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芝刚坐下，就瞟到飞机上提供的《观察》报纸上写着李寒洲涉案的文字，她惊愕地缓缓向侧面桌板伸手，拿起那份分量极薄的报纸。

配图占幅过于醒目，是李寒洲身穿病号服被带上警车的照片，她仔细翻阅那篇报道，妄图从中找出什么，“涉嫌集资诈骗”、“涉案证据”等字眼过于沉重，和图片上单薄倔强的背影相对比，一下就刺痛她的眼睛。

她记起来昨晚自己喝得烂醉，甚至没有打开手机看一眼消息，如果那时候可以坐最晚一班飞机回去，就不会在此刻的心疼与焦虑中坐立难安。

她碰一下旁坐的赵蕊，把那张报纸朝向她，“这件事都已经见刊，那线上新闻最晚也是昨天就报道出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只是一直瞒着我？”

“是。我和Lily简单聊过，她现在只能接触律师，你回去也没用，与其让你在精神崩溃中回程，不如好好睡一觉回去再想办法。”

“睡一觉？”

沈沐芝缓慢坚定地重复这三个字，突然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哽咽着将桌上的饮料报纸一股脑扫到地上，“她人在审讯室，你要我躺在酒店睡觉？我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心安理得睡着？我宁可早点回去等在公安门口，也不想在躲在被粉饰的宁静里。”

她情绪越来越激动，又想起那一排整齐摆放的丙泊酚，觉得李寒洲不只是自我放弃，连带着也要把她的命带走。

这边动静越闹越大，赵蕊只是面带难过的盯着她，空姐和空警纷纷围过来，看到是沈沐芝后就特意遮挡住周边乘客好奇的视线，安抚道，“女士，请您冷静一点。您需要医疗帮助吗？”

“她不要”，赵蕊在一旁开口，“我来沟通就好”。

空姐默默收拾好地面，将舱位门关好才转身离开。赵蕊上前抱住沈沐芝，“实在不舒服就哭会儿，我和Lily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两个人第一反应就是不要让你回去。因为沉浸在感情的人很难保持理智，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答应你，等回去后我们一起去接她出来，好不好？”

沈沐芝的哭声越来越小，长期的情感过载让她倍感疲惫，最终还是没能再说什么，伏在赵蕊肩上彻底睡着。

还没等两人离开机场，沈沐芝大闹头等舱的新闻已经登上热搜，赵蕊也才发现沈沐芝从昨晚开始就在遭受网络暴力攻击，她赶忙说，“我先送你回家，待会儿我回公司处理点事情。”

“不，送我去B市党校，我要去找我哥。”

车辆很快停在B市市委直属党校门前，沈沐芝戴好墨镜，用围巾仔细包好脑袋，看到沈华之已经站在门前等她，简短道别后就果断下车。

沈华之带她到自己办公室，从书柜中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崭新瓷杯，倒好一杯茶水推在她面前，“自从你开始拍剧就变忙很多，好久都没见到你回家，怎么今天突然有时间来学校找我？”

沈沐芝端起茶细嗅，“哥，怎么每次见到你都是这块茶啊，没意思。”

“我喜欢喝奶茶，但是这边的办公室文化就是喝传统茶，那我这块茶饼可不就是光等着招待来客然后慢慢消耗么？”

“行，哥，我想让你帮个忙。”

沈华之微微皱眉，“你最近的新闻我也看到了，当初你不肯把那小子说出来，一个人扛着谩骂。现在还打算偷偷摸摸藏起来躲风头，过后再当作无事发生？”

“不会的，哥。我这次就是要说出来，但是有一个很关键的东西我拿不到，需要你帮我”，沈沐芝放下茶杯，双手抓住沈华之的胳膊来回晃动哼哼唧唧喊哥哥，这招从小用到大的撒娇招数还是很好用，沈华之果然败下阵来。

“你先说，我能帮上的肯定会帮。”

沈沐芝狡黠地眨眨眼，放低声音问道，“哥，你这里有没有什么保密文件？”

桌面摊开的文件随着沈华之向后猛退的动作纷纷落地，发出嘈杂声响，紧接着是他微带怒意的质问，“谁让你要的？你最近在和什么人接触？”

