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星小说

繁体版 简体版
踏星小说 > 他的桉她的树 > 第16章 休学

第16章 休学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杨桉昨晚失眠了,不知道是噪音影响还是情绪作祟,凌晨3点过被噩梦吓醒。

纯白色的梦境里,她身处一个都是白色瓷砖围合空间里,看不见太阳,但有虚虚幻幻的光,没有人,没有声响,每走一步四周都毫无变化,她开始跑,玩命跑,跑到满头大汗满嘴血腥味,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声,依旧在偌大的空间世界里……

猝然睁眼,她醒来。

她逃出来了,远离了梦里的荒诞与迷离,返回现实世界。

可寂静的夜里,只有逃生指示牌的绿灯亮在墙角,门口的地板上投射下偶尔亮着偶尔熄灭的走廊声控灯,依稀能听见的交谈声,妈妈的呼吸声,魏皎的呼吸声,窗边老爷爷轻微的鼾声,窗外的灯光、月光……

梦里梦里都安静到瘆人。

杨桉闭着眼,努力让自己入睡,可是,做不到。

她在等天明的几个小时里,重新认识了这里,一般睡不着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是在这个关隘峡口,她比谁都知道代表什么。

内心的不安在黑夜里为所欲为,杨桉开始构想最坏的结果,时间从未如此难捱。

更让她措手不及的是,顾医生临时通知她今天做一个纯音测试。

杨桉害怕,而更多是是心虚,不知道如何面对,临界的检测会不会更让自己崩溃,原来自己真的是这么不堪一击?最后的结果会不会更加验证早已经暴露的一切,只有自己还在欲盖弥彰、自欺欺人、一叶障目?

她把双手放在耳朵,不顾时间地点丢人与否,蹲在病房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的一切,他们的声音都还在,强制性闭眼。

噪音、闷闷声、依稀的人声……

而后放下左手,用左耳听,还是一样。

她想抓住声音,用能听见耳朵内噪音的左耳,可是只有噪音,抓不住外界的声音。

左耳真的无药可救了吗?真的要一辈子都得听上这种耳鸣?

没日没夜,不眠不休。

右耳呢?

杨桉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地落下。

还好,还能听见。

还好……

一阵心惊胆战后,她捂住嘴,不敢出声,因为自己在发抖。

可微微撇过脸,指尖触到了滚烫的热意。

才惊觉,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哭了。

谢树正拿着杨叔给爷爷特意做的早点,出电梯,吹着口哨,转角到目的地,和平常一样转着车钥匙。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脚步硬生生顿住……

看着杨桉蹲在那,手上一系列的捂耳动作,他突然如梦刺醒,杨桉或许根本不像自己和外界所有人认为的,那样坚强、那样果敢、那样豁达。

这个捂耳动作在自己遇见她的第一天她就做过,他惊觉她并非那么坦然,只是在隐忍,凿穿自己的底线,不断更改承受的阈值……

谢树突然不敢走过去,那个灵魂有没有被解构,还是杨桉一直在重建,自己会不会扰乱她的自愈秩序。

更不敢问出那句:你怎么了?

可是……

她在擦泪。

杨桉感受迟迟没有再移动的脚步声,睁眼,抬头对上那双坚定的眼睛,毫无保留看着自己。

“能站起来吗?”

“能。”

杨桉快速起身,边用手掌按脸,转身就走,落荒而逃。

进卫生间快速洗了个脸,出来再次碰上谢树,他还是就那么看着她,没有任何掩饰。

“妈。我们走吧。”

杨桉毫不避讳的低头从他身旁走过,如果没有刚刚的那一幕,谢树认为她合该是这样的云淡风轻。

杨桉无数次的狼狈,谢树都是那个猝不及防闯入的见证者,两个人心照不宣替她的秘密埋土。

谢树看着关上的门,才慢慢走向沐浴在晨光下,微笑对他招手的爷爷。

是的。杨桉迟早要出院,她之于他只是一个患者,只是他妈妈的一个患者。

对。他之于杨桉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一段十几天的交情而已,能代表什么?

