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浅淡的樱花香味、指尖微湿润而柔软的触感,炭笔随风飞扬被从画纸上吹去的碎末,笔尖在纸面上摩擦的沙沙声,同伴的笑语。
望月良夜的那个夏天。
“你要么还是别一个人去写生了。”松田阵平的声音从左耳那侧传来,肩膀隔着布料紧靠着他的。“怎么总遇上奇怪的事?这倒好,我听说搜查一课和鉴识课现在找鬼佬抢人去了。”
他恰在出神,撞击下炭笔擦着纸张边缘飞出画面外,垫手的速写板上多出一条墨痕。
被体温暖化的橡皮从掌心被弹出,细细擦去失误:“是啊。”
“大概因为我就是这么奇怪的人吧。”他随口答道。
腹部传来的震动带来一股深重的阴冷感,潜藏在骨缝间的疼痛唤醒他。他目光扫过来电备注,还好,不是Manhattan。
她的声音犹在耳边:“别滥用那些雾化麻醉剂,Ryoya。过量吸入的副作用之一是让你做噩梦,我猜你不会喜欢的。”
“汇报、Hakushu。”他声音哑得可怕,早知道就该挂断回以信息。
“是。”电话那头顿了顿紧张答道。“我们确定近日用个人名义小批量订购了Casablanca挂售的K9型炸.弹订单,其中一部分人IP无法定位,我转了五次也只能定位到新加坡。”
“这几个难以追踪的人应当是一伙儿的,但是炸.弹本体后续转交到哪里,暂时还没有具体头绪,但我能确定仍然在东京市区内,范围锁定在米花町和杯户町。”
Hakushu的声音里潜藏着被追责的恐惧。
“放轻松点。”他头痛地捏了捏眉心,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能听清自己的吐字,只好咳了两声灌下一口冷水试着挽回。“这是足够掀翻小半个街区的炸.弹,他们也不是傻瓜、自然没这么容易让你发现。”
“没找到炸.弹所在地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要随时关注后续消息。如果你了解到有‘新型教会’‘组织团体’相关的消息,第一时间从情报网渠道联系我。”
“是。”
上周目最终找到的那个男人面孔被良夜画下来输入情报网搜索,结果也不过是道上的雇佣兵。这周目幕后的人还没来得及雇佣他杀死广末再转移炸弹,于是只能不了了之、一切关于爆破事件的调查重头再来,倒是苦了日常负责信息搜寻的Hakushu。
良夜余光瞟过角落里漂浮的文字、[‘火扑蝴蝶’任务奖励发放前提条件1/2],又转开话题:“我说的情报组课程,你去上没有?”
“啊、啊?”Hakushu花了半秒才接受这个话题跨度,以及外貌看起来比自己年轻的上司用长辈训诫的口吻如此对他说话。“我在跟情报组成员一起学习了…受到了很大的启发,谢谢您的栽培。”
“看来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良夜冷冷道。“场面话说得也太假,如果你是真心的,就得给你多报一门话术了。”
Hakushu:“……”
上司挂断电话前,他忽然间鼓起勇气壮着胆子似的:“Ryoya。”
“说?”
“您有听到最近组织里对Margarita和Casablanca的流言吗?”
“…嗯?”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周目循环内容分走了,还真没关注这个。
Hakushu讪讪地:“现在有一种说法在外围组织成员中蔓延,最开始是因为Bourbon先是Casablanca的下属又转给Margarita、总是跟她一起出任务,上位情报组负责人后又跟Margarita撕破脸…但照常订购Casablanca的炸.弹…”
良夜:“……”他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了。
在他出声制止Hakushu之前,对方用有生以来最快的语速说完了全文:
“您放心,也不是什么三角恋内容。但是您的权限混用往往给人Casablanca在无条件满足Margarita需求的印象…”
“——现在有种说法是、Casablanca是Margarita的狗。”
年轻上司发出了一声掺夹着电流杂音的痛苦叹息。
赤朽叶对这种传言放任自流绝对是在等着看他的好戏,降谷零也是一样。
公安卧底,万恶之源。
“随他们去吧。”良夜说。
这种迷惑性的传言除了损害自身风评以外对他而言也是好事,越是流传、越是有人相信,Margarita和Casablanca也就越容易被误以为是各自独立的个体。
…
“原来是你。”
“果然是你。”
“那女人跟你什么关系?”
他苦中作乐嘲笑道:“还是说,她跟月见里有什么关系?”
“楚茗?”
“别逼我非要给你个耳光让你醒醒不可。”她说道。“加藤。”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谋杀凛?”
“你有证据吗?”他嗤笑一声。“几年不见,你已经愚蠢到这个份上了?”
女人抬手将鬓角碎发捋至耳后,才在对方的注视下取出手包中的证物袋:“你开什么玩笑?我当然有确凿的证据,这是你买通司机和销毁监控的流水,甚至还有交易记录哦。”
紧盯着加藤眼角抽搐着和腮侧绷紧的肌肉,她嫣然一笑。
“你这是栽赃!你这是诬赖!”他挣着几乎从凳子上弹起来,金属支撑发出了被重击的刺耳悲鸣,皮肤表面凸起的每一条青筋都切实印证了他灭顶的愤怒:他分明已经把所有证据全部毁掉了!这是伪造的!
猜到他心中所想似的,她保持着笑容,晃了晃证物袋:“这样的证据,我要多少有多少。”
他便安静了。半晌后,兀自冷笑一声:“原来那个女人是个黑警。”
楚茗不动声色地一挑眉,虽不知道加藤怎么把一个犯罪组织的高层成员跟这个词联系到一起,但也顺势认下:“说吧,我只要求一个真相。事后会放过你的。”
“才能的事,也别想瞒过我了。”
男人喉头滚了滚,显然也没真的相信,却也被她骇住了,权宜之计:“这有什么不对?”
