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澜犹豫了。
有许多模糊或清晰的话语从脑海里匆匆划过,她无法判断余渔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的是哪一种答案。
因此身子梗在原地,提一口气到嘴边,却终究没能回答。
风吹树叶,灯影斑驳,某瞬间静谧,但余渔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也未曾要求她给予多么深刻的答案。
很快双手一拍大腿两侧,像是撇去所有浮于深刻之上的尘埃,放弃探究的机缘,轻松道:“算啦,改变不改变的……荔姐说的也是……”
女孩很快又和徐扬帆叽叽喳喳,回到熟人局的她像只小麻雀撒欢,电动车被推出,陆续跑入夜幕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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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动车依然开在最后,因为是夜路,代澜走得更谨慎。
头盔罩子压低,今天好不容易有阳光,原本还暖烘烘的,可惜太阳一落,山里温度骤降,连上午她喜爱的清风都成了冷刀子,剐在外套上发出嘶嘶声。
“阿澜。”
“嗯?”代澜已经习惯何子游对她的昵称。
“那你的答案呢?”
男声太轻,代澜差点没听清,下意识“啊”一声,重复后才清晰。
该说何子游总是善解人意吗?情绪里细微枝末从夹缝钻出时,他似乎总能敏感察觉。
细心是好事,给了她光明正大捋清再辩明的机会。
她也想知道答案。
可是脑袋如同被水泥灌注,整块僵硬经不起细想。
什么改变不改变的……
第一反应仍是随手捡起一份不那么烫手的答案,匆匆将问句留下的缺口填满:“我知道作为社工,我们应该尊重服务对象的意志……可以引导,但最终还是要……”
机械般产出标准答案,代澜茫茫然被困在思维枷锁里徘徊。
“那你的答案呢?”没有任何不耐,他再问。
“我的……”她喃喃。
车子驶过一段烂路,颠簸不停。
肩膀忽然一沉,身后人的手心温暖,过渡到她的肩稳住平衡
他要的是来自“她”的答案,在行路上将代澜的灵魂准确扶住,不让其摇摆。
风里焕发冬夜的寒,这是第二次,在呼吸之间提醒自我的存在。
“没关系,不要紧,找不到答案就等等。”
她依旧目视前方,耳畔是何子游的轻声逆风,月光银镀路灯,路灯黄照岁长。
“我们的路还有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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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澜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直至她回到宿舍洗漱结束,躺在床上那刻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今天所有的支撑点都在此刻瓦解。
她终于适应了镜头,可接下来还要迎接综艺带来的效应。
翻了个身,习惯性蜷缩身子,她在被窝里翻今天错过的信息。
母亲谈雪梅下午在群聊“一家三口”艾特她:“录节目怎么样?都第二天了,那些明星好相处吗?”
手指往下滑,父亲代敬连发三条什么公众号视频。
《惊!娱乐圈荼毒未成年少女真相大揭秘!》、《孩子做明星梦,家长应该了解的十条潜规则》、《又一明星因它自杀!》……
她熟练地无视来自代敬的视频警告,回复谈雪梅的信息:“都好,他们人不错。”
没想到刚发出去,代敬就秒回一条语音,连耳机都不愿戴,她选择转文字:“总之你要谨言慎行,记住待人接物有礼貌,你不惹事,别人就不会主动害你。”
……所以她干嘛要转文字谋害自己的眼睛呢?
懒得回复半个字,代澜直接翻阅下条信息。
“宝宝!我的第一首歌做好了!!!你快来听听!”
下午辛穗刷屏的时候代澜还在村民家访问,兜里一连震动好几下,她当即改了专属她的免打扰,此时才解开对她的“禁言术”。
好友为追星,自学作曲,不曾想这位明星激流勇退,顶峰时竟宣布退圈,去了外国深造,可把辛穗给哭坏了。
代澜本以为辛穗会就此歇了继续作曲的心思,没想到她反而打了鸡血,哭得眼眶红红扒着代澜的衣服说:“如果我放弃了这首曲子,不就是放弃了过去的自己吗?”
于是今夜,为他而作的绝唱降临。
从抽屉里摸出耳机,代澜戴好,下载文件,一分钟后,音乐如泉水汩汩入耳。
前奏是吉他声轻缓,隐约还有收录时外界没掩住的音,反倒不觉将感情稀释,平添从日常中与他相遇的惊喜。
第一声钢琴键音坠落时伴随着好友无歌词哼唱,从平静如水到一见倾心,只需一滴雨降落的速度。
她轻哼,似在雨中踮着脚尖跳舞,步伐引领节奏与心跳同频,弦乐合奏缓缓推进,如同千山万水,他们触不可及,羁绊却早已存在。
这场舞轻快,跳于心尖,囿于日夜,最后一声来自长笛相思,哼鸣与笛声骤然断绝。
无法触碰的爱如过云雨,来得快,淋漓得深,转眼却又是晴天,恍然间好似从未来过,连弥留雨意的资格也被阳光剥夺。
有人会问他究竟留下了什么,淋过雨的人只笑而不答。
一曲毕,代澜还未能从怅惘中剥离,如果之前她也不理解为何要追逐一颗注定只能遥遥相望的星,那么听过后,她就懂了。
最后长笛的戛然而止如同手机熄屏,关上了,停止了,象征心动的长鸣也就结束了。
“这首歌的名字是什么?”代澜吸了吸鼻涕,后劲有些大,这是她第一次听一首歌会哭。
“《指尖恋人》吧,我们的关系,只存在于屏幕上的指尖。”
“想好词了吗?”
“还没,作了曲,好像心已经被掏空了,再写又会哭的……还是你来吧。”
代澜微怔,盯着最后那句有些恍惚,手心里的纸巾攥紧:“别了吧……这首歌太重要了,应该你来才对。”
“什么嘛!不许推,之前不是说好我作曲你就作词吗?咱俩双宿双飞!”
这话一出,代澜甚至能幻想出好友红着眼角哼哼的画面。
又翻了个身,她焦灼地第三次回绝:“可是这首歌对你意义这么重,我觉得我没法把你想表达的写出来……”
早在曲子初步成型时,她便第一次向辛穗提过这首歌应该由她自己来作词意义会更加完整。
那时女生只是笑嘻嘻推脱:“再说吧再说吧,还远着呢!”
但代澜是认真的,她不能保证自己的文字功底好到能将所有情感展现出来。
更何况一步步见证创作历程,朋友所有真挚和身为新手的不易都看在眼里。
对话暂停在代澜发的那句,省略号成了断点,不成再续的线。
指尖有些凉,她缩回掌心取暖,盯着今日因焦虑而撕裂的伤口发呆,直至手机不知振动多少声,代澜才发觉辛穗连发了好几句,匆忙解锁查看。
“王施闻对我很重要,虽然现在他不在娱乐圈了,但我还是想留下关于他的记忆和过去的每一个爱他的瞬间,也因此,我想为他作曲。”
“但是,澜澜,你是不是忘了,你对我也很重要呢。”
她蜷缩在被窝里,忍不住再往里缩些,好似只要努力缩成一个球,就可以三百六十度坚实,无法被戳破脆弱的部分。
“你和他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我想邀请你加入这首歌,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明明你是很优秀的人,高考语文这么高分,从前写过这么多漂亮的文章……别和我说这都是从前的事,我相信你其实从未改变,只是和他一样,在经历一场阵雨……”
“好想你重新自信起来。”
枕头里锁着的不只是代澜的眼泪,还有那个不自信的她自己。
“所以拜托你,可以为我作词吗?”
辛穗从来没放弃过她,那么她呢?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