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街,麻辣烫店。
鬼来鬼往,热闹似平常。
尽管老板不在,店里仍然保持供应一级棒的食材,临时顶上的厨师手艺经过主厨亲手调教,几乎复刻全部美味。
没有老板的头两天,李子书刚开始挑大梁,顾一头丢一头,手忙脚乱的好几次差点出差错。好在熟客很给面子,店里留下的唯一苦力经过几天调整,现在已经能非常熟练地招呼客人了,这几日的营业额隐隐有突破趋势。
“小李今天又是你一个鬼看店啊?尉老板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不是说是和山途一起参加地府周边游,怎么会去这么多天?”
李子书里里外外一顿跑,还能抽空和客人唠两句,俨然一副熟练打工鬼的样子:“没呢,老板的行踪我怎么好多打探,万一扣我工资我可没处哭。尉哥得了我这么能干的员工,店里井井有条的一点都不需要担心,中途拐去别的地方玩了也说不定……哎呀,你们这么想念老板,是见不到尉哥的美貌没东西下饭,还是非常不满意我的手艺?”
“哪里哪里,你做的麻辣烫和尉老板一样好吃,我们怎么会不满意呢!简直满意到不行了!”
“那你肯定是贪图尉哥美貌!”
飞快给新来的客人收拾餐桌腾位置,从后厨风风火火转出来,李子书一脸被我发现了吧的表情,笑的那个客人涨红脸,吱吱唔唔百口莫辩,一看就是心怀鬼胎,扭捏样惹得众鬼哄笑。
作为一店之主,尉回比起长得好看但压迫感时无时有的山途,让鬼更愿意亲近,理所当然成为麻辣烫店的活门脸。
找到了好员工自己可以不干活,尉回更多是在前厅和客人们闲聊,那张帅得一塌糊涂的脸和店里美味汤底一起传遍了鬼界堡。
温柔,好脾气,做饭好吃,甚至特别好看,简直直击鬼的心趴。短短几个月,暗恋麻辣烫店店主的鬼数激增,不少鬼天天光顾消费,就是为了看一眼尉回。
这已经是今天第四个问老板去哪的客人。
李子书和客人们一起大笑,毫无破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笑脸在拐进后厨通道的一瞬间消失,皱紧的眉头流露出浓重的担忧。
今天是第九天,尉老板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么多天时间风平浪静,那个毛骨悚然的凶字几乎淡忘在营业生活里,要不是尉回留的盒子存在感明显,两位老板不在店里的日子过的充实,李子书习以为常到快把事情抛之脑后了。
被她放床头当作小夜灯用的盒子,从凌晨开始明显电量大不如前,原本以为是放久色素沉淀,可金色液体无论怎么晃荡都没有变亮半分。
李子书几乎把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它突然一下熄灭,来不及找鬼传递尉回当时交代的信息,给尉回带去不好的后果。
一天又过完了,晚上的营业接近尾声。李子书时不时往帘子里探头观察颜色变化,金色没有动弹的意思,稳定的似乎可以维持到尉回回来。
她小小吐了口气,边看边放下帘子,吊着不上不下的心去了前厅。
心没由来的疯狂打鼓,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出事吧……?
呸呸呸!尉哥说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李子书狠狠地甩甩头,五官都皱到一起,把胡思乱想按回心底。
事实证明,就算在地府也逃不过想什么来什么的定律,预感很快变成现实。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准备关门,夜晚空旷的黄泉街没什么活跃的鬼,连大声讲话会有回音。从远处跌跌撞撞飞奔而来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裹挟混杂血气怨戾各种味道的风,重重跌进李子书的视线。
日游神!
她顾不上腾起的害怕,将门大开,把鬼迎进店里。
日游神浑身是伤,血流不止,急促地喘着气,话被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你你你你,你先别急!喘口气,喘口气再说!”
焦急从日游神身上传染给李子书,但不明所以只能干着急,具体发生了什么还得听日游神说,强压自己沉下心,一杯一杯茶水倒给日游神喝。
店里有尉回走前布下的阵法,金色纹路隐在地砖里蔓延开,不声不响探进日游神体内,缓慢治疗他身上的伤。
身体和和神经紧绷,日游神没注意到这些动静,他缓过一口气,茶杯重重磕在桌上,一把抓住李子书的肩:“尉回呢!他在哪?交于尔的盒子呢!!”
