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丽卡小姐,您有事情要说吗?”
冉阿让被朱诺安盯得浑身不舒服,他情不自禁摸摸自己的脸,又看看衣服,没问题吧。
今天她见他,脑子里全是他穿老头白背心插秧的样子,好像他那样比眼前衣冠楚楚更合眼?朱诺安瞄他的大臂,想想手摸上去的触感,不穿短袖显摆肱二头肌真是太可惜了……
再一次先赶瑞尔威走后,她已经在他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了。
“明天就是新年了……”朱诺安决定讲重点,“主教先生可是邀请您了。您不会要主教先生亲自来请吧?”
这是真的。朱诺安这几天不回家吃饭的行为已经让主教挂心“马德兰先生”了,以前医院再怎么样她都是到点回屋吃饭的。
“明天让你的朋友马德兰先生也过来吃饭吧,他一个外地人在迪涅多孤独。”主教在早餐时顺口一说。“不然你就要跑过去陪他了。”主教瞥瞥她。
朱诺安赶紧低头喝牛奶。
明天的新年聚会从午餐开始,马格洛大娘磨拳擦掌准备食材了好几天。这几天雪封了路,自然定期的农贸集市也没有了,幸而大娘有囤粮的优良习惯。当朱诺安在担心粮食问题时,大娘让她看了储藏室和地窖。看到那梁上挂的风干羊腿和腊肉,以及两大袋子干玉米粒和面粉,朱诺安觉得吃到开春都没有问题。
马格洛大娘研究了一下朱诺安给的中国食谱,发现可行性还是不错的。大娘就菜单安排问了主教,主教表示双手支持:“既然是安杰丽卡写的,那肯定是地道的中国菜了,难道你们不想尝尝吗?我反正是迫不及待想尝个新鲜啦!”
教士有新年假,这是主教一年中难得真正休息的时刻。
“难道您要自己一个人过新年吗?”
朱诺安见冉阿让在假装忙手上的活儿回避这个话题,于是她站在桌边凑了过去,看到他在画关于手镯的图纸。
“嗯?您在设计新的款式吗?”朱诺安好奇地问。
冉阿让见她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死咬聚餐的话题,他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她说:“对,我发现市场上现有的手镯款式很容易产生滞销,因为都是它们固定了圈口的,有人看中了设计却因为手围不合适而放弃购买,所以我想改进一下,看能不能做到适合大部分人佩戴。这样销路就能打开了。”
他拿起一个他在滨海蒙特勒伊买的当下最流行的一款手镯,“您看,这根本不适合您这样的手围。”
冉阿让把那个圆手镯轻轻松松套在朱诺安手上,甚至不需要她并拢手指。“您的手太小了。”
朱诺安垂下手,那个串了玻璃珠的金属圆镯子就要掉下来,像松松垮垮的呼啦圈一样。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曾经戴在她手腕上的东西,又想到现代百花齐放的饰品,现在她脑子里有很多想法。
“确实。所以您想怎么改进?”她手捏着手镯仔细看,圈底是全部焊死的。
冉阿让给她看他的设想。朱诺安接过图纸一看,居然和她要提议的设计八九不离十,冉阿让这脑瓜子还是挺聪明的嘛。
“我把材料分割成一块块的,用可以拆卸的铆钉连接,这样它们可以灵活地改变圈口了。”冉阿让拿了另一个他自制的粗糙树脂样品给朱诺安。这其实是手链而不是手镯了。
她看这设计就是简单的方块相连,可以活动而已,没有什么美感可言,果然是直男设计。她把那手链在手上围了一圈,发现没有扣子。“您没有设计好如何开合吗?”
