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寒向来不是个会自乱阵脚的人,心中虽有震惊,但面上却仍作一副泰然自若之色。
站起身,敛眉恭敬道:“妾身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陛下。”
萧翊兀自在首位上坐下,温和道:“宋夫人不必拘礼,我与归年,是君臣,更是朋友。”
“君臣之间需恪守礼仪规矩,但是朋友之间却只余真心即可。”
司寒刚想答话,却见宋归年皱着眉道:“陛下,能否直接唤她的名字,不必称‘宋夫人’。”
这话倒是让萧翊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
只是他没想到,宋归年能如此尊敬司寒。
平常人家,女孩出嫁之后便随夫姓,除非对夫家有极大的贡献,旁人才会以她自己的姓氏称呼。
只是深宅大院里的规矩何其严苛。身处其中的女子无法走出,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贡献。
宋归年能为司寒做到这样,可见他是打心底里敬爱自己的夫人。
“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萧翊道。
语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归年。
随即,目光转向司寒,放缓了声音问道:“那我唤你司姑娘如何?”
司寒心下一震,余光向宋归年那边瞟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陛下,妾身既然已经嫁进王府,若是再称作姑娘,恐怕……不太合适。”
萧翊一摆手,对她道:“你先坐。”
见司寒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这才接着说道:“你与归年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二。”
司寒闻言心下一惊,她方才还以为,宋归年与陛下的关系至多也就是年少时的那点情谊。
却不想宋归年居然将他们之间的事情也告知了陛下。
一时间拿不准主意,司寒也没有说话。
倒是听萧翊接着问道:“听说,是你治好了归年的病?”
司寒点点头,“正是。”
萧翊看着一旁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宋归年,说道:“归年能有你的相助,是他此生之幸。”
一听他这样说,司寒立马站起来回道:“陛下,若不是少爷的庇护,我也无法平安度日。故而……医治他的病,算是我对他的报答。再者而言,这也是我作为医者应该做的事情。”
“此生之幸”这样的说法,陛下说得,但却不是她能就这样认下的。
且不说宋归年与陛下的关系如此亲厚,而她到底是一个外人。就说以宋归年摄政王义子的身份。
这样的话司寒也不敢乱接。
隔墙有耳,万一一个不小心传扬出去,于她自己,于宋归年,都不是什么好事。
萧翊看向司寒的目光中显露出些许赞扬之意。
虽说出身不高,但是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进退有度。
萧翊道:“不知我可否请司姑娘帮我一个忙?”
这话在司寒心里转了一圈。
她立时想到,之前在宫宴上,她曾看出,陛下的身体并不好。
现如今陛下主动提起宋归年病愈一事,又说起让她帮忙。
而她身无长物,唯有这医术,是她引以为傲的地方。
故而,司寒略想了想,便说道:“陛下可是想让我为您诊治一番?”
萧翊眼中划过一抹惊异,这位司姑娘的反应也太快了些。仅仅从刚刚那寥寥几句的对话中,就能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是何事。
这样也好,他还是更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萧翊舒展开眉眼,说道:“司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说着,便将手腕伸出去,放在桌上,“有劳了。”
司寒探了探他的脉象,眉头却越皱越紧。
萧翊见她脸色不对,问道:“如何?可是难以医治?”
司寒复又行一礼,说道:“陛下可否告诉我,太医院的太医们,说这是什么病症?”
萧翊没想到司寒会有此一问,但是看着她凝重的脸色,还是说道:“太医说,这是顽疾,无甚大碍,只是需要长时间的调养。”
说到这里,萧翊顿了顿,收回手,接着道:“只是太医院开的药,一日三剂地喝下去,不仅毫无起色,甚至倍感困乏。”
“之前的太医来回过话,说这是正常的。可我心里总觉得不大对劲,这才想让司姑娘帮着看一看。”
这话并没有让司寒的神色放松多少,只见她后退两步,躬身行了大礼。
“陛下,若是我说的……与太医所说的结论相悖,还请陛下宽恕。”
见她这样郑重其事,萧翊也蹙起眉。
“你只管说便是,我不会怪你。”
司寒:“陛下的脉象,不像是普通的顽疾,倒像是……中毒之症。”
此言一出,不仅是萧翊,就连一旁的宋归年,动作都顿了一下。
显然是没想到司寒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再看萧翊,虽说面上的神色不显,但是那双眼眸此时低垂着,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是攥着茶杯的指尖直泛白,周身都萦绕着低气压。
给皇帝投毒。
这不仅仅是掉脑袋的事情,还是要诛灭九族的重罪。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心惊的事情。
更值得人思量的地方在于。究竟是因为下毒的人手段太过高明,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不精,这才让当今圣上中毒。还是因为,太医院的太医早已被下毒之人收买,不再听命与皇帝,而是……
若真是第二种,可想而知,这下毒的人,在皇宫中的势力有多大。
宋归年看了一眼仍低着头的司寒。
站起身道:“陛下,我相信司寒的医术,她的医术,不会有错。”
话音刚落,萧翊抬起眼眸,眼底染上几分血色,此时他的眼中不复之前的柔和,而只余下独属于君王的威严之色。
只听他沉声道:“司寒,你敢以你的性命起誓,你所诊,必定无误?”
