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醒来。
黑漆漆的窗外，一排排座椅，两扇对称的门。
她在一节地铁车厢上。
但车厢中除了她空无一人。
这是精神病院想到的什么新招儿吗？
去年11月，阿清被诊断患有严重的臆想症，遂入院治疗一年。
在此期间，医院那帮人动不动想些新花样测试她。
阿清觉得无聊，便站起来大喊：“有人......”
那个“吗”字没能出口，因为她眼前出现了一面半透明的电子屏。
【恭喜玩家进入5级副本——地铁】
【正在加载游戏信息中......】
她沉默了一下。
哦。原来是穿了。
阿清是个很坚定的人，从某种角度来讲也是固执。尽管所有人都觉得她有病，她也依然觉得自己很正常。
所以她丝毫没有怀疑是她的臆想症发作。
【游戏信息加载完毕】
【检测到副本内出现异常载入，正在核实】
电子屏发出一阵难听的滋滋声。
【未发现异常，游戏正常进行】
【游戏背景：你是一个上班族，每天上下班都乘坐地铁。而今天晚上，你加班到凌晨，没想到手机竟提示还有最后一班地铁。于是，你搭乘上这班独属于你一人的地铁......】
【游戏目标：活着抵达终点】
【祝玩家游戏顺利，永远，不要通关】
阿清：“......”
有个性。
电子屏消失，地铁开始运行。窗外忽然亮灯，显露出空无一人的地铁站台。
“叮咚。”
“列车开始运行，本次列车终点站——外镇中学。”
“下一站，明和大桥，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阿清静默了一会儿。
直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蓦然出现在不远处：“姐姐，你见到我妈妈了吗？”
小女孩手里抱着一只玩具熊，她只有地铁门的一半高，眨巴着一双水亮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阿清。
电子屏突然出现：【规则一：不要回应任何人，这趟地铁上，除了你没有别人】
小女孩又问：“姐姐，你见到我妈妈了吗？”
阿清置若罔闻，闭上眼睛睡了。
“姐姐，你见到我妈妈了吗？”
“姐姐，你见到我妈妈了吗？”
声音越来越近。
“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
已经到身前了。
“姐姐，你，真的睡着了吗？”
这句话是贴在阿清耳边说的，细细密密的尖牙在她柔软的耳垂上磨过，她立刻感到一阵瘙痒。
尖牙在她耳垂上磨了很久，湿热的气息不断喷上她的脖颈。
小女孩：“姐姐，你怎么能骗我呢？”
如果小女孩能看到阿清的思维的话，她就会知道，阿清没骗她。
她刚刚是真的睡着了。
地铁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这个时间上了一天班的社畜能不困吗？
阿清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瞪大的猩红眼睛。
小女孩的眼睛中缓缓流下血液，眼珠几度向上翻，最终消失在眼眶中，只留下骇人的眼白。
小女孩：“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阿清：“......你说呢？”
她把小女孩抱到怀里，随手用病号服袖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两行血泪。
“睡着的人，怎么可能和你说话。”
电子屏：【警告！警告！玩家违反规则一，即将受到惩罚！】
阿清当即反驳：“我没违反。”
电子屏：【规则一：不要回应任何人......】
阿清：“她是人吗？”
电子屏：【......】
阿清：“她是人吗？”
电子屏闪烁了一下：【她虽然......】
阿清：“她是人吗？”
电子屏熄火了。
因为理论上来说，这个小女孩确实不是人。
她只能算，一个副本游戏里的鬼怪。
阿清细细抹干净小女孩的脸，把她放在一旁的座位上：“你怎么了？”
她的病号服袖子已经染上了一大片血红，比小女孩还像鬼怪。
小女孩歪了歪脑袋，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现状：“我找不到妈妈了。”
电子屏再次跳出来：【规则二：不要答应任何存在的要求，那不是你的事，与你无关】
阿清瞥了一眼，哟，学聪明了。
小女孩：“姐姐，你能帮我找妈妈吗？”
阿清又是一阵沉默。
“姐姐，你是不能帮我找妈妈吗？”
小女孩的脸开始扭曲怪异，一口尖锐的白牙上下触碰，她已经没了眼珠，但阿清还是感到了她眼中浓重的杀意。
小女孩：“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她说这话时嘴角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口水和鲜血混合着淌下，滴在地板上。阿清一把捏住她的脸，又擦了一遍。
阿清：“小孩子这样说话会很疼的，还会被牙仙当成不乖的孩子，天打雷劈。”
“所以乖乖把嘴合上，这样才是漂亮姑娘。”
她的袖子又是一片狼藉，但她只是小心地擦干净小女孩的嘴角：“嗯，这样就好看了。”
末了又补一句：“你妈妈看到一定会喜欢的。”
小女孩的脸逐渐恢复正常，她呆愣地任凭阿清给自己清理，混乱地问。
“姐姐，是要带幺幺去找，妈妈，吗？姐姐给幺幺擦脸脸，姐姐带幺幺，妈妈......”
