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族长不来送送我们么?东西真的很多诶!”
南怀玉背着两大包,擦了擦额头的汗,瞥着一旁闷不做声的胥北辰。
冷硬的男人听到了南怀玉的问话,收回了望着前面一个人缓缓走着的衣彻的视线,沉默地摇了摇头。
南怀玉撇了撇嘴,这木头就知道盯着衣彻看,什么也不讲,不知道的还以为押解犯人。
南怀玉小小叹了叹气,虽然他很想回家,但他还以为他们能在这片土地上呆到朱桃熟了,或者看见毁掉农田再长出翠绿,那几个要掉牙的小娃娃和他抢不了羊肉骨棒…
但没想,昨天衣彻醒了,今天他们就要走了。
怎么就这么快呢…
这一白天走来,镇上街亲塞给他们的各种送礼。
吃的喝的,胥畴那小子更是直接送了一个头大的夜明珠,安河那几个娃娃更是抱着衣彻的腿边哭边给他们塞家里的馍馍,就连那几个老头子都一个个给他们打点金银细软,都是压箱底的宝贝…
哎,还是怪舍不得的。
孔雀有些惆怅。
这会儿晚霞满天,但各家各户却都一改白日之态,全部紧闭大门——不是不想来送他和衣彻,只是面前这木头说,他们那个没良心的族长下了令:各家各户不准出门,谁也不准来送。
苦了那些小娃娃趴在墙上眼泪巴巴地望着他两个,还不敢出声。
沿着镇街从东走到了西,走回了镇口那参天的朱桃前,也回到了胥城野的紧闭院门前。
再经过胥城野的房子,他们就要到结界口了。
衣彻缓缓停下了脚步,没再上前,回头望了一眼空荡的街道,夕阳如血。
白天是他专门留下来道别的,由胥北辰领着,见过了很多这一世和上一世熟人,看见了他们都安然无恙,田地房屋受损但也都在修补着,都在努力地生活。
一切都很好,唯独没有见到那个人。
“怎么了。”胥北辰看见青年停下了脚步,不禁低声问道,“是忘了什么吗?我回去给你取来。”
衣彻摇了摇头,胥北辰今日一步一随,跟了他一天,纵之前有过罅隙,但他知道对方今日是诚心相送的,不然怎么也该是胥椿来送他们。
“族长他…”
胥北辰沉默了下,还是开口,却被青年打断。
“就到这里吧,多谢你北辰。”
衣彻温然望着面前不善言辞的男人,从对方手里接过包裹。
“一路珍重。”男人声音有些低闷。
衣彻微微颔首,与也安静下来的南怀玉一起往那朱桃走去。
胥北辰望着青年的背影,夕阳给沉默男人的拉出的长影,最后送了对方两步,之后便只能注视着对方与他的友人越走越远。
衣彻领着南怀玉走到了朱桃树下,四九数灵石大阵已然被那个一直不曾露面的男人布好,只待最后一丝余晖散尽,便是他们离开之时。
无数的红线围着朱桃三米空地,系着风铃,而朱桃正东方的讨封刀插在松软的泥土中。
衣彻看见那被那个人遗弃的灵器神刀,有些怔然,手指轻轻拂过刀身,长刀灵性地发出颤鸣,似乎在回应青年的抚摸。
“那人还真不来啊。”南怀玉小声嘟囔着,望了眼街道的那头,却只有胥北辰一人的身影。
衣彻没有再回头再看。
青年缓缓拔起了长刀,瞬间风起云涌,天边斜阳于此一瞬彻底落山,风鼓动着衣彻于南怀玉的衣袍,
灵石是唯一的光亮,东南西北四角亮起了冲天灵光。
传送阵解封,天旋地动而四周景象已然模糊。
“这么吓人吗…”南怀玉拉着衣彻的包裹,手挡了挡风。
风鼓动的声音让四周陷入噪音下另一种寂静,天地异象让人惴惴不安。
而这时忽然半凋落的朱桃瞬变欣荣,枯枝发芽,再次长出花苞,又在下一瞬全部绽开。
参天朱桃,灼灼其华,浓郁艳丽,最为惊心动人的美。
衣彻微微仰首,静静地望着那蔽天翩翩的红。
『最近气候时好时坏,朱桃花只是初开…』
『晚些离开,到时桃花更艳,我带你去瞧瞧那时风景』
远处倏然,传来悠扬的笛声。合着山谣,带着众人无尽的祝福——
阿郎上山欸,
双脚踩在哟,青石上嘞,心畅快呦…
阿郎下山欸…
红桃漫天哟,送君远方欸,大路坦荡呦…
南怀玉回头望去,视野模糊,但依旧可见街路两旁所有人家都灯笼明晃,合着歌,替他们的主人们为他们送行。
风歇,桃花落了满地。
阵中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屋顶上男人收起了长笛,抬头望着那皎月,轻轻哼着歌谣最后一句。
莫害妹心慌欸,郎君多加餐。
*
“主上,属下来迟。”
莫求风与停雨领着近百红衣还有覆甲朱雀卫围跪在衣彻与南怀玉身旁。
青年靠着朱桃树,再一次擦拭着手中长刀,而青年身后已然摞满了绿袍人的尸体,还有无数折断的长弓箭羽。只剩两个被卸下下颚的绿袍人吊在树上,还剩一口气,还有个浑身伤口的小孩被绑着坐在树下,抽噎着流泪。
自他与南怀玉出来发出讯号焰,已然过去半个时辰,虽说这处与他们进去的地方不同,但速度委实慢了些,仇家都找来了一盏茶时间,他麾下红衣与朱雀卫才到。
“你们来得太慢了,怎么回事?”
