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停，24度的气温体感正好，天朗气淑，晴飔习习，叫人如何坐得住。

铁真真撇下谢端若申城一日游，也就在公馆附近的十里洋场溜达，谢端若也没闲着，替父考察分公司去了。

这座大都市足够包容人们的标新立异，铁真真一身高饱和OVERSIZE明目张胆地游走，脖子上挂着台Leica M11，手边是没吃完的生煎包，虽然迎来了不少侧目，但也没人认出她。

突然误入扫街镜头，铁真真起了玩心，竟停下凹了个造型，惹得人家摄影师小姑娘讪讪一笑。

她自个儿也攒了不少扫街素材，还没来得及更新到社交平台，就先成为了同谢端若的微信聊天记录。

倒不是想和他分享，相反每隔十五分钟就被查岗确认坐标，她太烦了，报复性地将沿途打卡一股脑儿发过去，其中不乏模糊的废片。

生煎包被吹凉了，小小的也只剩三个，铁真真囫囵吃完，被油荤味儿腻得慌，索性就近买了杯港式手打柠檬茶，因为点了少糖，没喝两口便被酸得喝不下了。

铃声乍然作响，她以为又是谢端若那个烦人精，没好气地从包里摸出手机，一看竟然是苏凰。

“宝贝，在哪儿呢？陪小姨逛街！”

铁真真张眉努眼叹口气，小姨喊她宝贝准没好事儿。

“我在申城呢。”她估摸着姥姥他们下午才过来，苏凰这会儿应该还在京城。

“我知道啊，发个定位，小姨去接你。”

她怎么就忘了，小姨性子比她还要恣意，没多久，一辆幻影停在眼前。

苏凰今年三十五，保养得宜瞧着也就二十七八，五官随了苏娴的明艳深邃，气质也承了铁啸几分刚硬强势，着一袭CHANEL黑金科罗曼德高定外套，雍容华贵，优雅凌厉。

“您怎么不陪姥姥姥爷一起过来？”

苏凰随口道：“你姥姥念叨死我了。”

铁真真不信，苏凰打小犟嘴能力一绝，不至于会被姥姥念叨跑，她姥姥被气到先跑过来还差不多，除非京城那边真的有什么把她小姨烦透了。

上了隔板，柠檬香飘逸在后排车厢，苏凰闻着舒坦，理所当然朝她伸出手：“我渴了，给我喝一口。”

说是一口，可柠檬茶明显在消减，铁真真愈发觉得不对劲：“您不是不好这口吗？”

“我就是想喝点有味儿的。”苏凰回味着，觉得不够酸，“你还喝不？”

铁真真皱着脸直晃脑袋，打开扶手箱拿出一瓶巴黎水稀释残留在嘴里的酸味，老铁家的基因都不怎么能吃酸口，苏凰平日里连半熟橘子那丁点儿酸度都受不了，这会儿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喝下低糖柠檬茶。

太不对劲了。

劳斯莱斯直抵凯旋城，铁真真百无聊赖地坐在VIP室里看了一波又一波的商品展示，苏凰女士为了挑选出席姐姐音乐会的战衣一路扫荡奢侈品店，战利品成山地由sales安排专车送回公馆。

其实主要是给铁真真买的。

打小当芭比娃娃打扮的妞子，每年坐在各大秀场前排第一时间掌握流行趋势，长大了私服品味竟然这么差，亏她如今还是时尚圈炙手可热的女明星呢。

苏凰实在看不惯铁真真这身吊儿郎当的穿搭，便拎着她去LANVIN抢救，姐姐优雅娴静，她这外甥女起码也得沾上三分温婉，哪怕只是个形儿！

突然就理解老太太对于把她培养得离经叛道是何其忧愁了。

逛了仨小时，从成衣鞋包买到珠宝腕表，铁真真精力告急，见苏凰依旧在兴头上，没办法只好在一旁给她看包。

“小姨，手机响。”

苏凰心思全在手里的白色缎面水钻蝴蝶结尖头高跟鞋上，懒声道：“谁呀？姥姥姥爷的话你自个儿接吧。”

Caterina系列优雅灵动，可8cm的鞋跟会不会累着她家公主？让皇太后知道她给这心肝宝贝上美丽刑具，肯定会挨呲儿。

铁真真看着来电人，大概是赶上了热闹，眉骨不由得微微耸着，狡黠地着重咬字：“纪晏礼。”

苏凰听见这名字回神了，只是神情有些古怪，她急声说：“挂了！”

铁真真喔了声乖乖照办，锁屏。下一秒，手机继续震动，响起耳熟能详的马林巴琴声。

“小姨，他又打过来了，会不会有什么急事儿？”

