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手指纤长,关节泛着淡红色,手背上浮起的青筋若隐若现,额角浸着晶亮的汗,嘴角笑意浅淡。
是很客套的、可以对每一个客人都露出来的那种笑容。
很莫名的,季让尘再次不爽了起来。
他哦了一声,郁似微很识趣地背过身,走到洗手台开始洗手。
季让尘没有着急走。
他穿好浴袍,坐在按摩床边缘,看了郁似微的背影几秒,突然说:“今天晚上还要上班,没忘了吧?”
陪着季让澜的兼职,是一周七天的晚上都要去做。
水声停止,郁似微用毛巾缓慢地擦手,依然背对着他,嗯了一声。
季让尘感觉自己被忽视了:“你还要在这里按到几点?”
墙上挂钟显示,现在已经是五点十五分,季让澜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下课,等赶过去应该要迟一点。
不过不要紧,他可以在画画班老师那边多留一会。
“五点半下班,”郁似微转过身,往手上涂着护手霜,看着他说,“放心吧,这离你家挺近的,我坐地铁过去不会迟到的。”
两人一站一坐,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季让尘有些熟悉——刚才在按摩床上,郁似微也是这么垂眼看他的。
季让尘咳了一声,说:“一起走吧。”
郁似微正在很细致地把护手霜在每一根手指上涂匀,闻言,投来一个惑然的眼神。
舒适的懒散仿佛从每一个骨节中透出来,季让尘懒洋洋地坐着,眉目第一次称得上是平和的。
他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奸耍滑,故意迟到。”
郁似微:“……”
他懒得费嘴皮子跟季让尘辩驳,自顾自地开始收拾那些瓶瓶罐罐和各种工具。
季让尘拢了拢浴袍:“一会我要和季让澜去吃饭,你也来吧,我开车了。”
郁似微手一顿,瓶身磕碰发出一声脆响。
他又笑了下,那笑意透着些季让尘看不明白的莫测:“好啊,吃白食,我怎么会拒绝呢?”
换上来时的衣服,季让尘在大厅里没看到钟烨,估计那小子还在快活,他给钟烨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先走了。
郁似微开口问:“那是你朋友?”
季让尘点头:“还没出来,你们这每个技师的时间标准不一样吗?”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门,盛夏的暑气蒸腾着扑面而来。
郁似微眯起眼睛眺望着远处,回答道:“基本上是一致的,不过你朋友是大老板给按,可能不太一样吧。”
哪里不太一样?还有他不知道的流程不成?季让尘没太往深里想。
等到了绘画班,果然迟了一段时间,季让澜成了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小朋友。
见到季让尘和他身旁的人,季让澜眼睛唰的亮了起来,等待已久的失落神色一扫而空,背着小书包颠颠地跑过来仰头看郁似微:“小郁哥哥,你怎么也来了?”
郁似微笑着俯身抱起他:“今天想小澜了,所以就过来了。”
不管男女老少都拒绝不了甜言蜜语,季让澜耳朵尖顿时红了,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两声。
“……”季让尘手插着兜,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可真是花言巧语,鬼话连篇。
关于晚饭的选择,季让澜有一个提议。
他纠结地捏着手指,目露渴望道:“我想吃肯德基。”
季让尘的脸刷拉一下沉了下来:“不许,垃圾食品有什么好吃的?”
季让澜调转目光,看向郁似微。
“偶尔吃一次,”郁似微看向季让尘,温声劝说道,“没什么的。”
这个情境一瞬间季让尘产生了严父慈母的错觉,但他一点也不想搞清楚谁是严父谁是严母。
见季让尘兀自沉默,郁似微小声对季让澜说:“没事,他不让,咱们两个去,我请你吃。”
季让尘:“……”
他还活着呢!
这人就当着他的面干这种事?