南怀玉直接吐槽着,甩了甩酸痛的手,把剑扔给了莫求风。
“禀世子,东海异动,白泽王征令。”
南怀玉闻言眼眸微动,笑了声,“啊,白叔调令,那怕是真缺人手了。”
“主上,世子,那三人如何处理。”
停雨半跪在地上还未起身,跳脱的少年这些时日不知经历了什么,稳重沧桑了太多,衣彻初瞧着还以为是他兄长。
衣彻没有回答,只看了南怀玉一眼,南怀玉瞬间领会——这是要交于他们朱雀处理了。
“树上的带回去审一审,北杉人,审不出也算了,直接扔断崖便是。那个小的盯好了,我亲自审。”
南怀玉看了眼那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小孩。
狗啃的刘海,浑身泥泞血迹,衣服破破烂烂,不知道在这林子里逃了多久,开始他还以为哪里来的野猴子。后来还是衣彻一个净水术才让他看清这小孩的脸,才发现不是猴子,是个小姑娘。
也不知道对方身上有什么好东西,看着也就十岁大,小孩子被一群人追着杀。
不过倒也聪明,看见他们的讯号焰,知道搏一搏,祸水东引,不然他和衣彻也不至于这么倒霉得一出来就先和北杉碰上。
“我不和他们走,我和你走。”
小女孩咬着牙,蹭到衣彻面前,腿上的伤口拖出一条血痕,骨折诡异角度的手死死拉着衣彻的衣摆。
“你想问什么,他们知道的、不知道的,我都可以说,我只要你把我带走,离开北杉!”
衣彻垂眼看着女孩倔强的杏眸,抬手止住了自己手下挥向女孩脖颈的剑。
衣彻看着女孩道,“我不是很想知道。”
“我知道帝王弓在哪里。”女孩一字一句,盯着面前的青年。
虽然这人没有怎么说过话,她知道只要面前这人点头,谁也带不走她。
这是她最后希望了。
“你知道在哪儿?就你?”
南怀玉不太相信,但还是有些讶异——讶异于对方居然敢这么大放厥词。
面前这孩子虽说有些小聪明,但身手一看就知道不过是连北杉外门的水准都不一定有,怎么可能知道北杉匿迹百年的秘宝在哪里。再看追杀她这一批暗士能力就知道,他与衣彻一刀一个,和切瓜似的,不过北杉随意派出来的,哪里像是追杀身怀秘宝之人的架势。
“我知道。”女孩盯着衣彻,她需要面前人的信任。
南怀玉见着着小女孩煞有其事的,看了眼莫求风,对方迟疑了下,微微摇了下头——对方没有说谎。
南怀玉不禁陷入沉思。
当年冥河一役,人族灵族大战,死伤无数,如今灵帝为首的青龙族,和当时人统皇族北杉氏更是首当其冲。
两族血仇于那人、灵两族历史地位颠倒的厮杀中就此结下,最后北杉皇族被青龙族几乎屠尽,只剩下一脉皇族旁支,而青龙一族也元气大伤,在随后突至的魇潮中,同样几近亡族,当年那是玄荒第一次见识到魇潮的可怖,不仅是青龙一脉,还有上古灵族就此陨落。
最为惨烈的是青丘九尾狐,最后只剩衣彻母亲一人,而青龙血脉同样只剩如今灵帝,称霸灵族的龙族只剩下旁支蛟龙一脉,如不是玄武一族血誓永世称臣,加上白泽、朱雀、饕餮力挺如今的灵帝,怕是如今灵帝之位是谁得去也未可知。
自此人、灵两族都大伤元气,灵帝继位后,大势已定,人族主动称臣,灵族也不再穷追戮尽。
人族就此大多迁居冥河以西,西北獬豸渊,西南蝮毒岭。而二者之间夹着群山围住的神秘隐世的西密。
而从皇城被赶出去的北杉一族更是狼狈,旁支一个稚子做了族主,被灵帝羞辱地施舍了北域东海人皇葬身之地,也就是如今的北杉岭——衣彻他们如今脚踏之地,勒令数百年不得出境。
唯一还算好的,只有东海上的古族东兰,善医术,在人族无情奴役灵族的历史中,东兰岛是灵族百姓唯一可以坐着吃饭的地方。而当两族位置互换,灵族也留给了东兰安居之处。
成王败寇,是非因果,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