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BC二连冠梦想破裂，很遗憾，止步八强。”

“我呢，年纪大了，打不动了，TBC就要交给小贺你了。”

“对不起，明年我不续约了。”

“……”

金色的雨打在贺琉的脸上，然后慢慢汇聚成水流、河海，当瑰丽的颜色褪去，灿烂变成虚无，雨只是雨，海还是海，她被淹没又打到岸上来。

微博评论，论坛帖子，放在桌子上的队服外套，解约的合同书。无数没有声音的声音在她眼前闪回。愤怒、失望、可惜，她仿佛看见了一张张这样子的脸。

从高空掉进深海，先急坠再窒息，贺琉猛地惊醒，健康手环嗡嗡震动，提示她心率远超正常水平。

凌晨四点二十七。

脑后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就连鼻尖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天色昏沉，将亮未亮，从窗口向外看出去，残月一线，好在启明星缀在身边。

趿上拖鞋，贺琉放轻脚步，走到厨房。

冰箱暖光照亮她面无表情的脸，贺琉拿出一瓶冰水，往嗓子里灌。

冰到让人发麻的水咕噜咕噜顺着喉管滚进胃里，她喝得太急，水珠沾湿了她红润的唇，沿着下巴顺着脖子一路流进衣领。

心里的灼烧感挥之不去，贺琉走到训练室，却发现灯还亮着。

大灯关掉了，开了一盏护眼的暖色小灯。

电脑屏幕荧荧的光亮在暖光下显得并不刺眼，陆初迩就静静坐在电脑前。

她好像从来对外设没有要求，至今还在用基地电脑的初始配的黑轴键盘，白色的有线入耳耳机一只被她塞进耳朵里，隐没于黑发中。

另一只没有如此好运，被她信手扔在一边，距离地面只有两公分，危险地悬在半空。

“还没睡。”

贺琉嗓音有砂砾的质感，因着刚刚的冰水，她咳嗽了几声。

陆初迩略偏过头来，小脸几乎要被阴影吞没，她神情恍惚，沉默了好久，“……我做了个梦。”

贺琉等她的后文，等了半天，“然后呢？”

“就醒了。”

人做梦，就会醒，很陆初迩的逻辑链。

走近了，才看到她并没有在打游戏。

电脑只是用来打开音乐播放器，一张黑色的碟片在屏幕一角不断旋转，进度条长达一个半小时。

贺琉拾起另一只耳机，“我能听吗？”

陆初迩表示请便，于是两人并排坐着，中间连着一根耳机线。

她在听的音乐里面没有歌词，四拍子的鼓点节奏，旋律潺潺流走，不算多么动听。贺琉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心脏随着鼓点跳动。

陆初迩偏过头，耳机线被扯得一动，贺琉脑袋也跟着一动。

陆初迩嗅到她发间香气，慢吞吞地跟她解释道：“平时心乱的时候听一听，有用。”

“脑电波音乐之类的？”贺琉的视频软件也经常刷到类似的音乐，“那现在有用吗？”

深夜的陆初迩好像迟钝的小机器人，摁一下说一句话，她沉思了一会，“没用。”

陆初迩其实不是做了什么梦才醒来，这个点正是她活动的时候，她刚刚终于收到了陆明薇女士的回复。

满腔热血被她几番话轻而易举的扑灭，没有被肯定过的孩子总是容易泄气。

她半只脚进入职业圈，知道自己目前走得路是多么的顺利，她是多么的好运，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

我值得吗？

我会一直好运下去吗？

陆明薇把她的钱全部退还，又告诉她这一行走不长久，自己好自为之。

她心情乱到打不下去排位，练角色打出一页连败，韩服高分段索性把她在练的角色ban掉。

没事可干，她把游戏客户端退掉，干脆对着屏幕一边听音乐一边发呆。

越听心越乱。

贺琉把她耳机拿了下来，微凉的空气和凌晨的白噪音进入耳道，陆初迩被刺激到，不明显地颤了颤。

“冷？”贺琉把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拿了下来，顺手披在她肩上，“要不要下去散散步。”

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裹了上来，陆初迩抿着嘴，闻到清淡的洗衣液味，没拒绝。

被披衣服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冷叫队长觉得你冷。

天空泛起鱼肚白，启明星还是缀在天空，一抬头就能看到。

“我也做了个梦。”

贺琉缓缓道，语气好像还陷在梦里，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梦到前两年输了，然后川姐退役，好多人骂我们。”