沈沐芝看他浑身警惕，赶紧凑过去顺着捋一下他的后背，“我只需要你有，不会真的用。”

看着眼前人真诚的眼神，沈华之的语气也总算放轻松，“不犯错误就好说，你先讲讲要我配合做什么？”

傍晚将近，沈华之起身去文件柜开锁，拿出一个牛皮纸密封文件袋，不难隔着包装看出里面还有一个硬盘。他将带着封条的文件袋放进手提包，突然大力揉搓几下，看着封条产生的微弱裂纹，一咬牙拉起沈沐芝，“我和你一起去。这份文件由我带出去出问题还是在你手上出问题，完全是两种性质。”

沈沐芝觉得心底的柔软又被触动，她郑重地给哥哥一个拥抱，“谢谢你，哥。”

在几乎落泪的时刻，她又想起报纸上那张拼接在一起的背影图，如果小洲也曾经有一次被坚定地选择和爱着，会不会走不到今天这种破釜沉舟的局面。

她抬腕看表，接近24小时，还是没有任何人来告诉她李寒洲被释放的消息，只好拽住亲哥往外跑，“时间紧张，我们先走。”

此刻，刑辩律师正在会见前和公安人员激情拍桌，“你们无故延长传讯时间并不合规！目前检察院并未作出批捕决定，继续扣留当事人的依据是什么？”

“技术鉴定那边还需要时间，目前处在侦查阶段，适当延长留置时间属于合法范畴，我们也申请到相关批准文书。你作为法律工作者，自然更能体谅办案难度和流程合规，得尽力配合公安机关工作，对不对？”

那负责解释的刑警点上烟，微微偏头用力吸一口，继续劝道，“我们也没有连续审问，提审记录和次数都在那摆着，后续如果真定性下来，你有疑问就去向法院申请查阅。”

李寒洲像是没看到外面的争议，坦然地向一旁的女警问，“我想去洗手间，你们这里是智能马桶吗？”

女警一愣，“不是......”

“那你帮我把两边吊着胳膊的绷带拆开，我自己能行。”

那警官上前仔细拆掉她前身的两条绷带，看李寒洲胳膊无力的搭在身侧，多少有点内心不忍，“我带你去。”

律师扭头看到这场面，表演欲更加旺盛，“当事人是伤患状态，48小时传讯真的合理吗？”

又得到那套官方书面回复，这时律师也有点回过劲来，知道应该是有人刻意要将李寒洲扣在这里，后面必然有其他动作。但接下来的事和本案又未必有牵扯，他反而沉静下来，在会见室外的椅子随便一坐，打算继续了解案件细节。

沈沐芝也已经赶到一座临近商圈的创意园区，这里驻扎着许多演艺经纪公司和影视娱乐公司，基本都是独栋设计，为了体现娱乐行业的艺术性，外观装修都做足文章，远远一看像迈入光怪陆离的异世界。

在这片艺术区中，位于中心位置且整体设计最为浮夸精致的就是徐然的娱乐公司然昭影视传媒集团，办公楼外形设计成羽翼模样，白色混搭银灰色满是未来设计感。沈沐芝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儿，之前她只知道徐然搭上贵人后步步顺风顺水，但从没想过攀附这层关系。

她推门下车，还不忘和沈华之继续嘱咐，“哥，一会儿看我行动。只要我们三个吵起来，你就上来拦住我，尽量把场面弄乱一点，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沈华之作为一路稳扎稳打沐浴在正道阳光下的红色青年，此刻还在正义感与帮亲不帮理的矛盾中来回拉扯，听到沈沐芝的要求后也只是浅应一声，恍惚着跟着她往前走。

门铃恍若摆设，办公室实木门传来的巨大砸门声惊到正在屋内谈话的徐然和白思晓，徐然坐在桌后向外一扫手，白思晓走到门前打开监控系统，“是沈沐芝。”

李寒洲尚未被放出来，徐然此刻心情很是不错，她听到这句后满是得意地扬一下头，“故人来访，那还是请进来聊聊吧。”

