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保加最近常常听到林士凡的名字。
钟灵对她说:“他真的好好啊,我值日那天他主动帮我擦黑板,平时还会主动跟我打招呼。”
关渝对她说:“原来你认识林士凡啊?我看到你们在饮水机那里打招呼了,能不能介绍他给我认识啊?”
李晨对全班人说:“大家早读别聊天了,一班的林士凡带着他们在读课文了。”
只有时常来串门的毛宇文是唱反调的,他说:“林士凡这个神经。”
舒保加曾经偷偷问吴淼,为什么毛宇文这么讨厌林士凡。吴淼说:“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舒保加大脑回路简单,所以爱跟看起来一样简单的吴淼说话,所以又尤其讨厌吴淼偶尔地收起他傻气的样子,玩起深沉来。每次舒保加向他打听男生之间的八卦,他时而显得迷茫,时而又讲一些听起来很有哲理但实际上根本没回答到点子上的话。舒保加合理怀疑吴淼是个装蒜的高手。
“说人话!”舒保加没好气地说。吴淼搔搔头,好像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你下次自己问毛宇文吧。”
舒保加说:“我不是不好意思直接问他吗?”“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吴淼说。“舒保加,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八卦的人。”梁允插嘴。舒保加白他一眼。
舒保加对林士凡没有坏的印象。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讨厌林士凡。而吴淼只是告诉她:你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
林士凡似乎是一个表里如一、无可指摘的人。他和老师的关系很好,对同学也很好——不管是和他一样的优生还是舒保加一类不起眼的学生。和他相处的人大概多多少少都得到过他的帮助和照顾。喜欢他、崇拜他的人占大多数,开学不过数天,“林士凡”这个名字俨然成了完美学生的代名词,在两个尖子班里,为他着迷的女生大有人在。毛宇文的声音则显得小气又可笑,舒保加觉得他是纯粹的妒忌。
吴淼尝试对她解释:“哎,笨蛋,不是所有事情都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的。”
“你是想说林士凡其实真的是一个神经?”舒保加急切地问,感觉这背后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喂你不要学毛宇文说话,女孩子文明一点比较可爱。”
“到底有什么内幕?”
梁允又插嘴:“舒保加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八卦死的。”
舒保加承认自己八卦。对林士凡这种就在身边的明星人物,怎么可能忍住不八卦?而且天天听钟灵在耳边念叨林士凡这也好那也好的,怎么可能忍住不打探点内幕消息好到钟灵面前去炫耀?在她心里,她一直认为林士凡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这样的人,就是用来八卦而不是靠近的。虽然实际上,林士凡就坐在隔壁班。
相比之下,以第二名的成绩入学的夏杨,光芒黯淡。
夏杨身上有一种舒保加无法理解的特质,好像比起被关注,他更愿意被遗忘,宁愿被误解,也不愿被打扰。舒保加常常把零食带到教室分给周围的人,夏杨总是说“我不吃,谢谢”,好像拒绝比接受让他更自在。他和吴淼、梁允三个人一起走的时候,他总是走得比较快的那一个,吴淼和梁允走在后面嘻嘻哈哈地玩闹,这个画面看起来,好像一个严肃的爸爸后面跟着两个不成熟的孩子。
因为看不懂,所以不理解,所以会误解——舒保加和很多人一样,十五岁时脑子太满,还没学会处理空白,因此喜欢对一切看不透的东西都加上自己的揣测。她听到恶意的风声——“他挺嚣张的”“他看不起我们吧”“他以为自己是谁啊”。但舒保加知道,夏杨其实最善良,他没有对人说过一句刻薄话,也从来没有在背地里说过谁的闲话。因为自作多情地把夏杨当朋友,所以她的揣测抱持着善意,她问:“梁允啊,为什么夏杨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梁允说:“不知道,他就这样。”
梁允还说过:“他啊,不知道老是板着个脸干什么,明明是命最好的一个,家里有钱,成绩又好,他爸妈又没给他什么压力。”确实,舒保加暗自点头,这听起来就是每一个高中生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同样的问题问吴淼,他说:“梁允那小子啊,总是以为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夏杨也有他不想要拿出来分享的东西。”
“什么意思?”舒保加问,难道看到的不是最真实的吗?看得到的,总比听到的要来得真实,不是吗?