*

手里拿着报告,杨桉落后一步走在刘女士后面。

“妈,我去旁边那个公园走走吧,哪里有一片花海,我在楼上天天看,很想下来亲自瞧瞧。”

杨桉停住盯着刘女士的背影,“而且,你应该有话对我说。”

“离得远不远?”

“很近,我带你去”,杨桉自觉上前带路,经过刘女士时,搅动两人周身的空气,刮起一阵风,背影很酷。

谢树听着电话里的陈述,脚下的烟灰簌簌落了一地,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继续调查,魏皎不是在病房里吗?他们什么时候见面的?”

……

“昨晚?几点?在哪?”

……

“你把照片发给我。没有陆衷末的吗?”

遥望湖边的花海飘荡,以及一些熟悉的身影,他突然后悔自己刚开始信誓旦旦的介入,因为他只能眼巴巴看着,束手无策,而且自己也是一堆破事。

湖边绿意苍茫,8月的杨柳依然是热夏当仁不让的代表,陌柳垂枝,随风起舞,傍水而生,不挑生地的贫瘠肥瘦,依然长得丰扬。

杨桉从高处俯瞰时以为整个小湖泊都是被围栏挡住,走到近处才发现,围湖稀稀落落种的杨柳,或几米或几十米,而有些杨柳种的地方围栏被截断。

杨桉从栈道走向缓坡的柳树下,转过身看着刘女士,很用力地说:“我不会休学。”说完后继续向前走,不想停留。

不是‘不想’、‘不能’、‘不可以’,而是笃定的‘不会’。

更不是商量建议,而是直接通知宣告。

氛围微妙,堵死了刘女士条分缕析好言相劝的所有可能。

但是,可能吗?已经由不得她了。

刘女士闲适坐在一片阴凉下,风清气爽,真是赏花的好去处。

方寸之地,植物拉拉杂杂凑齐一个活泛的生态群落。缓坡与湖面的接驳处是大大小小稀碎花白混黑的鹅卵石,离岸处零零散散有鸢尾、马蹄莲、菖蒲、芦苇等两栖植物。

杨桉此刻正蹲在鹅卵石上,像个小孩子一样耍水,碾过岸边的淡紫色报春的小花荡在水中,手上沾了些许报春的白灰,玩得无比沉浸。

其实是做好了油盐不进的准备。

风过柳叶,枝条拍打刷啦啦作响,“你还想这么自在的听到这些声音吗?”

刘女士看着杨桉的背影,她是杨桉肚子的蛔虫,完全知道杨桉的软肋在哪,先来一记绝杀。

杨桉一顿,又继续划水,太阳很毒,唯有水中的手凉透,侵入心脾,“我这不是还能听见吗?”

回答就是否定妈妈论点的最好论据。

“那以后呢?”

“你想过吗?”

“现在到你发病不到20天,左耳已经接近全聋,你想过吗?”

“马上高三了,是,他们已经放假了。你可以有一个假期来治疗,可是回去你跟得上吗?保不齐睡觉都是个问题,你想过吗?”

“就一年,就比你的耳朵重要吗……”

妈妈的一连串追问很长很长,长到她能听清越到后面音调越低,近乎恳请。

“重要,很重要。”杨桉站起身来打断她,她尽量不去在意那些煽情语气。

“那你不怕影响右耳吗?”

“现在不是好好的。”

“那以后呢?”

问题回到原点,无解。

刘女士继续轻声细语:“你告诉我,你怕什么,你不是这样是非不分不讲道理听不懂话的人。”

“我没有怕的。”

“那你怕休学。”

“正因为我没有怕的,所以我不在乎耳朵怎样,右耳又没影响,能吃能喝能生活。我不怕那个噪音,我能克服,所以我才不想休学。”

“以后呢?”

“可是,钱呢”,杨桉问出从生病以来自己最不愿触及又不得不面对的关键因素。

“那是我、你哥、你爸该考虑的事,要你担心干什么!”

杨桉无力的定义着自己:“我是不是就一直是一个拖油瓶、累赘?而且……我成年了,我可以做主了……”

“不是……杨桉……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成年了,又有什么用……啊?”

