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朱诺安一大早就到医院来找冉阿让了。冉阿让醒得也很早,一直等她呢。
“早安,Jean。”
朱诺安一到他房间就看到他换好衣服了。嗯,和她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绅士一样打扮,就是肤色太深还是暴露了原来阶级。
她知道现在社会习惯从肤色判断一个人的阶级和家庭背景,200年后欧洲人死命美黑追求的小麦色在现在是劳工阶层的标志,被瞧不起的标志。
冉阿让见朱诺安上下扫视自己,她终于在意他的造型了?
然后他又想到昨天她对那个“Jean”态度很好的样子,她是不是只喜欢流浪汉……?
“Nuoan,你不喜欢我这样吗?”他有点别扭。
朱诺安退后几步打量他,其实她昨天就想说搭配得真不错,这审美是天生的吗?颜色很统一,繁简分配合理。白色衬衫加黑色领结,深灰色花色马甲,黑色裤子和黑色小腿靴,深绿色长大衣。法式简约搭配法则之全身上下不超过四个颜色。
她往他下半身看了看,现在的男装裤子都是高腰裤,显得腿好长啊。好吧,好像他的腿本来就不短,小腿靴显得腿型挺直的。
冉阿让见朱诺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下半身……她怎么回事?他想到昨天刚见面她就要上手扒他衣服,他以前在乡里都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咳咳。”
“很好看。”朱诺安赶紧说,“嗯,你穿这套衣服很帅气。”
她觉得冉阿让变成这样有点怪又有种矛盾的和谐……层层叠叠的衣服把他的身板遮掩后视觉上没那么有冲击力了,恩?这是不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谢谢。”冉阿让第一次听别人夸他帅,一大早的耳朵就红透了。
朱诺安见他又把假发戴上了。自从昨天把他假发薅下来后,她就觉得他这样怪怪的。“Jean,你以前留过长发么?”
“嗯?”冉阿让回想了一下,太久远的记忆了,毕竟自己保持光头了19年。监狱给苦役犯剃头也是带羞辱意味的身体刑罚之一。
“嗯”,他点头。年轻时精力都花在工作上了,不停地做工,各种苦力活都做,没有时间打理自己。而且20年前,男人留长发比现在普遍多了。
“好吧。”朱诺安只是多看了他几眼,没有多说啥,“现在去教堂吧。”
他们出了医院门,广场对面就是教堂。路面上积雪还在,有些地方还挺滑的。
冉阿让走得很稳,倒是朱诺安穿的木鞋有点打滑。他虚扶着她的肩膀,以防她真的摔了。
朱诺安几乎是一路滑着到教堂侧门,因为大门没有开。她有惊无险,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广场的石砖太平整也不是好事。
等她推开侧门——
怎么这么多人啊!
众人听到侧门开了纷纷看向她行注目礼。
“安杰丽卡!”杜布瓦和他的同学正在擦祭坛,他招招手叫她过去。朱诺安都傻了,她呆呆地走过去就把塞了抹布。
“你还挺尽职嘛!来,把那些给擦了。”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教士在这里大扫除?不是应该昨天就清理了吗?
这么多人她怎么用告解室啊!
朱诺安现在非常尴尬。这种感觉就像带了朋友回家做客,一进屋全家正在大扫除,没人招待朋友,自己还被要求干活,朋友只能被傻晾在那里。
她回头看看冉阿让,又问杜布瓦:“昨天不就清理了吗?”
“26日是休憩日,你不知道吗?”杜布瓦动作没停,然后他看到了站在朱诺安身后的冉阿让,“先生,今天教堂关闭,请您下个礼拜日再来。”
朱诺安拿着抹布,有点无语。一到这就被抓着干活。她对冉阿让说:“John,你先回去吧。我得干活。”
她真的不是自由身,同时被教堂和医院压榨剩余价值。
“一,二,三,起!”