他是真的在发问。
“他们为了收尾也会杀了月见里的,我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才给他选了一个干脆的死法。本来他失去才能后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偏偏他不死心…”
加藤似是没有注意到她放在桌边不断收拢的五指一样,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我只不过是帮他痛快地死,凭什么要被你们这些人追查着报复?你真要复仇的话,怎么不去找领头的市谷?她可是要把月见里填进柏油路…你真觉得不公的话,怎么不替他把才能夺回去呢?”
“再者,”
“也不见得他就能活到如今。”
“他可是一夜之间从天才到庸人,那些逐渐失去灵光的艺术家,寻死的人也不少啊。”
楚茗嗤笑一声,“你当他是你?没有才能就活不成了?”
“说实话、”她十指交织往后一靠,散漫道。“我当年就瞧不起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能力,而是因为你一遇障就气馁,偏要人寻求安慰吹捧,不然就自暴自弃。如果不是凛那家伙是个傻瓜,又有谁愿意跟你做朋友呢?”
“我离开时早就说过,他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只会走下坡路…”她吸了口气,叹息道。“果然如此。”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天才是不会理解平凡人的苦衷的。”
加藤也自嘲般地低笑一声,缓缓诉出压抑着的怒火。
“你们只要随便把几个音符组合在一起也能成曲,花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演奏流畅又自然,我光是听到就会心生嫉妒,感觉胸膛酸涩鼓胀,根本无法呼吸!”
“为什么我做不到?为什么他做得到?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这样无法逾越的鸿沟,我分明从来没有放弃过练习…他光是存在就是在提醒我人生从最开始就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失败的悲剧!不抹杀他我根本难以心安!”
“你也是所谓的天才,你根本无法明白的。”他摇了摇头,喃喃道。
楚茗似乎也被他撼住,她低声道:“…什么?”
“就仅仅是这样的原因?”她反问道。“你说随便几个音符?花不了多少力气?”
“这真是我这辈子以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她手按在桌边,缓缓站起身,声音也越来越高,加藤避之不及,面露嫌恶,又在跟对方对视时喉头哽塞,说不出话来。
“我和那家伙是发小、用你们的话来说,我和凛是幼驯染。”
“从幼稚园开始我就跟他待在一起,他对音乐的喜爱是从几乎不记事的孩提时代开始,我还只会涂鸦的启蒙时期都是他敲击木琴的声音作背景的旋律;小学、国中乃至于就读艺术学院,哪怕后来远隔重洋,我都知道他每天到底为这所谓的‘赚不来钱的爱好’付出多少时间。”
“别自作多情了!用‘天才’两个字就妄想把人捧上神坛、把吹裂的嘴唇、受损的口腔,背后的努力全部一笔抹消,他分明也是一次次摔倒又爬起来的,你是智力发育不全吗?才会对他付出的一切视而不见?”
盛怒一下,她一把攥住成年男人的衣领,险些将他从椅子上提起来。
“真是…我想过很多你杀人的理由,唯独这个最烂!”
“无法理解世界上存在这种把四分之三的人生都分给音乐的家伙也是正常的,”她自嘲地轻笑一声。“毕竟对他而言,音乐是热爱和本能,对你而言,只是谋取功利的手段。”
“你到底是想在长笛上更进一步,还是只想得到‘月见里凛’或‘长笛首席’身上承载的荣光和盛赞,你自己清楚。”
楚茗松开手,在他肩膀处的布料随意蹭了蹭。
“我也可以给你更仁慈的另一条路。”
“如果你不想‘加藤夏帆’名声尽毁,我可以让你光荣点死去…”
“你刚才说了事后会放过我。”加藤说。
她原话奉还:“几年不见,你已经愚蠢到这个份上了?”
“哈、哈…”出乎她意料的是,男人低头发出几声断续的冷笑。“果然、片濑阳山他们的死是你干的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改变主意要送我们进监狱…现在看来是那个女黑警的主意;而杀死他们的凶手果然是你,我听月见里说过,你最喜欢的就是山茶花。”
女人眸光微闪,点头认下:“没错。”
“秋山阳菜、片濑亚矢,上杉彩确实都是我的手笔,我也要让你们感受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燃尽症候群’…”
她话音未落,被绑缚在金属椅子上的俘虏忽然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哈哈!”他脸上是根本无法掩藏的喜意。“你知道吗?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真的很烦上杉彩、是烦,不是讨厌。”
“看来他挺不会做人的。”她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因为那家伙实在是跟我们不对盘,可是却没办法让人讨厌。”加藤笑够了,“不论如何,实在是太诡异了,就像一只陷入沼泽地的白天鹅。”
她忽感不妙,心头一跳,但又做不到去阻止对方,于是加藤续上下文:
“我们心知肚明,前任第一小提琴首席的那个雪之下、在转移才能的那场公益演出之前就死在她的好心上,她为了救一个落水儿童淹死了!转移失败的那家伙跟我们闹了好大的脾气,上杉、他是乐团经理人安排空降下来的…”
“我们当然不待见这家伙,恨他恨得牙痒痒。但是他演奏了一次,我们就知道、他能在这场我们还没好好掌握才能的演出中救场,让我们‘起死回生’。只要有上杉彩,我们就仍然是最好的乐团。”
“更何况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别人抢夺的目标。”
过盛的恶意扭曲了她视野中的人类面孔,加藤夏帆畅快地笑道:
“要我直说吗?”
“你谋杀了一个和月见里凛一样的人,他是无辜的。”
“——你杀了一个真正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