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是因为有人陪自己去亲子运动会，而失落是因为，季让尘的“嗯”果然只是在敷衍。

幼儿园的亲子运动会定在上午九点整开始，吃过早饭，郁似微就和季让澜一起去幼儿园了。

现场人头攒动，郁似微打眼一扫，确实是每个小朋友身旁都站着家长。

他不由庆幸，还好自己今天过来了。

至于季让尘，郁似微已经不指望他了。

他和季让澜提前到场的缘故，此时离活动开始还有二十多分钟。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怎么也不够季让尘插着翅膀飞回来。

他的出差地在g市，距离a市足有两千多公里。

可能是早饭喝了粥的缘故，郁似微这阵有点内急，他问季让澜：“你去卫生间吗？”

季让澜摇头：“你要去吗?”

郁似微点头，环视过吵嚷一片的场地，神情微带踌躇。

总觉得就这么丢下季让澜一个人不太好，临近运动会开始，他担心老师会有什么临时通知。

季让澜说：“我去找王晓磊他们。”

他手指向不远处聚一起正在说话的几个小朋友，他们的家长则在另一旁热火朝天的社交，脸上都挂着礼貌而热络的微笑。

也是个办法，内急确实有点急，郁似微不再犹豫：“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转身离开，找卫生间去了。

季让澜看着郁似微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抬脚朝着王晓磊那边走去。

他虽然内向，但长得好看性格又温和，因此在小朋友里的人缘也挺不错的。

刚一凑近，就引起了一个小女孩的注意。

她叫张希芸，是幼儿园大班最漂亮的小姑娘之一。

“季让澜？”张希芸露出大大的笑容，打招呼道，“你来啦？”

王晓磊撇撇嘴，看向季让澜的目光顿时带了几分不善。

方才张希芸都没有对着他这么笑！

季让澜凭什么？

季让澜对着张希芸点点头，站到了她身边，下意识翘首朝郁似微离开的方向望了望。

“季让澜，”王晓磊粗声粗气道，“你看什么呢？”

季让澜抿了抿嘴，直觉王晓磊这句话不怀好意，便不太想回答他。

王晓磊没有善罢甘休，又说：“你家长呢？该不会没有来吧？”

季让澜手指捏紧了书包背带，这回开口了：“我……哥哥来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郁似微并不算他亲哥，因而季让澜的回答带了犹豫。

王晓磊听出迟疑之意，便也不太相信。

“怎么可能！”王晓磊哈哈大笑，转头问他的两个好兄弟，“你们信吗？”

两个好兄弟犹疑地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都记得，就在昨天，季让澜还把从家里带来的牛肉干分给他们吃了。

没有得到回应，王晓磊有些下不来台，尤其还当着张希芸的面。

尤其季让澜又是一脸满不在乎，王晓磊越发恼火：“上次家长会你家长没来，上上次六一汇报表演你家长也没来，还有上上上次……”

“好啦，”眼见季让澜表情越来越不开心，张希芸打断道，“王晓磊，别说了。”

她还帮着季让澜说话！

如同一捧滚油浇进火堆里，王晓磊的嫉妒彻底压不住了，他口不择言道：“季让澜，别装x了，你连妈妈都没有！”

“……”

一时间，几个孩子都愣住了，或诧异、或好奇地看向季让澜。

季让澜手指不住揪着书包垂落下来的系带，狠狠瞪着王晓磊：“你胡说！我有！”

王晓磊冷笑道：“放屁！你没有！我上次听见老师和你说话了！”

季让尘从来不在他面前说脏话，郁似微和周姐就更不可能了，而幼儿园里像王晓磊这样嘴脏的人，也就能找出来一个。

因此，季让澜现在连骂回去的话都搜刮不出来几句。

他胸口猛然起伏着，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但又没掉落下来：“你才放屁，我、我……”

“我、我、我什么我？”

王晓磊模仿完季让澜哽咽的语气，又迅速做了个鬼脸，嘲笑道：“没教养，小野种，啧啧啧，没妈的孩子呦，”

也不知道他一个小孩子，是从哪里学了这些泼皮腌臜的话。

“我才不是野种！”季让澜咬牙道。

他捏紧拳头就准备上前去揍王晓磊。

张希芸很紧张地拉住他：“运动会要开始了，季让澜，要不、要不你和我一队？我爸妈都来了。”

刚说完，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季让澜面前炫耀一样，脸迅速涨红了。

王晓磊啧啧有声：“对呀，运动会要开始了，没妈的孩子可要怎么办啊？”

简直找打！

季让澜重重一抹眼泪，甩开张希芸的手就要冲上去。

然而却没有成功。

后颈被牵制住了。

有人揪住了他的衣领，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了他。

季让澜愤怒地回过头，下一刻，脸上表情石化了。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哥哥？”

季让尘不是……不来了吗？

季让尘眉梢一挑，不答反问道：“你准备要去做什么？”