两人大步跨进办公室，徐然起身向前伸手做出拥抱的姿势，“沐沐，好久不见。这位是？”

沈沐芝不着边际地躲开，径直走向待客区的定制沙发，头微微后仰，打量着室内环境。沈华之见场面尴尬，伸手回握徐然，“我是沐芝的哥哥，沈华之。”

“我知道，大学时候我们关系很好，她没少给我炫耀有一个温柔聪明好看的亲哥，可惜之前没见过”，徐然语气不见气忿，反而和对方有来有往的招呼几句。

“李寒洲新剧是你做的手脚吧？你明知道她不会被定罪，一定把她送进去关两天的意义是什么？为了曝光她？”

徐然没有接话，打开屋内的TechnicsSL-1500C唱片机，在跃然而出的古典乐中端起一杯红酒，缓缓走到沈沐芝身边坐下，“是。”

她的笑容愈发深邃，“她太固执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冥顽不灵的人存在呢？我送她高奢资源，她不要，给她年代大戏，她不承情，满脑子就是想着帮你查那点事帮你平反冤屈，人前是闪闪升起的新星，人后把人堵在巷子里打的重伤难愈。多好笑啊，沈沐芝。”

徐然的笑容伴随着愈发激昂的节奏变得癫狂起来，她把红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冲我兴师问罪？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进来吗？因为我想让你看看，哪怕你当初高悬云端又怎么样，现在站在顶峰的人，享誉行业的人，是我，不是你。”

“你很可怜”，沈沐芝握住她的手腕，白思晓像要上前阻拦，却被徐然一个眼神瞪回去，“你很可怜。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暗暗和我较劲，拼命想要超越我，甚至明知我和姜悯生交往后被偷录音频，仍然自甘堕落和姜悯生搞在一起。我不是不知道你们交往过，但我没想过你一开始就带着恶意对待我们之间的友情。不对，按照你的性格，那是我可以赋予的流量和曝光，哪有半分情意在。”

沈华之听到这里，也明白当初另一个躲在暗处的当事人是谁，他沉声问，“姜悯生把那个音频散播出去的？”

“不，当然是我的好姐妹，徐然。”

“你有什么证据？哈哈哈哈哈哈”，徐然奋力将手腕抽出来，端着酒杯摇晃着起身，“沈沐芝，定罪要论证。就像李寒洲是因为拍过招商引资的视频被列为嫌犯一样，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和姜悯生之间有我横插一脚？”

她面上恶毒几乎展露无遗，“怎么不能是你们两个之间的小情趣，就愿意往大众面前撒呢？”

沈华之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徐然骂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你又算什么！别说你就是个校内中层干部，你们院长出门都没有你这幅架子高，你也不看看我站在外面代表谁家的脸面？”

徐然越说越激动，又扭头指向沈沐芝，“你和李寒洲一样，自以为清高脱俗，看不起特权又不愿意追求世俗名利。你就没有想过吗？这世界所有的不公平都是特权，无非就是来自于老天给你的，还是自己拼命去赚的。你不会觉得天赋就不是特权吧？同样是考进顶级表演院校，甚至住在同一间宿舍，凭什么你就因为好运气早早成名，靠着高人气一直戏约不断，而我，我们，只能永远屈居在你之下？”

“你知道你在烦恼那些挑都挑不完的剧本时，我们在做什么吗？在一遍遍录剧组的自我介绍，像隆重推出商品一样事无巨细的讲明自己的一切，诚惶诚恐间等待被挑选。你永远都是聚光灯下的女主角，除非你自己不想演。但我呢？我只能争取到露出几分钟的镜头，然后暗暗祈祷能够保留住这段，用在下次给剧组投递资料的剪辑视频里。从天分到努力，我哪一点比你差，凭什么一直当作你的陪衬？”

沈沐芝并不动气，她要的就是徐然发疯，徐然越是口不择言，她越能明白这屋子平日招待的非富即贵，日常并不会真的开监控。

她带着些许刻意靠近徐然，问出一个恶毒的问题，“所以你就是因为当初上门试戏差点被潜规则，头破血流回学校的那一夜，彻底对我生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