无奈之下,季让尘还是妥协了。
等坐在晚高峰吵闹的KFC店里时,他再次后悔了这个选择。
今天是周六,周围要么是成群结伴的学生,要么是独自觅食的年轻人,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父母带着小孩子。
显得他们这种两个男人带着小孩的组合格外古怪,不知是不是季让尘太过敏感的缘故,他总觉得有人频频朝这边看过来。
然而季让澜无知无觉地盼着点的餐上桌,郁似微满不在乎地用酒精湿巾擦着手,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如坐针毡,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鼎沸的人声中,季让尘的眸光再次无意识地落在郁似微身上,后者正在给季让澜擦嘴角的油。
他似乎非常擅长做这种伺候人的活,指尖捏着纸巾,动作看起来很轻柔,因为季让澜连挣动都没有一下,还颇为享受地仰起了脸。
“好了,”郁似微放下纸巾,把番茄酱挤到一旁的油纸上,又撕开了糖醋酱和甜辣酱的塑封,对季让澜说,“吃吧。”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都十分心平气和,动作不紧不慢。
他眼睫低垂着,眼尾微微上扬,勾勒出眼皮柔和的弧度,唇角平直没什么弧度,却不笑也似有情。
像是潺潺流经的细泉,声势不够浩大,但无孔不入,有种润物细无声的姿态。
季让尘默然盯着面前蛋挞上的焦痕,心中骤然敲响了警钟。
只是短短一段时间,郁似微似乎已经出现在了他生活中的每一处角落。
“你怎么不吃?”郁似微突然问。
季让尘一瞬间有种上课时出小差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慌乱感。
他掂起桌上的蛋挞,咬了一口。
真是过分的甜,好久没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了。
“对了,昨晚睡的怎么样?”郁似微又问。
好怪,为什么总是关心这个。
季让尘不打算回答他,三两口吃完了那一个蛋挞,猛吸了一大口冰可乐。
郁似微也没追问,自顾自地咬了一口汉堡,咀嚼完咽下去,才想起了什么似地,又说:“今晚回去记得先别洗澡。”
“……”
郁似微解释道:“精油按摩后5-7小时不要洗澡,精油的效果可以持续很长时间,洗了就没用了。”
季让尘干巴巴道:“哦。”
“哥哥你去按摩了?”季让澜吃得不亦乐乎,闻言很好奇。
季让尘不愿回想按摩的过程,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如果是别人的话,看到季让尘此时的脸色,会很识趣的闭上嘴不再问,然而季让澜已经非常习惯了,大无畏地接着问:“舒服吗?”
“……”
郁似微嘴角很不明显地上翘,看着季让尘,顺着季让澜的话重复一遍:“舒服吗?”
舒服吗……舒服……爽吗?
“爽吗?”
快餐店中的一切似乎都化作无数细小的噪点,模糊成一团。
画面一转,鼻端香气令人心烦意乱,郁似微温热手指贴在他后颈上,他问:“爽吗?”
语调漫不经心,又含着极浅的笑意。
像是说的很顺嘴了。
他到底对多少人说过这两个字?
季让尘抽回思绪,看到那两人还在等待他的答案,便刻意道:“不舒服,师傅技术太烂了,浪费钱。”
季让澜失望地哦了一声,他以为按摩会很舒服来着。
郁似微慢条斯理一挑眉,把鸡排撕开,递给季让澜一块,回道:“这样啊,看来师傅还需要精进手艺。”
他撕鸡排时用了点力,指节屈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手背上扇状排列的掌骨若隐若现,皮肤白的像是浸足了水,淡青色的血管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手指既不粗也不细,长而匀称,光是看着,感觉不出来这双手其实蕴着不为人知的力度。
那双手的其中一只捏着鸡排,递到了他面前。
季让尘回过神,意识到今天自己已经莫名其妙走神了好几次,不禁拧起了眉。
“我洗过手了,”郁似微看他皱眉不接,以为是介意自己下午摸过他的脚,便说,“而且洗的很干净。”
“……”季让尘嘴角动了动,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解释,接过了那块鸡排塞进嘴里。
其实郁似微都不嫌弃他的脚,他有什么好介意的。
不过也没什么必要解释就是了。
季让澜胃口不大,吃了一会就对食物彻底没兴趣了,开始扭动着想往郁似微怀里爬。
郁似微还在吃汉堡,他吃东西细嚼慢咽的,又一直给季让澜忙这忙那,到现在还没有吃完一个汉堡。
季让尘低声训斥他:“老实点,坐没坐相的!”
“没事。”郁似微好脾气地笑了下,让季让澜坐他怀里了。
季让澜把头靠在郁似微胸前,得逞一笑。
季让尘看着,越发觉得这小子有恃无恐,该教训一顿了。
他恶声恶气道:“季让澜,哪个五岁多的男生还天天要人抱?男子汉大丈夫,你还有没有点出息?”
季让澜置之不理,头在郁似微怀里蹭了蹭,小声说:“小郁哥哥,你好香啊。”
“……”
碰了一鼻子灰,季让尘狠狠瞪着季让澜,心说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郁似微被逗乐了:“香吗?你怎么跟个小流氓一……”
“滚!”
这个时候,一声尖厉的暴喝打破了空气中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