那边教士们在抬一个大耶稣受难像,那是只有重要祭典才用的。
冉阿让看向那边,“您好,我来帮忙吧。”
朱诺安想想,确实,冉阿让大力属性不用太可惜了,有他工作效率直线上升。
教堂物品怎么会让普通教众碰,大家都谢绝了冉阿让的请求。朱诺安倒是跟查尔顿神甫说:“让他上吧,他力气大。”
众人这时还不理解朱诺安口中的“力气大”。冉阿让已经脱下了大衣,将它同帽子放在木椅上,然后撸撸袖子就上了。
然后所有人都见证冉阿让一把将那四五个人一起抬的木质大十字架背了起来。
“请问应该放在哪?”冉阿让背着十字架问。马上有教士给他带路。
众人目送冉阿让背着十字架走进里间。
在场都是宗教人士,自然有圣经记忆,一阵幻视。
“他力气真大。”
“安杰丽卡,你认识他?”杜布瓦问。他见她带这个男人来的。
朱诺安点头,“他就是我上次写信的那个笔友。”
“那位马德兰先生?他不是在那个什么小城吗?阿拉斯那个。”
“滨海蒙特勒伊。”朱诺安想原来那地方名字长到土著也记不清。
“那么远他过来了?!”杜布瓦想阿拉斯教区可是在西北啊,他们迪涅这儿是东南。
朱诺安点头,她还不知道冉阿让花了多久时间在路上,感觉信寄出去没多久就网友奔现了。
“Nuo——安杰丽卡,这位是?”冉阿让搬完十字架出来了,他在众人面前也得改口叫她教名。他看朱诺安和这个年轻教士很亲近的样子,是她的好朋友吗?
杜布瓦上下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明显不年轻了,该有40了吧。
“约翰,这位是约瑟夫·杜布瓦。约瑟夫,这位是约翰·马德兰。”朱诺安简单介绍了一下。
“幸会,杜布瓦先生。”冉阿让立刻伸出手,主动行礼,像一个为了不给女儿跌份,热情招待女儿朋友的家长。
“幸会,马德兰先生。”杜布瓦握上去摇了一下。这位先生手挺大,劲不小啊,她从哪儿交的朋友。而且年龄差这么大还互称教名,杜布瓦第一次见这样的关系,实在太好奇了。
他转头看看朱诺安,“安杰丽卡,干活吧。”杜布瓦准备在两人干活的时候闲聊,他已经克制不住好奇心了。
“约翰,你要不坐那儿?我很快干完。”朱诺安无奈地举举手里的抹布。她想好了,除了告解室,还有一处地方可以让她袒露秘密,干完活就去。
没想到冉阿让上前拿过抹布,“我替你做,你歇着。”
朱诺安没有异议,冉阿让你这个天使!她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杜布瓦瞪她想,真够懒的。
“杜布瓦先生,哪里需要清理呢?”冉阿让卷了卷袖子。杜布瓦看到他两条胳膊都缠着绷带,又转头看坐在那儿的朱诺安,你朋友受伤了还替你干活。
杜布瓦给冉阿让指了一下祭坛上边边角角的污渍,那是圣诞弥撒的圣血留下的。“咳咳,马德兰先生,您从…”,杜布瓦还得想一下,“……滨海蒙特勒伊来?”
冉阿让的手停顿了一下,Nuoan告诉这个教士的?
“嗯。”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约翰·马德兰确实是那里的人。
“您跟安杰丽卡怎么认识的?”
“她?”树下捡来的小姑娘,“旅行途中认识的。”
“噢……”杜布瓦突然想起朱诺安一直都没有详细说过她是怎么从中国到欧洲又怎么从港口到迪涅这个山城的,既然是旅途朋友……“您跟她在船上认识的吗?从中国来的船上?”
冉阿让摇头,“不,是在法国徒步的时候。”
啊!Nuoan她是中国人,可是自己都完全不了解她的来处。他想到昨晚和瑞尔威聊天,沙威的信息没聊出多少,倒是知道了她很多事。
原来她也是个孤儿,冉阿让当时心里就酸涩无比。她这样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地流浪在异国他乡……
杜布瓦想了想她到迪涅时还不会说法语呢。她现在那口法语还是自己和老师教的,眼前这个男人……是怎么和她交流的?还能成为朋友?
