
“罢了，随它去吧。”
将近九点半，薛琴回到宿舍，进门不和人打招呼，直接冲进洗手间，将袋子打开，灯光下，一个个纸盒。
她拿起一个扁扁的盒子，仔细看了几眼，眉头皱起来，又抓起一个方方正正的黄盒子，特意找寻到那一条信息，看清之后，愈发目瞪口呆，张口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