苏凰风风火火走过来，一把抄过手机接通电话：“你有完没完！”

劈头盖脸训了一句立马挂断，苏凰心情全无，“不逛了，回去吧。”

两人从VIP通道离场，谁知苏凰一路沉着脸，铁真真不放心：“您还好吗？”

苏凰摇头，岂料腹部一阵强烈的抽痛，她捂着肚子躬身蹲下，蓦地昏过去了。

“小姨？！”铁真真忙不迭搂着接住她。

苏凰因为早产先天不足，早些年还做过肾移植手术，见她捂着腹部，铁真真以为她旧疾复发，登时吓得六神无主。

她翻出手机打急救，却下意识去寻找谢端若的号码，懊悔地抬腕砸了下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堪堪摁出个1，一辆奔驰急刹在身旁，有人疾步上前抱起苏凰。

“跟上，我们去医院。”

因为着急，纪晏礼的声音显得很冷，铁真真顾不上那么多，坐进后排照看苏凰，打电话给司机说明情况。

她心底里涌出很多疑问，但没敢打扰纪晏礼开车。

所幸没碰上堵车，他们在十分钟后赶到附近的私立医院，铁真真一路小跑才跟得上纪晏礼的步伐。

他万般小心地将苏凰放到转运床上，对医生说：“她有先天性肾衰竭病史，七年前接受过左肾移植手术，青霉素类及四环素药物过敏。”

“请您放心，我们先给病人做个检查。”急诊部林主任公式化地说。

到了急救室，家属只能止步，自动大门快要关上的时候，纪晏礼着急地往里提醒：“她现在可能怀孕了。”

铁真真一愣，眼神复杂地看着纪晏礼，她什么也没说，也仿佛都说了。

“好久不见。”纪晏礼彬彬有礼地弯起唇角，手却在发抖，“之前去峡谷探险，我送了苏凰一块腕表，里边有定位芯片，今天她刚好戴着，你小姨可能怀着我的孩子。”

直到纪晏礼办完手续回来，铁真真都没法儿消化她小姨可能怀孕这件事。

但仔细想想，其实早有端倪，苏凰的“肠胃病”从意大利到回国一直都没好，前日聚餐坚决拒绝就医，突然好酸口……

以及听见纪晏礼的名字情绪就不对。

说实话，铁真真不讨厌这个人，他对苏凰的病历这种私密都了如指掌，唯一的可能是苏凰主动告知，但能让她小姨有着这样的分享意愿，他们仅仅是单纯的故人重逢吗？

“你和我小姨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

纪晏礼摇头，噙着自嘲坚定地回答她：“不，我单方面爱慕苏凰。”

铁真真：“……”

“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小姨怀孕？”

“前几天和你们视频后我因公前往巴黎，等我回到意大利……”纪晏礼顿了顿，无奈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你小姨已经不辞而别了。”

四天前，纪晏礼坐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抽了一下午的烟，就当是苏凰心血来潮的露水情缘，他原本是打算这样接受的。

这三个月的记忆，也足够他回味一生了。

房子充斥着尼古丁焦油味，佣人贝拉气急败坏地责备他：“Vincent先生，为了您的爱人和孩子着想，您得戒烟啊！”

纪晏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可置信地追问：“你说什么？”

“Sui小姐怀孕了，我早上收拾房子的时候在卫生间里发现了验孕棒。天呐！Sui小姐没告诉您吗？我是不是破坏了她为您准备的惊喜？实在抱歉……”

他不记得后来贝拉因为愧意在喋喋不休什么。

怀孕。

这段时间他们握雨携云，竟然个小小的生命悄然降临了吗？

纪晏礼因着惊喜热血沸腾，仿佛握住了一张能和苏凰共度一生的底牌，他天真昏了头，直接回国找苏凰谈孩子的事儿。

可事实却是，他不过是苏凰游戏风月途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苏凰家属在吗？”林主任走过来问。

“在的。”铁真真上前，“请问我小姨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患者是因为低血糖和情绪激动引起的昏厥，这位是产科赵主任，现在由她负责患者的诊治。”

两人随赵主任一同去办公室，严肃的中年女士扶着眼镜觑了纪晏礼一眼：“你是孩子的父亲吗？”

纪晏礼点头。

“很我进来。”

赵主任交代了苏凰的怀孕周期和注意事项，纪晏礼一五一十记下，苏凰在病房里输液还未清醒。

铁真真问：“纪先生，这事儿您有什么打算？”