吴淼托着腮想了一下,好像说起了另一个话题:“舒保加,你知道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吗?”
舒保加摇头。其实小时候看《十万个为什么》看到过,有些印象,但怕说错了被吴淼笑话,干脆装作不懂。
“因为在空气分子中,蓝色光容易被散射,所以你最终看到的天空是蓝色的。但是阳光本身就包含了无数种光,有的你看得见,有的你看不见……听不懂?真笨!算啦,别想啦,小心脑袋爆掉了,本来脑容量就小……” 吴淼用手指戳戳她的脑门。
也是,想太多很伤身的。舒保加释然——她看不懂夏杨,但这不影响她喜欢夏杨。她对人的喜好是依据就近原则的,夏杨和梁允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古怪,但她依然喜欢他们的真实。她和钟灵、关渝有时未必都能聊到一起去,但她也依然喜欢她们。而林士凡,虽然是个无可指摘的明星人物,但再多的光环也始终比不上她心里的一点交情。
开学第一周,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社团招新。
社团是师大附中的文化中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虽然没有大学的社团那么千奇百怪,但对比起其他中学,已经算是很丰富了。钟灵在一班还没找到新朋友,连课间上厕所都要跑到二班后门找舒保加,至于社团招新这种大事,当然也找了舒保加来作陪。
“保加,你要参加社团吗?”
“我还不知道呢。钟灵你呢?”
“我还没想好呢,但是合唱团一定要参加。我们学校的合唱团,去年去瑞士比赛了你知道吗,而且拿了金奖。”
合唱团的摊位果然有些气派,钟灵拉着舒保加走过去,受到了师兄师姐们的热烈欢迎,尤其是漂亮的钟灵,一个师姐直接把报名表塞到了她的手上。一个高大帅气的师兄穿着衬衫西裤,戴着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见钟灵和舒保加来了,开始积极地介绍起合唱团往年的成绩来。舒保加一心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玩的摊位,根本没心思听。趁钟灵听得认真,舒保加凑到她耳朵说“我先去逛逛,待会再找你”,然后就逃也似的溜了。舒保加一路闲逛,双手背在身后,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像在故作成熟。突然,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沈希羽。
舒保加看了一眼沈希羽所在的摊位,博雅社。这名字一听就是文化人的俱乐部,舒保加嘴里啧啧有声。沈希羽双手背在身后,像一只收起翅膀、扬起脖颈的天鹅,她静静地看着博雅社贴出来的海报。舒保加跑上去打招呼:“沈希羽!你还记得我吗?”
沈希羽回过头,把舒保加认出来了。
“保加,你好。”
女神对我笑了!舒保加心里狂喜,忙问:“你要参加这个社团吗?”
“我先看看。”
“哦,好的。”舒保加乖巧极了,也不敢多说,怕沈希羽觉得她烦。初中三年,沈希羽也算是她最崇拜的对象了。
舒保加继续往前走,见到了各种体育类的社团,有羽毛球社,滑板社,轮滑社等等,还有人气最旺的附中电视台。舒保加心想,怎么也得参加一个。但是逛了整整一圈之后,舒保加忧伤地发现,每个社团都需要面试或是考核,没有什么社团是报名即可参加的。舒保加好像已经感受到了压力,算了算了,她对自己说,还是不参加了吧。一想到这里,浑身才轻松下来。
就在这个星期,各个科目已经正式开始上课,师大附中的尖子班已经吹响了行军的号角。舒保加有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那就是严格按照学校的铃声来动作。上课的时候听课,自习的时候做作业,除此之外,一旦下课铃声响起,她决不在座位上久待。有时跑到一班把钟灵叫到走廊聊天,有时跑到楼下散步,有时去小超市吃个冰淇淋,学习以外的事情,没有什么是她不愿意干的。有一次大课间,她去学校的小湖边喂金鱼,在路上捉到一只七星瓢虫,特意带回教室送给了梁允,把梁允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惹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连夏杨也忍俊不禁。
原本基础就比她好的尖子生们,也很快地适应了学习的节奏。对于夏杨来说,老师讲的东西已经不能满足他了。所以舒保加总是看到他在看自己的书,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夏杨总是在看英文原版书和没有字幕的美剧了——他告诉她,英语是他的弱项。舒保加打听到他中考的分数:136。这才明白,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吴淼和梁允也过得轻松惬意,每天和毛宇文打打篮球,晚自习把作业随便做一做,还能辅导一下学得磕磕绊绊的舒保加。
高中生活,就这样在一片温暖舒适中开始了。
高一九门课的老师中,舒保加最敬畏的是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姓陈,带两个尖子班,是个身形娇小的中年女老师,戴一副黑框眼镜,喜欢穿粗跟的高跟鞋,走路的声音极有辨识度,因此在她走入教室前,全班可以迅速恢复秩序。她严肃认真的作风全写在脸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时而紧绷时而松弛,台下的学生便据此来判断自己说的是对还是错。陈老师的表情一旦略显严肃,正在回答的人往往把声音弱下去,疑惑地看向周围的人,用嘴型问:我哪里说错了?
