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什么呢？”季让尘降下车窗，不耐烦地说。
郁似微拉开车门，把季让澜放进车里：“我等会回来。”
没等季让尘说什么，郁似微就关上车门，转身又离开了。
季让尘瞥着后座的季让澜：“他要去干什么？”
季让澜大眼睛咕噜一转，直白简单地回答道：“和你表弟说话。”
“……”
季让尘没好气地扭过头，看向车窗外郁似微隐入黑暗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
郁似微走到李扬恬面前，站定，直视着他：“有什么话？你最好说快点。”
李扬恬微笑道：“似微，傅捷……”
“你说你有话要跟我讲，就是要说赵傅捷？”郁似微顿时后悔自己为什么还要折回来，打断道，“我对他不感兴趣了，让给你。”
在昏暗一片中，李扬恬眼底隐隐泛着诡异的亮光，他好奇道：“啊，为什么？”
天气确实热，郁似微扯了扯T恤下摆，好让被汗水黏住的布料从皮肤上分离开来。
他耐心所剩不多，连炮珠似地说：“原因你难道不清楚？你和赵傅捷把我丢在那种鬼地方，知道我受了多少罪才活着回来吗？”
如果原主还活着的话，估计他想说出口的，也是类似的话吧？
李扬恬垂下眼：“不好意思。”
他大半张脸都隐在暗处，全然看不清楚神色到底与发言是否保持一致。
郁似微不想再跟他纠缠，转身就要走：“谢谢你的道歉，不过我更希望，以后你和赵傅捷可以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等等！”李扬恬声调高了些，“所以你现在是又开始喜欢季让尘了吗？”
“……”
郁似微一阵无语凝噎，只见李扬恬弯起眼睛，慢慢说：“我只是有些好奇，一个人真的能放下多年暗恋，在短时间内喜欢上另一个人吗？”
郁似微懒得解释：“到底管你什么事？”
说罢，他接着道：“听说毕业旅行后，你和赵傅捷在一起没多久，又把他给甩了？要我说，你俩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免得他又来烦我，郁似微顿了顿，还是咽下了后半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回李扬恬没再做任何阻拦，他站在蒙了夜色的路灯下，看着郁似微拉开车门上了车，随即油门轰响，车辆绝尘而去。
“真有意思，”他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和你，究竟谁能胜出呢，拭目以待吧。”
车厢内。
等红灯的间隙，季让尘问：“磨叽这么长时间，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
季让尘狐疑道：“没什么？”
然而郁似微却并不打算再细说了，头往后靠，疲惫地阖上眼，话锋一转：“季让尘，你今天让我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季让尘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郁似微尾音很轻，也很笃定：“你想拿我气你后妈。”
“……”
“我说的没错吧？”郁似微没有睁眼，手指揉了揉眼睛，“这么看来，你成功了。”
即便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a市的高架桥上也大有堵车之势。
绿灯亮起，挤压在一起的车流缓缓松散开来，季让尘扶着方向盘缓慢起步。
他不置可否：“你生气了？”
“没有。”郁似微觉得好笑，摁了摁太阳穴，“有什么好气的，这也算是我的工作。”
季让尘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看着前方路况的目光冷淡下来，语气冷然道：“你倒是挺想得开。”
郁似微无言以对，头靠着椅背开始小憩。
他想的想不开又能怎么样，这个狗屎任务还是要做。
已经到了季让澜平常开始犯困的时间点，他迷糊着眼，在大人讲话的背景音中，歪着头开始打瞌睡。
季让尘将后座车顶灯熄灭，只留下前面的一小盏。
车厢中陷入沉默不知道多久，季让尘再次开口了：“其实我是被我妈卖进季家的。”
郁似微张开眼睛，在光线昏暗的后座空间里看向驾驶位。
路灯快速从车窗外掠过，不断向后移去，大片陆离的光斑透进车窗，短暂地拂过他侧脸，映着他眼底的了然。
他知道季让尘说的是什么意思。
季让尘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说大街上的某个人：“她前半生钱来得太快，过惯了好日子，钱对她来说，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怕惊醒季让澜，郁似微启唇，声音放得很轻：“所以季家给了她一大笔钱，她放弃了你？”
“也太直白了吧，”季让尘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笑声：“不过你说的没错，这很好猜吧？”
郁似微嗯了一声。
“不过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季让尘朝左打方向盘，拐进另一条路。“要不是她见钱眼开，我怎么会有如今的一切？”
“……”