职业选手聊天，来来回回聊那些，游戏比赛阵容复盘，生活单调到只有游戏了。

陆初迩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很少和谁这么单独谈话，和贺琉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骂退役的？”

贺琉口中的川姐，善川，在宋颂来之前的TBC的中单。

她加入战队后有看过以前的比赛，善川是很会打节奏的类型，跟花七有点像。工具人玩得好，和贺琉打配合，中野节奏致命，谁见谁怕。

她退役早，很多粉丝都觉得她还能再打，现在还有人在劝她复出拯救TBC，她却只是笑笑，说打不动了。

陆初迩被拉进TBC那个大群的时候，善川还在群里发了个红包。

“也有这个原因，”贺琉笑，没否认，“被骂得最惨的就是我，然后是她。”

“那会赛程紧，我们刚被CG打崩，没调整回来。”

她轻描淡写，略过了被CG打崩的部分。

“是不是很想赢回来？”

两人一路走，走到天空完全变白，路边的早餐店都开始营业，喧腾的白汽蒸到天上去。

“这话说的，谁都想赢啊。”

“我想连着川姐的一块赢回来，”陆初迩说话很慢，垂下眼帘，瓷白到透明的皮肤这段时间养出来了些血色，“可要是我赢不了怎么办？要是我输了呢。”

经历过巅峰与低谷，贺琉在这条路上走了五年，她已经接受了自己失败的过去，和可能再也不能成功的未来，感叹，“没有人能一直赢，输了也没关系的。”

感觉到身边的女孩好像陷入低迷，贺琉觉得自己说话太悲观，正要出言安慰，陆初迩却抬起头来，看向已经亮透了的天。

清晨的阳光不大刺眼，她眯着眼，声音近似喃语，“天亮了，看不到星星了。”

“可我们都知道，它就在那里呢。”

“……”

说出这种像是小说上剖白的话，陆初迩莫名一阵羞耻，她垂下头继续研究鞋尖，尬尬地转移话题，“选手退役以后都干什么？”

陆明薇说这行不长久，看来也有一定道理，陆初迩严肃地思考起了自己的未来。

“直播啊，解说啊，有时候被邀请做嘉宾。总之还是做和赛场有关的事情。或者退役个一两年又不甘心了，复出了，也常有。”

“实在打不动了呢，就做娱乐直播，还有回去俱乐部当教练的。”

陆初迩“哦”了一声，又问，“那一般选手退役了还能赚到钱吗？”

贺琉给她比划了一个数字。

陆初迩：！！！

妈妈你对职业选手的认知还是太少了。

“虽然没有在役的多，但绝对够花，加上在役时的积累，足够宽裕地生活一辈子。”

贺琉笑道：“你是新选手，开的年薪就一般般，今年打出身价，明年合同肯定会涨薪的。”

陆初迩被她比划的数字砸晕，当时签下和TBC的合同，她最关注的年薪就把她吓了一跳。

现在得知还有起码两个零的上升空间，陆初迩面色沉重，“我想回去打排位了。”

贺琉弹她脑壳：“一晚上没睡打什么排位？你明天一整天不准打排位。”

陆初迩：“……你怎么知道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众人发现，陆初迩打排位打得更勤了。

每天晚上都要有人押着才回去睡觉，坐在电脑前一打就是一整天。

“有人”是谁，不必多说。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五月底，夏季赛倒计时启动，各战队开始官宣大名单，TBC不急，先发布了宋颂离队的消息。

【宋颂选手前程似锦】

【可颂新战队都发官宣了你才发离队，公布了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流汗]】

【新中单是谁啊急急急急急】

【可颂去YK了诶和left一队了，感觉YK夏天有说法】

卡着官网公布大名单的最后一秒，TBC官博才慢悠悠地发布了新的消息。

【TBC电子竞技俱乐部：109号选手maoer正在连接。

即日起，maoer（陆初迩）选手正式加入TBC电子竞技俱乐部无畏纷争分部，作为队伍中单共同出征夏季赛。

To Be Continued，此战无终，此志无尽，此心不渝。】

附上的选手照片，选的是陆初迩笑着的那张，她不太习惯对着镜头做表情，嘴角将将勾起一个弧度。

浓深黑眉压住凤目里的风雪，这张年轻陌生的面孔又会给VPL带来什么样的飓风？

有人期待，有人忧虑。

摄影师看到TBC官宣，高高兴兴在评论区发布了当时在摄影棚里拍摄的陆初迩玩魔方花絮。

现在有人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