阿清：“我不带你找妈妈。”
小女孩的脸一瞬间又扭曲了。
阿清：“......但是，你可以跟着我，你妈妈一定也在找你，在你遇到她之前，我来照顾你。”
“怎么样，跟我走吗？”
小女孩的脸一阵正常，一阵扭曲，就像是一个絮乱的系统，在错误和正确中反复横跳。
电子屏也在报警：【警告！警告！玩家违反规则二，即将受到惩罚！】
阿清无语：“我答应她了吗？”
电子屏：【你说遇到妈妈之前照顾她】
阿清：“我让她跟着我而已，又没有答应她去找妈妈。”
电子屏：【但你要把她还到她妈妈手中】
阿清：“我只是说遇到了就让她回去，又没有要去找，也没打算去还。”
电子屏：【......】
阿清：“还罚吗？”
电子屏又熄火了。
小女孩最终恢复了正常，手里紧紧抱着那只玩具熊，眼珠也回到了眼眶中。
“姐姐，我跟你走，你不要把幺幺弄丢了。”
阿清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叫幺幺？”
小女孩点头。
阿清：“很好听的名字。”
“叮咚。”
“列车即将到达——明和大桥站，请注意列车与站台间的间隙。”
地铁减速停靠，阿清向车窗外望去，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地铁站台，依旧空无一人。
车门打开了，阿清本不打算下车，电子屏又弹了出来。
【请玩家立刻下车，完成副本支线1】
【如五秒后仍未检测到玩家下车，将实行列车清剿】
电子屏开始倒计时，阿清拉起幺幺的手，一步跨出车门。
垃圾游戏，还整什么死支线任务。
【检测到玩家已离开车厢，支线1开始】
【背景介绍：你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列车出了故障需要维修，于是便下车等候。就在这时，你遇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男人......】
【支线目标：请玩家等待至列车维修结束，预计时间50分钟】
阿清翻了个白眼——这副本不考虑下合理性吗，有这50分钟她早走回家了好吗？
这时，幺幺扯了扯阿清的手：“姐姐。”
阿清蹲下身：“怎么了？”
“姐姐，那里。”幺幺冷漠地盯着地铁出口处，伸出肉嘟嘟的食指指着，“那个人好讨厌。”
阿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眸光一沉。
是个男人。
他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手里捏着一只口风琴。大概是察觉到阿清的目光，他笑了。
“我拥有这世界上最最美妙的音乐，凡人听到就可以洗涤魂魄，神仙听到就可以与天同寿。”
“伟大的福泽天使派我传播这音乐到人间，为人类添福。于是，我收拾行囊，下世为人。”
“可是......可是！如此大的人间！却各个都是聋子！”
“你是聋子！你也是聋子！他也是聋子！你们都是聋子！”
他诡异地将脖子扭转了九十度，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程度弯曲着凝视阿清。
“那么你，是不是聋子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幺幺使劲拉着阿清的手：“姐姐，不要过去，他好讨厌。”
电子屏跳出来幸灾乐祸：【规则三：如果你遇到一个手拿口风琴的男人，请走到他面前，告诉他你不是聋子，并施舍些东西给他】
幺幺：“姐姐，别过去。”
电子屏：【过去】
幺幺：“姐姐，不要过去。”
电子屏：【过去】
阿清：“......”
修罗场呢？
她站在原地权衡一番，决定这次听规则的。
因为她注意到一件事。
幺幺对男人的用词，不是吓人，不是恐怖，而是讨厌。
幺幺是副本内的鬼怪，她讨厌那个男人，也许那个男人有能威胁到她的地方。
能威胁副本鬼怪，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们也算是同道中人。
阿清揉了揉幺幺的脑袋，笑着在她耳边说：“幺幺，那个人看起来很穷，很可怜。”
“我们对穷人要施以援手，这是善良的行为。”
她放开幺幺的手：“幺幺，既然你不喜欢他，那么就留在这里等姐姐，姐姐给他些东西就回来，好不好？”
幺幺满眼泪水的看了看阿清，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男人，最终下定决心，一把拉起阿清的手。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阿清：“......好。”
两人大步流星地走到男人面前，男人依旧维持着诡异的弯曲姿势，笑着盯着阿清。
男人：“嗬嗬嗬......”
阿清：“哈哈哈。”
男人：“嗬嗬嗬......”
阿清：“哈哈哈。”
两人莫名其妙地互相笑了十几次，男人终于不耐烦了：“你要笑到什么时候？”
阿清：“哈哈哈。”
男人：“别笑了！”
阿清：“哦。”
男人弯曲着身体，他断掉的骨骼和血肉清晰地暴露在阿清面前，散发着一股腥臭的气息。他问阿清：“你是聋子吗？”
阿清：“你看我是吗？”
男人沉默了一下，说：“你应该不是。”
阿清：“你真聪明，奖你一个顶呱呱。”
男人：“......你拿我当智障耍呢？”
阿清向他投去了一个“你难道不是吗”的眼神。
男人似乎愤怒了，但他转了一圈浑浊的眼珠，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位美丽的小姐，你是否想听一首这世界上最最美妙的音乐？”他狞笑着，“代价很简单，只需要随便一件......”
阿清：“不想。”
男人：“我美丽的小姐，你可能没有听清，这是世界上最最美妙的音乐......”
阿清：“哦，不想。”
男人：“这是最好的音乐！你不想听听吗？”
阿清：“不想。”
她随手从病号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钱夹，塞给男人一百大钞：“再见。”
男人：“喂！你这是在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