“嗯,这就是问题。”冉阿让手指挠挠脸颊,他就在愁这个,因为市面上还没有跟他的构思匹配的卡扣。通用的饰品扣子只是圆环扣或者小钩子,多用在项链上。而手链一般采用丝带系在手腕上,非常容易松动掉落。
“您有什么想法吗?”他期待地看着她,女孩子的想法肯定跟他这个大男人不一样。而且在他眼里,朱诺安比其他人都聪明多了。
朱诺安当然有想法,但是……
“我帮您改进,您得答应我一件事。”
冉阿让一下子就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但是他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立场,毕竟是好心邀约,而且他现在用的创业资金还是来源于主教呢,相当于主教是他后半生的投资人。
朱诺安见冉阿让又不说话且眼神躲闪,她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然后自己坐下。她决定先把活干了,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她在纸上画出了她的手表表链的折叠式卡扣设计,她每天脱戴手表好几次,对它的卡扣开合不要太熟悉。而且以前无聊的时候,她就仔细研究过自己的手表,朱诺安敢说这个设计在200年前绝对是前无古人的创新。
其实她脑子里还有其他的想法,但她不打算一次性放出来,自己还是得留几手的。
“喏,这里安装一个小弹簧片,两边一按就会松开,然后……这样折过去,把上面的凸起按进卡槽里,就固定住了。”
朱诺安把开合过程也简单画了一下。现在欧洲造怀表这种精细物件的工艺已经很发达了,造小弹簧片应该不是难事。
冉阿让脑袋凑在她旁边仔细看。
“Nuoan,你真聪明!你是个天才!”他眼睛闪闪发亮,大手一拍,搂住了她的肩。朱诺安听到赞扬,心里的小尾巴立刻翘起来,这种马屁请摩多摩多。
“不过,这里折叠可能会耗多余的材料,成本会增加……”
朱诺安撅起嘴来,好吧,甲方提意见了。
冉阿让拿过笔,“这片就不需要了……直接两头靠拢就好了。”
她看着他在自己的图上涂涂改改,好像是他说的这样哦……
“您满意吗?”乙方朱诺安问。
“不能再满意了,Nuoan,你好聪明!”甲方冉阿让打了五星。
“那就明天来吃饭。”她图穷匕首见。冉阿让想绕柱走,无用。朱诺安见他的笑容僵了,又变成一种委屈拧巴的模样。
“您上次都见过主教先生了。”朱诺安乘胜追击,“您的装扮很成功,没人认得出您,马德兰先生。”她轻轻扯了一下他的假发,还好,这次戴得牢。
“您是马德兰先生,明天第一次去主教屋子。”她明白现在的冉阿让心理负罪感太重了,毕竟事发仅三个月后洗心革面的犯罪嫌疑人重回案发现场,是会羞愧至死的程度。
冉阿让垂着头退到床边坐下。朱诺安赶紧起身过去,站在他面前伸手安抚地摸摸他的肩背,她现在就是他的心理辅导员。
她感受手下的触感,脑子里全是他“汗滴禾下土”的模样。她忍不住用鼻子哼哼地笑了一下,一个法国人穿中国农民套装咋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呢?
“您笑什么?”冉阿让听到她的怪声抬头。
朱诺安看他一副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她停下动作,他肩背太宽摸得她手累。
“我笑您,嗯……很可爱。”确实,这么大年纪了还至真至性的,没有中年男人的油腻劲,甚至清新脱俗,算得上可爱了。
冉阿让没料到这个回答,嘴巴张了张,耳朵连着脸颊开始发热。他……可爱?冉阿让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用在自己身上。
“您会来的吧?就当跟我一起过新年?”朱诺安再劝,刘备当年拉诸葛亮出山也没这么难啊!“明天我可不会把新年大餐送到您这了。”
冉阿让没有说话。他感觉自己面上都热了,他把朱诺安拉近,然后环着她,把脸埋进她的袍子里。
朱诺安等了一会儿,见冉阿让的头点了点。“嗯”,一个模糊的鼻音。
终于劝动了,她吐出气,“明天午餐时间就过来,知道吗?”