他见冉阿让的肤色黝黑,刚才握手时感觉他手指关节粗大,手掌都是老茧,虽然穿这身衣服,但一看就知是底层出身,应该是个工人。
杜布瓦想到就问了。
“她那时确实不会说法语。”冉阿让抿嘴笑了一下,他想到那时候在格拉斯的喷泉广场,她一字一句跟读的样子。他觉得她那样很……很可爱。
“但是我会说英语。”就靠极其简单的英语交流,冉阿让和朱诺安做了朋友。马德兰再次感谢曾经在监狱里好学的冉阿让。
“什么?您会英语?”杜布瓦停下动作,有些吃惊。英语不是基础教育,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居然会外语。
杜布瓦马上用英语测试。冉阿让接住了。
唔,虽然有语法错误,但这个水平确实可以了,杜布瓦心里肯定。“我可以问您从哪里学的吗?”
“从一个老教士那里。”冉阿让诚实回答,只不过是从监狱里的学校。
杜布瓦点头,“您的水平挺不错。”
他顿时对这个男人有了好感,看来是一个好学的人。他回头看了一眼朱诺安,她闲得在那里发呆呢。这个不上进的懒学生,杜布瓦恨恨。
“安杰丽卡,Huc modo. Nonne hesterno die studere?”杜布瓦用拉丁语问她昨天学习了没。
“啊?”朱诺安呆呆地转头,才从神游里出来。
“Huc modo”,杜布瓦想她这种人就是要别人不断鞭策,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朱诺安终于听懂了,“Sic”。她走过去。
冉阿让惊奇地看他们用一种另外的语言交流,Nuoan现在会的东西真多啊,她真厉害。
杜布瓦恨不得指着冉阿让对朱诺安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平时什么学习态度?
冉阿让能说英语已经超越阶层的平均文化水平,毕竟平民大部分是文盲。朱诺安身为修女……虽然修女不懂拉丁语的也有很多,但是她是主教引荐入教的,如果不会拉丁语简直丢人,而且她的法语也不算精炼。杜布瓦重重叹气。
朱诺安眼神死,杜布瓦没开口她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以后谁做他学生真是倒霉。“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一届!”她能幻想杜布瓦叉着腰在讲台上说了。
“我给你的卷子做了没?”她决定先发制人。
“你圣诞节晚上才给我的!”杜布瓦语结,他收回去就没打开过了。
“一天过去了,今天不算,那昨天休息总得写了一张吧。”朱诺安鼻子哼哼。“明天给我,不然我就去找你要了。”
哼哼互相伤害是吧?
她见冉阿让干完活了,“我得招待他,再见。”准备拉冉阿让走。
“诶!不是,我明天要回家了。等我放假回来给你。”杜布瓦赶忙说。
“嗯?你要回家?”朱诺安以为杜布瓦一年四季每天都在教士培养所的。她都忘记他还有家了,话说出家后还可以回家的吗?
“放新年假呀!”杜布瓦拍拍她的脑袋,咋里面空空如也啥也不知道。“我得回蒙彼利埃。年后再见了。”
冉阿让看他这个动作有点不是滋味,他们关系这么好么?感觉Nuoan跟他讲话神情飞扬,比跟自己在一起时活泼多了。
“好吧,年后见了。”原来教士还有新年假。
朱诺安一推开门就看到又下雪了。现在她对雪的激情没有那么强烈了。当意识到雪就是凝结的雨水后,她就觉得下雪麻烦。
冉阿让已经穿戴整齐。“我们回医院么,Nuoan?”
说秘密嘛,当然得找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地方。朱诺安抬头看看天,带他走到主教小屋那里。
“Nuoan!我……”冉阿让不愿意往前走了。他怕再见到主教,即便他已经改头换面,不承认自己是冉阿让,但在主教面前一切灵魂的伪装都无效。即便他决心做好人不再作恶,他现在是好人……
朱诺安无奈地看他,“下雪了,我上去拿斗篷,你等着。”
她理解冉阿让逃避的态度,但未来如果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她想到主教去世时,他也没有回迪涅……难受!主教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