鬼王就是鬼王,平时再和蔼可亲,严肃起来青面獠牙只能算作基础的形容词,样子吓鬼得紧。
吼声像打雷一样大声,李子书吓到浑身一震,哆哆嗦嗦说不利索:“尉哥他他他,他还没,回来,在厨,厨,厨房……我去拿!!”
她飞速回后厨,抱起盒子就往外跑。
日游神紧紧盯着盒子上凹槽里的液体,努力回忆尉回当时说的话——
颜色变暗代表出事了,现下金色液体依然亮着,说明情况还不算危险。
他大大松了口气。
“尔在此处可遇到什么难事?”
接收到询问的眼神,李子书一下从紧张里抽回神,抽着鼻子,捏紧发抖的手,强定住神,和日游神简单说明这些天的情况。
本来就心慌,再日游神这个模样冲进来,她差点被吓到魂跳暂停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吾按尉回所说,顺着原路走,几乎一步不停歇,可是一路上未见山途大人一行鬼的踪迹。”日游神拧着眉,有些咬牙切齿,“原以为是他们速度快,谁晓得半路杀出群下黑手的,不知用何方法竟让怨气为他们所用,吾带去的阴兵招架不住,死伤众多。吾虽扛得怨气,却也在失智边缘。”
还好尚存理智,足够他赶到黄泉街来。
李子书对里面门道一知半解,但能听出事态紧急,好在日游神活着回来,一切都有转机。
“尉回店主未归,吾就先回慎司调兵遣将,定要将大人平安带回。”日游神不再多说,咽下最后一口茶水,起身向李子书行了一礼。
“还望尔多多费心,将此盒子盯紧,事毕吾定然重谢。”
“一定!”李子书坚定点头。
目送日游神往黄泉街口走去,李子书转身回了屋内,心不在焉地拾起抹布擦桌子,眼神时不时往木盒那飘。
“等尉哥回来,能不能找他要一点金光,小壁灯用习惯了,这鬼地方很难找到平替吧……它是不是和刚刚不一样?”她刚收回眼神,大脑突然一怔,猛地甩头看去,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凹槽里的金色肉眼可见一寸寸暗淡下去,这一刻堪李子书眼睁睁看到天塌下来。她差些把手骨和抹布一起甩出去,死死盯住木盒,呼吸都不敢太重,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别!别继续了!快停下!
金色液体没有听到她的心声,自然不能实现她的愿望,以一副毫不客气地要把自己熄灭的姿态,逐渐靠近尉回定的红线。
只是一秒时间,反应过来的李子书抓起盒子猛地撞开店门,拼尽力气飞奔向十八狱。
…………
黑云压顶,阴风肆意。如同炼狱景象,死气萦绕聚拢成坠石之态,猩红法阵掩盖不住的邪性,相互映衬出一场吊诡的祭祀。
阵中亮色丝丝缕缕,中心一抹金严丝合缝罩在地上,将世间一切都隔绝在外。里面的人拳头使劲砸着,无法撼动丝毫。
像是盾牌挡住危险,安稳到随时可以睡一觉,外面却山崩地裂,以狂风暴雨之姿企图吞没那个身影。
面前数不清还有多少陆续赶到围剿自己的鬼,在知道尉回头铁只身扎进禁阵之后,原先因为事情败露滋生的逃跑意图被贪婪甩在后面,趁此机会弄死他们的想法暴露无遗。
奈河已经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不管是活捉实施最先的计划,还是直接弄死好荡平清除封印的阻碍,此刻都是最好时机。
虽然还有一个斩杀怨灵仙的家伙挡道,但谁叫他好死不死进了这禁阵。连奈河都无可奈何,区区一个小鬼纵然力量再强又有什么用,说不定抓了他弄回去还能做成新的怨灵。
众鬼鹰瞵鹗视,目光犹如利刃瓜分还未落败的猎物。
尉回悬于空中,神色冷漠,寸步不退。身后是硕大的阵法,一道纯粹的金光从心俞穴闯出,本源抽离,源源不断输送至山途眉心。
斩也斩不断,退也退不回。尉回此举根本不管山途怎么想,强硬姿态处处透着一股兰艾同焚的决绝,看得叫人心惊胆颤。