“我……我不这么想,还能这么想。5年前,术后从医院回来,我又不是没看到老爸的眼神,那里面明明就是认为,我都这么大了也从来没有出过事,还需要做手术……反正,反正……”

刘女士心疼她为自己考虑,又责怪杨桉不应该掣肘于这些她不应该承担的负担,可当下不是细想追究这些无关的事情,她试图缓和杨桉的担心,

“这次可能过程漫长,但是可能不需要那么多钱,你每天的大头都是那些点滴,不需要和上次一样上手术台和那些材料费!你不能这么狭隘,我都没怕什么,你就好好治病,好不好?嗯?你要看到以后,难道以后的杨桉就因为一场病、就因为一点医治的费用葬送了吗?”

缓坡上的低矮植物类群多是本地的乡土物种,阿拉伯婆婆纳、毛马齿苋、飞蓬、龙葵、报春花、鱼腥草、点地梅等,多是细小的碎花,枝蔓肉质肥厚,一簇簇一堆堆开在草缝之间,有些只能扒开草丛才能看到,不似显眼的花海那样高耸直立。

草坪的基础草被多是耐践踏修剪的紫羊茅、园晶草和中华结缕草,乍黄还绿,窜在花堆里毫不逞让。

杨桉踩过草坪,踩过碎花,走到柳树下,倦怠的坐下。

她缩着脖子,扒开草缝,寻找那些不被人看见的杂草,嘴里嘟囔着,有些赌气的成分:

“你前前后后就这一句,以后以后,谁说得定。治疗这么久了,我比你清楚我自己的情况,不要再浪费了!”

“你就是因为怕,所以才想快点回去,对不对?趁现在还是好的,所以才想抓住一切,对不对?你根本不敢想以后,对不对?”

杨桉:“……”

“对啊,谁说的定,万一你明天右耳就有耳鸣了。”刘女士睥睨着她,脸上的笑意分明是讥讽,她在逼她。

“你就是一个势利眼,一天想一些有的没的。”杨桉发泄地扯起一把小草,丢进风里,再把吹乱的刘海撇到耳根,毫无畏惧的对上刘女士的嘲弄。

“说不赢了,都开始攻击我了,你是读书人,比我有文化。我只认死道理——你的耳朵更重要。”刘女士面对小孩子的闹别扭,毫不退让。

“我没有,就事论事。”

“学校里有你在乎的人吗?还是什么?”

杨桉错愕看她妈妈:“你现在都要开始阴谋论了?”

刘女士色厉内荏,眼眶微红,强势的维持自己的准线,不让动分毫寸地:

“那你不敢休学,就一年,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这没什么。没有你的健康重要,你只有活下去这一切才重要,你要是右耳都出事了,怎么办?你以后怎么办?我能帮你吗?我不能。你知道吗?你现在就是在天真的胡闹。”

杨桉不卑不亢,声嘶力竭地对着刘女士吼出声:

“我天真?我天真就可能撑不到现在了;我天真?我天真可能早在以前手术的时候、亦或者是在左耳听不见的时候就坚持不下去了;我天真?我天真早就该大哭了。早就该天天以泪洗面,早就该崩溃的面对一切了,早就该诉诸命运的不公平了,天天怪天怪地怨天尤人了!”

……

“就这样,你还说我天真……我一天都没有胡闹过,我努力跟上所有人的脚步,我好好的学习,做一个很乖很乖的人,可是没有人等过我……时间也没有等过我……这条贱命更没有问过我,那些套在我身上的我脊背上的我胸腔上的刀口,是不是我可以承受的,我是不是挨得过去……就这样的我,真的是天真吗?”

到最后都变成了自我的追问,杨桉的问题捅回自己,开始对自己进行剖白。

一通嘶吼,两人身心俱疲。

微风一阵一阵的打在母女两的头发、皮肤、脚尖,温度很高却好像热不到这里,氛围死沉。

良久,刘女士切换回平静的语气:

“你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你更要放弃。”

又过了一阵,太阳射到杨桉的脚尖,她往后缩了缩,头深深地埋进膝盖,哽咽着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