“可是,我没有带礼物给他们……”冉阿让根本没想到这次来会跟主教见面。
“谁说您没有,您一直准备着呢。”朱诺安拍了拍他的肩。毫无疑问,冉阿让会用一生回报主教的善举,而爱心的传递对主教来说绝对是最棒的礼物。即便冉阿让没有那个宏伟的心愿,只是计划在余生里做个本分的老实人,那也够了。他的灵魂向善,对主教来说,已经够了。
冉阿让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叹气,“你真好。”他闭着眼,侧脸贴着她的肚子。他决定把这些天的快乐都储存在脑子里,像松鼠收集榛果,好抵抗一个人在滨海蒙特勒伊的孤独冬季。
然后……
“咕咕”,朱诺安的肚子又叫了。
“您饿了吗?”冉阿让直起身体,放开了她。他们才刚刚吃完饭啊。
“……这是消化的声音。”她对她的肚子深感无语。众所周知,肚子不归大脑管。
冉阿让也抿着嘴,学她用鼻子哼笑了一下,“您……很可爱。”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说这个词,他感觉自己还没冷下去的耳朵又烧起来了。
“哦,谢谢。”朱诺安毫无波澜,缓解尴尬的客套话嘛。
冉阿让抬眼看她,她每一次的表现都出乎他的意料,正常姑娘听到这话不是应该害羞吗?
“咱们说定了,明天您必须出现。不然我就过来拖您了。”朱诺安临走前嘱咐。
冉阿让只是看着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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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朱诺安起床时看看窗外,怎么又下雪了。好吧,瑞雪兆丰年。
“新年快乐,安杰丽卡。”
即便是新年,主教屋里的早餐依旧是雷打不动的面包加牛奶。朱诺安好奇奶牛一年365天都产奶吗?为了不让牛棚里那两头花母牛受冻,马格洛大娘把稻草麦秸全给它们堆上了。
朱诺安叹气,这就是她来这里的第一个新年,不知道自己未来在这里还要待多少年。想家。
“我的孩子,你为什么叹息呢?有什么可忧愁的?”主教看过来。
“我想到中国的新年。”手边没有农历,朱诺安不知道1815的除夕是哪天,只能庆祝公历元旦这个新年了。
主教顿时就感兴趣了,“听说中国每一年的新年日期不是固定的。传教士亚当·沙尔曾经受中国皇帝之命修订历法,现在中国还在使用他的历法吗?”
“嗯?”朱诺安有点不懂,哪个洋人修了历法?利玛窦吗?
“你在中国不曾知道他的名字吗?”主教想了想他看过的耶稣会报告,“他曾经为你的家族工作。”
啊?为明朝工作?朱诺安想来想去,明朝有名的传教士也就利玛窦吧。“他们到中国来都取了中国名字,中国人一般不知道他们的本名。您说的亚当·沙尔是哪国人?”
“他是德国人。”主教了然地点头,“可惜我并不知道他们的中国名字,在这方面我没有约瑟夫研究得深入。”
“笃笃笃”,没等主教答话,餐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老师新年快乐!安杰丽卡还有巴狄斯丁女士!马格洛大娘!”杜布瓦进门先抖了抖身上的雪。朱诺安好几天都没见他了,她想他不是要回老家吗?看来一同被困在迪涅了。
“约瑟夫,我刚跟安杰丽卡提到你,你就来了。”主教笑眯眯的。
“你没有走成?”朱诺安问他。
“路还没通,这是我第一次留在迪涅过新年呢。”杜布瓦熟门熟路地坐下,大娘给他上了一杯热咖啡。“谢谢大娘。”
“老师你们刚才提到我什么?”杜布瓦赶紧喝点热的东西暖身体。
“我们刚才讲到中国历法。你知道传教士亚当·沙尔的中文名么?”主教不耻下问。
“哦哦,那个在中国做了大官的德国人,他也很厉害,他的中文名叫……”杜布瓦挠挠脑袋,他首先想到的是中文的拉丁语注音,“汤…若…望……嗯,应该是这个名字。”
“汤若望?”朱诺安想起来了,这个人确实跟利玛窦差不多有名,至少历史课本里都提了一嘴他的《崇祯历书》。
他编订的农历,现代中国还在用呢。
“中国人确实还在用他编的历法。可是没有历书的话,我不知道今年的新年是哪一天。”朱诺安再次感叹教会卧虎藏龙,传教士都是多方面的高精尖人才啊,虽然在中国传教碰壁,但最后都以副业留名青史了,还有绘画大触郎世宁呢!
“不过我应该可以知道今年是什么年……”朱诺安想起天干地支纪年法。这个简单,套公式就能倒推。
“什么什么年?”杜布瓦有点不解。
“中国人用十二个动物标记年份,我们称为生肖,如果你在猪年出生,猪就是你的属相。”朱诺安想到现代老外基本都知道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