“以你小姨的意愿为准，我尊重她的任何决定。”纪晏礼突然想抽烟。

铁真真抿唇叹气。

也对，苏凰愿不愿生下这个孩子，以及往后同纪晏礼的关系，谁都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铁真真将苏凰就医的事情告诉父母和谢端若，至于姥姥那边，她想等二老过来了再说，免得他们路上担心。

陡地，病房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叫唤，是苏凰在喊纪晏礼。

铁真真管不了那么多，先他一步上前，问：“小姨，你感觉怎么样？”

苏凰摇头，示意她别担心：“宝贝，我有话要同他说。”

铁真真退出去坐在长椅上，私立医院人不多，走廊空荡荡的，手机屏幕亮起，谢端若又发来了消息，叫她别担心，说待会儿过来陪她。

病房内——

苏凰看着面色沉静的纪晏礼，她难得柔和地笑了笑：“对不起。”

她还记得纪晏礼前晚是如何追回国质问自己的，她知道他有着怎么样的期待，而她当时态度冷酷得伤人。

“你情我愿的事儿，结束了还纠缠就没意思了。”

“所以，你自始至终都是在玩儿我，是吗？”

苏凰当时没否认，两人年纪都不小了，自然不会为了求证点真心实意闹得歇斯底里。

纪晏礼笑意寥落：“苏凰，不是你说结束就结束，只要有这个孩子在，咱俩就没完。”

“你怎么确定我还留着这孩子，纪晏礼，你不在我的人生计划范围内，它也只是个意外，我们就到这儿吧。”

纪晏礼中伤地看着她笑，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苏凰不愿和他说太多，走得果决，第二天听管家说他在楼下站了一夜。

“我为前天的话向你道歉。”苏凰说，“我爱错过一个人，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这两样对我而言早已不甚重要。”

她当年没有为了孩子原谅一个不忠的丈夫，如今也不会为了孩子去组建一个家庭。

苏凰原本是这么想的。

和纪晏礼重逢后，她的确是抱着玩儿的心态，后面也沉溺于这段干柴烈火的关系中，当初她明明可以制止这个生命的到来，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毕竟纪晏礼的基因足够优秀，毕竟她完全有能力独立抚养一个孩子。

安安小时候很乖，她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像姐姐那样拥有一个天使宝宝。

可纪晏礼说得没错，只要她执意生下这个孩子，他们之间的羁绊就斩不断。这阵子困扰她的并非怀孕本身，而是和纪晏礼的关系。

苏凰知道自己在动心。

她看似果决独断，实则怯懦逃避，和当年没什么两样。

纪晏礼双手交握垂放在大腿上，似乎是在妥协。末了，他又不甘心。在苏凰面前，他从来都是个赌徒。

“苏凰，我还是那个想法。我喜欢你，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婚，想和你一起养育这个孩子，想和你白头偕老。”

“你不愿意，就当做是我的妄念。”

即便如今功成名就腰缠万贯，那点儿社会地位和财富依旧够不上铁家几代人的积累。

纪晏礼自始至终都明白，他们之间有如云泥之别。

“我不争夺抚养权，不会以孩子父亲的身份让你困扰，我会给这个孩子留下一笔财产和抚养费，希望你将来允许我可以偶尔探视，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

也远远地，看你一眼。

苏凰：“……”

纪晏礼又说：“你也可以放弃它，反正我们向来缘浅。”

在苏凰晕倒之前，他是想要争取的，可她身体不好，哪儿禁得起磋磨，只要她好好的就够了。

“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你好好休息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说完这句话，纪晏礼起身离开，苏凰不开口挽留，他也不曾回头。

铁真真回病房看苏凰，想开口安慰，但她小姨却不像需要安慰的样子。

三分钟后，苏凰拨出苏娴的电话，右手扎着针不方便，她打开免提放在一旁，电话一被接通，她直接切入要点：“爸妈，我怀孕了。”

电话那头鸦雀无声。

苏凰唯恐天下不乱，提高声音复述一遍，“您二位在听吗？我怀孕了。”

“你什么了？！”铁啸吼得中气十足。

苏凰有恃无恐地回答：“我怀孕了，可能需要奉子成婚。”

“对方是谁？哪个混帐！让他来见我！”

知道父亲误会了，苏凰自认为中肯地解释：“算我偷的种，他基因不错，本来是想去父留子的。”

铁啸哽了哽，怒气冲冲道：“苏凰！你是不是疯了？这是儿戏吗！”

苏娴出声稳住他，有种麻木的平静：“你身体怎么样？等我们过去再说吧。”

铁真真叹气，敢情需要安慰的是她姥姥姥爷。

忽地，她手机铃声响，是达伶。

那边火急火燎道：“你被偷拍上热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