这目光是无比熟悉的严厉，季让澜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又开始委屈，一直忍耐着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王晓磊说、我没有、没有……”

他剧烈哽咽着，实在说不出口，便恨恨地瞪着季让尘，跟头被抛弃的小狼崽一样。

迎着这种类似于怨恨的眼神，季让尘眉头挑得更高，没再说话。

他松开季让澜的衣领，用手给他擦干净眼泪，然后直起身看向王晓磊，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王晓磊低着头，眼珠来回直转，就是不肯直视季让尘。

再屁的小孩也怕大人，更何况季让尘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往这一杵，表情跟上了冻一样，寒气逼人。

这时，旁边突然插进一道熟悉的声音。

“怎、怎么了？”郁似微喘着气问。

他一路小跑过来，就怕这边出现什么变故。

本来很快就可以解决，但距离最近的一个卫生间在检修，他只能继续找下一个，对场地不熟的缘故，中途还绕了不少路。

刚回来，就正好撞见季让尘揪着季让澜的衣领，像是要打起来了的模样。

至于是谁打谁，那不用多说。

季让尘居然赶过来了。

这个想法第一时间闪过大脑，紧接着，郁似微顾不得再想更多，加快速度往过跑。

“怎么了？”

季让尘视线扫过郁似微，似乎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略感意外。

他冷笑着看向王晓磊：“你问问他都说了什么？”

一见到郁似微，季让澜原本已经抑制住的抽泣又止不住了，两个眼圈红彤彤的。

郁似微俯身一把抱起季让澜，哄道：“怎么了？”

他这是纯属未经大脑思考的举动，因而当季让尘往过看了一眼的时候，郁似微下意识一僵。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随便季让尘怎么想，季让澜现在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抱一下怎么了？

不过只是怎么一会功夫，就变成这样了呢？

季让澜伏在郁似微耳边，声音带着哭腔，小声控诉道：“王晓磊他、他说我是没妈的孩子。”

没妈的孩子。

短短五个字，犹如后脑被人重重敲了一棒，郁似微脑袋嗡的一声，当即呆在了原地。

“说啊，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说的很起劲吗？”季让尘两手插兜，看着王晓磊，冷冷问：“你家长在哪？”

这话饱含威胁意味，还要找家长，王晓磊当即便慌了，嚅嗫着要说什么。

这边形势眼看不对头，很快便引起另一旁闲聊社交的家长们的注意，纷纷赶了过来。

得知事情始末后，包括张希芸在内的几个孩子都被父母领走了。

只有王晓磊的父母被季让尘扣着不准走。

王晓磊的父亲王军看起来是颇为成功的生意人，此刻额头上却布满了豆大汗珠，神色慌张。

他这不争气的儿子，怎么就招惹上这样一尊难缠的大佛！

“快、快给小澜道歉！”王军用力一推王晓磊肩膀，喝骂道，“一天天的，嘴不干净！”

王晓磊拧着身子挣动了一下，阴沉着脸不说话。

“王老板，”季让尘束着手，慢条斯理道，“你儿子刚才说我弟弟……没有母亲，没错吧？”

可能是天气实在太热，王军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在这所幼儿园里，学生们的背景都非富即贵，对于家长来说，这种场合用来结识朋友再好不过了。

也因如此，在发生这一切的时候，王军正和几个学生家长聊得正嗨，场地又吵闹，哪里顾得上他儿子在外面招惹什么好事。

偏偏招惹的还是季让尘。

王军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声调发颤，“犬子口无遮拦，我跟您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个，还望您海涵，不要停止对我司的原料供应……”

王军的公司主要做制剂的研发和生产，而季让尘手下的一家企业，则负责提供原辅包的供应。

原辅包，即是原料药、辅材、包材的统称，在药剂研发过程当中不可缺少。

如果说，只是供应的话，那么王军大可再换一家供应商。

可问题便在于，由于上游机构的监管等复杂原因，季让尘是原料药的独家供应商，在市场中占据绝对的支配地位。

简而言之，季让尘可以选择拒绝与他交易，轻而易举地掐断供应。

倘若这样，那么王军只能在海外购买原料药，但签合同、产品资质复核等等流程，等申报完成，基本需要一年。

他怎么等得起！

一细想这其中要害，王军简直连撕了自己儿子的心都有了。

他这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季让尘瞧起来也无动于衷，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军惴惴道：“季总，我可以抬价！下个合约周期，供应价我再让您5个点！”

“……”

“10！不！15!”

“……”

“20，20！”王军汗流如注，苦着脸道，“真的够多了呀，季总，您看怎么样？”

季让尘恍若未闻，面无表情道：“我现在觉得，有些人即便有母亲，也跟没有差不多。”

他看向王军身边脸色苍白的女人，王晓磊的妈妈钱莎，轻声说：“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钱莎嘴唇颤抖，侧头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