看清局势,不过须臾尉回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体内本源关乎封印,不能有半点闪失,奈河同样不能出事。
既不能动用本源又需要快速破阵,方法只有一个,自己引天地之力于身,将天地灵力灌入阵法,再同其共振,借力打力炸掉阵法。
此法可行,但赔上的代价格外大,身死算小,道消魂散才是最坏的下场。可禁阵在脚下虎视眈眈,时间太过仓促,等不及和当事河慢慢商议出一个损耗小的办法。
“事后要怨我的。”
尉回背对着山途,心里轻轻叹气。
坦白之后,山途显然把那些在他看来的玩笑誓言当了真。但凡尉回要做点什么吃力的活没和山途说,都要被他念叨半天,时不时软磨硬泡让渡出去不少事情。不过是出门办事没说,第二天才回店里,就被梨花带雨的家伙哭诉质问,尉回花了不少力气才能哄好。
现在做这种决定不和他商量,照山途的脾气,又不知要生多少气。
硬把本源寄存在他的灵池,一方面催动恢复他的法力,能在阵毁之后逃离包围,一方面保全本源,哪怕就此道消,也有足够力量供封印成形。
能保下这条小河,怪就让他怪吧。过分冰冷的理智再一次压过冗余的情绪,尉回抛掉多余想法,不再去在意身后的情况。
山途心和身体经脉撕裂一样疼痛。
尉回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刻,在死前见他一面的喜悦顷刻化为乌有,巨大的恐惧感压迫着山途的心,耳鸣声尖锐到失聪,嗓音嘶哑劝不到回头。
身在地府死亡何其普通。他本来只是失落于情与记忆要随着死亡消失,或许千万年后奈河还能重新凝成灵胎,可时间残忍,尉回定然会忘记他,永别的结局难以更改,爱却不得,对他来说算得上世世极刑。
或许那时他还能死皮赖脸,换来和尉回相处的机会,相伴能解相思苦,再痛也心甘。
可此刻却是要叫他亲眼目睹尉回死亡,这和杀死山途没有任何区别。
他无力地拍打屏障,怕反伤到尉回,又怕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脚下阵法蠢蠢欲动,天地灵力精纯无比,本就是抽食阵中猎物灵力的邪物,自然垂涎这送上门的灵力。
以身为引,尉回像是禁阵吸食灵力的工具,坚决地执行自己的计划,在感知到成型的一瞬间,成倍的灵力轰然而至,贯穿他的经脉,忍受被粗暴撕裂的痛苦,丝毫没有停顿地引爆它。
众鬼惊骇万分,却来不及收手逃跑,下一刻震天动地,阵毁鬼亡,周遭天崩地坼,满目疮痍。
同一时间,巨大灵力爆炸将没有一丝力气的尉回从空中掀翻,随着轰鸣声淹没感官,意识在此刻一起坠进无尽的黑暗。
恶鬼被外溢的灵力甩出数百米,风似利刃切碎众多鬼魂,哀嚎传不出树林,都咽在最后一口气之前。
地府魂死,再无来生。
场面极其悲怆,尉回给予的保护终于消散。
“尉回!!!”
山途看不见那个像断线纸鸢般掉落的身影落在哪,冲出原地手脚并用在巨石碎瓦缝隙里寻找,哑声却嘶喊尉回的名字,惊心惨目,哀极无泪。
突然灵池中不属于自己的本源异动,山途心一动,强迫自己静下来去感受它。为了引天地灵力留下的一缕金光骤然出现在感知里,像神明降世特地送来指引一样,山途飞奔过去,从碎石之中挖出一个满身是血的尉回来。
他的手在剧烈颤抖,头脑一片空白,慌不择路把自己刚恢复一点的法力渡到尉回体内,没来得及欣喜似乎有点作用,法力直接散在经脉之间,空挡的灵池探不到一点存在痕迹。
本源,对,本源,把本源送回去一定可以!
山途死死抱住尉回,额头紧紧贴着,榨干自己还干涸的灵池想把尉回的本源送回去,却不知是方法不当还是本人不肯,一再被排斥出来。
各种方式角度都试了个遍,本源谨遵主人的指示到处躲避,就是不随山途的愿,停在体内不肯出。他毫不犹豫以手为刃,插进胸口一把抓出来,鲜血四溢,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