第一节数学课,陈老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在黑板上写名字的时候,指甲三次刮到黑板,全班半数人毛骨悚然,她却浑然不觉。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陈老师决定点几个学生的名字:“我随机点几个,认识一下你们。点到的站起来。夏杨。”
夏杨站起来。陈老师看了看他,肯定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比较松弛,“坐那么后面啊,夏杨……谁是吴淼?”吴淼也笑嘻嘻站起来。陈老师点点头,“你们坐一起啊……王新伟。”
王新伟站起来,说:“老师好。”梁允小声嘀咕:“还随机点几个,叫的都是中考数学最高分的几个。”陈老师又点了两个,最后一个,她问:“谁是舒保加?”
舒保加一愣,下意识地看看梁允,心想,我中考数学全班第六吗?然后站起来。陈老师打量一下她,说:“行,坐下吧。今天不讲课,做张卷子。嚷嚷什么?都是中考的范围,我来摸个底,了解一下你们班的真实水平。”
梁允问舒保加:“她为什么叫你?”
舒保加说:“难道我中考数学在全班排第六吗?”
“你考多少?”
“129。”
“哦,那陈老师应该只是想看看我们班最后一名是谁。”
陈老师把卷子发下来,“我讲课的进度是很快的,你们课后要多花点时间,跟上我的进度……”梁允听了,转身对吴淼说:“每科都要我们课后多花时间,时间从哪里来。”吴淼咧开大嘴一笑。舒保加胆怯地望向陈老师,后者正用凌厉的目光盯着他们这个四人小组,梁允却好似无所谓的样子。
“以后周五的数学连堂课,不讲新课,都考试。”全班没有一个人敢发出抱怨的声音,默默地接过试卷开始做。舒保加扫一眼,是中考的范围没错,但难度要大一些,她认真地做了起来。
两节数学课结束,舒保加把卷子交上去。她问梁允:“你做得怎么样?我好些题不会做的。”“有点难。”梁允说,“吴淼你觉得怎么样?”
“我当然没问题!看吧,我肯定150。舒保加你又要跑去哪里?”
“我去买条薄荷糖清醒清醒。”
吴淼站起来伸个懒腰,“我也去。我去买个喝的。”“好啊,走啊!你快点,腿那么长还走那么慢。”“那不是为了配合你嘛。”
舒保加“哼”了一声。她的身高在班里的女生里面中等偏上,和吴淼站在一起,她的头顶刚好在吴淼的耳垂左右的位置。舒保加精力充沛,走路的步子很轻盈,吴淼却笑她:“你怎么走路跟个小学生一样。哎,你觉得这个数学老师怎么样?”
舒保加认真想了想,感觉陈老师应该是很不错的——一般有实力的人脾气都特别大,特别聪明的人也往往没什么耐心。所以舒保加说:“我觉得她很厉害。”
“刚才她点你的名,没被吓到吧?”吴淼问她,她摇摇头。
只有两个人走在一起,不说点什么,好像特别尴尬。
校道旁的公告栏贴着各大社团的招新海报,于是舒保加顺便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