季让尘似乎并不在意这片空间中另一个成年人的沉默，自顾自道：“我应该感谢她，不是吗？不然我都不敢想，跟着一个妓女妈，现在我会是在哪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郁似微却突然道：“赵琳对你不好。”
季让尘的滔滔不绝停住了，半晌，才自嘲道：“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而已。”
还从未有人说过，赵琳对他不好这种话。
在外界看来，赵琳对他已是仁至义尽，而且赵琳在外人面前对待他时，总是表现得再体面不过，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就算有错，那也一定是季让尘的错，谁让他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妓女，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同理，妓女的儿子，秉性低劣也再正常不过。
郁似微垂眸，借着从车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瞧了眼季让澜熟睡的脸。
季让尘进入季家时，不过也就比季让澜大两岁而已。
根据系统给的信息，季让尘七岁时被亲生母亲送入季家，作为交换，他的母亲则得到了一张天价支票。
再然后，季让尘从此过上了看人脸色——看赵琳脸色过活的日子。
赵琳是个对他人要求非常严苛的人，对于季让尘，一个妓女的儿子，更是变本加厉。
数学考试因为细节扣了两分，而没能拿满分，一般家长这时已经要把小孩捧上天了，而季让尘，只会得到一顿毒打。
当然了，赵琳不会直接用手打，她有一把很长、很结实的戒尺。
除此之外，赵琳变着花样的羞辱，也已然成为季让尘生活中的家常便饭。
而且他还有个职业不甚光彩的妈，在赵琳这里更是无法饶恕的污点。
犹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伴随着季让尘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直至他长大成人。
而他现在已经29岁了，不再是个毛头小子。
这个念头在季让尘一路将车开入地下停车场，倒车进入停车位后的那一刹那，突然浮现出来。
他无声一哂，自己平白无故跟郁似微说这些做什么，倒显得是在卖惨一样。
也许人的情绪在夜晚时总会柔软几分，也许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倾诉欲，也许……也许是别的，连他自己也无法诉之于口的原因。
后座从方才就一直沉默到现在，季让尘点亮后座车灯，平平道：“到了，下车了。”
郁似微仿佛从梦中惊醒了似的，愕然环顾车窗外：“这是哪里？”
季让尘咔哒一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理所应当道：“小区停车场啊。”
当然是他家的小区停车场。
郁似微：“……”
从季宅出来的路上，季让尘就一路往前开，中间两人说了几句话，再后来，郁似微陷在思绪里，完全忘记了一件事：他是要回家的。
就算不要求季让尘送他回去，也应该提前让他把自己放在地铁口。
“算了，”郁似微无奈扶额，“我现在坐地铁回去也行。”
反正这离地铁口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左右的样子。
这人真是掉钱眼里了，这个时间点，连车都舍不得打，还要坐地铁回去。
也许是被穷到了，季让尘难得大发慈悲：“今晚的打车费给你报销。”
“哦，那我走了。”郁似微不再多说，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一只腿已经迈了出去，季让尘却叫住了他：“等等。”
郁似微一顿，回头道：“怎么了？”
“刚才……”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眼，季让尘艰涩道，“就当我话多了，你听过就算，别太当回事。”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直接撤销掉自己说出口的话，或者干脆删除掉郁似微的记忆。
郁似微在心里会怎么看他？
会认为他的出身上不了台面吗？
会觉得他矫情、无病乱呻吟吗？
悔意如雨后春笋一般齐刷刷地冒了出来，长满了季让尘整个心房。
郁似微却只是哦了一声，满不在乎的样子，反应如同听了一个乏善可陈的无聊故事那样。
季让尘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忽而又有些微妙的不爽。
郁似微甚至懒得对此产生什么看法。
“好了，我说完了，”他佯装无事地咳嗽一声，盯着方向盘上的纹路，淡淡说，“你可以走了。”
等待片刻，后座车门却没有任何动静，季让尘皱眉回头去看，正好与郁似微的视线相撞。
季让尘面无表情，心情却突然雀跃起来，嘴上却毫无波澜道：“还有什么事吗？”
郁似微保持着半进半出的姿势没有动，温声说：“季让尘。”
“……嗯？”
他踌躇一阵，犹豫道：“你……要不要去看下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