“必定”这两个字对医者来说,向来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区。
但是司寒此时却道:“我以我的性命起誓,我为陛下所诊,必定无误。”语调沉稳,胸有成竹。
这是司寒对自己的医术的自信,她既然敢在陛下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拿定了主意。
萧翊深吸一口气,松开紧握着的茶盏。
半晌,问道:“你可有把握,将我医治痊愈?”
司寒:“若得陛下信任,我必定竭尽全力。”
听司寒这样说,萧翊缓声道:“好。听归年说你打算离开王府,我会给你在太医院安排一个职位。替你隐瞒身份。”
“作为交换,你需得将我医治痊愈。”
“这个交易,如何?”
闻言,司寒此刻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她抬头看向宋归年,见后者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心下更是明了。
原来今日宋归年带自己来这里,本意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来吃饭。
更重要的目的,是让自己见到陛下。
司寒比任何人都知道摄政王的势力何其大,宋归年亦然。
要从王府离开这话,说起来轻巧,可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稍有不慎,就会被抓回去。
若说在这个世间,还有哪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摄政王的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也唯有陛下身边。
故而宋归年才安排了这样的一场见面。
是在为她铺路,是为了让她能顺利地离开王府。
怎么会有人能为自己做到这般地步……
司寒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一般,让她喘不过气,眼眶也逐渐酸涩。
原本说好的,今日是带宋归年出来散心。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在为自己费心。
他如此为自己打算,司寒岂有辜负的道理。
遂跪下身,咽下嘴里的那点酸涩之感。
沉声道:“谢陛下隆恩。”
话说到这里,诸事也就算是明了了。
司寒离开王府后的去向也有了答案。
这话一出,萧翊这才放松了一些,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
“既然如此,那么,今日就随我进宫如何?”
“我会为你安排一辆专门的马车。”
“今日之后,摄政王府再无司寒,有的只是太医院的司太医。”
司寒闻言一愣,今日就走?
眼神中略有凝滞。
她想过与宋归年分别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如此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那些事先预想的反应统统都没有出现。
脑子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司寒甚至不知该做何反应。
再看一旁的宋归年,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
司寒这才明白。
原来这一切都在宋归年的意料之中。
原来他早就知道,若是事成,陛下今日就会让她入宫。
司寒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
她对宋归年还有几分不舍。
那宋归年对她呢?
是只把她当做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还是……他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舍。
宋归年注意到她对目光,抬起眼眸与她对视。
视线相接的那一刹那,司寒能看见从宋归年眼中一闪而逝的挽留。
只是一瞬间。
但是司寒能看见,能看懂。这就足够了。
宋归年对司寒稍稍点了点头。
似乎是在催促她答应陛下的话。
司寒鸦羽般的睫毛垂下,遮盖住眼底纷繁的情绪。
“谨遵陛下旨意。”
萧翊对司寒的回答显然颇为满意。
随即站起身往外走,就在手将将碰到房门之时,又回过头。
这次他的视线落在宋归年身上。
不掩揶揄道:“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道理你应当懂。有些事情,既不愿意放手,就别给它留下缝隙。”
宋归年抿了抿唇,却未答话。
萧翊走后,雅间内又只剩下宋归年和司寒二人。
这一次,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面对离别,宋归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司寒也不想率先挑起话题。她很想听听宋归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终于,宋归年掀起眼帘,开口道:“你……”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横生。
这一字的话音未落,只听得雅间外忽然乱了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