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干嘛？有空吗？出来陪我坐坐。”毛宇文在群里发了一句语音。大家陆陆续续响应，连郑乔都发来两个字——我在。

“老郑，你回来了？”毛宇文在群里问。郑乔家在外地，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昨天刚回到，住在我阿姨家。”郑乔也发了一条语音。

毛宇文发来一个定位，是一家咖啡馆。大家也就各自从家里赶过去。虽然不知道毛宇文为什么要叫大家出来，但是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秦伽陆是最后一个到的，因为她要等司机从公司回家接她，而其他人都是坐地铁来的。等她到了的时候，舒保加主动叫她坐到旁边来。“大嘴怎么了？”秦伽陆用唇语问舒保加，舒保加压低声音说：“不知道呢，还没说，先点东西吧。”秦伽陆就点了一杯鲜橙冰美式。

毛宇文不说话，正在用手机打游戏。其他人也不催他，夏杨掏出书来看，吴淼刷题，舒保加和梁允继续做暑假作业。秦伽陆只好跟郑乔搭话：“老郑，你怎么不等开学再回来？”

郑乔笑笑，说：“我阿姨说想我了，让我去她家住几天。”其实是因为阿姨独身，打扰她似乎心安理得些；但叔叔婶婶还有两个孩子，越长大越觉得，自己一个外人，是不好常常在家霸占郑俊杰和郑雅妍的爸妈的。就好像放寒假的那一天，叔叔婶婶专门开车过来接他，但郑俊杰和郑雅妍也是同一天放假，却只能打车回家。过完大年初一，他就回来了。那时候他们都在准备去北京的事情，郑乔也就没有说。

毛宇文的手机传来闯关失败的音效，他把手机往桌面重重一放，骂了句脏话。

“你今天怎么了？”吴淼问。

毛宇文说：“我爸今天结婚。”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有些错愕地看着毛宇文。

“准确地说，是领证。”毛宇文补充道。

“不办婚礼啊？”梁允问。

毛宇文白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请你去喝喜酒，你去不去啊？”

秦伽陆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夏杨，夏杨就悄无声息地拿起手机打起字来。

“哎，看开点啦。”吴淼说，“由他吧。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谁愿意管他们，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而已。”毛宇文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他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然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电话挂掉了。舒保加问他：“谁？”

“林士凡。”

“林士凡，寒假他找你干什么？”舒保加问。

手机又响了，毛宇文这次没有挂断，任由电话在桌面响。

“听啊！”秦伽陆说，“怕他什么？”

“谁怕他？”毛宇文大声说，然后拿起手机。“喂！干嘛！”

秦伽陆暗暗觉得好笑，好脾气的人凶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好像一只龇牙咧嘴的泰迪，样子再凶，也没人怕的。

“我不想听你废话……行啊，你非要来你就来吧……在‘独白’。”毛宇文三言两语就挂掉了电话。他又看着余下众人说：“他非要过来。”“来就来吧。”秦伽陆说。

夏杨刚才发微信跟秦伽陆说了个大概。毛宇文的爸爸这两年在跟她妈妈闹离婚，前一阵子刚办妥，现在准备二婚，对象是林士凡妈妈。秦伽陆问：说没说遇到了真爱？夏杨发来一个抱拳的表情，意思是秦伽陆猜对了。秦伽陆笑了，这样的事听爸妈说过许多——做生意的老板，常常人到中年就“遇到真爱”“不想让下半辈子在悔恨中度过”。秦伽陆问，大嘴妈妈同意离婚吗？如果涉及隐私不能说也没关系。

夏杨回：也不算隐私，我们几家人都知道，大嘴妈妈请我们几个的爸妈做过几次说客。于是秦伽陆知道，最初的时候，毛妈妈是不同意的，因为年轻时跟着一无所有的毛爸爸奋斗，看着他从一个会计做到厂长；又问遍所有亲戚借了钱，开了自己的工厂，没日没夜地在厂里熬，这几年终于有了点规模，也把之前开厂和买房子借的钱以及在银行的贷款还清了；两个儿子也很省心，正是准备好好享受生活的时候，毛爸爸来了个“真爱”，说要离婚。虽然毛妈妈不同意，但架不住毛爸爸闹了两年，前一阵子刚刚办了离婚，毛爸爸几乎是净身出户，除了现在正在开的一辆车，其余财产一概不要。听说林士凡妈妈遇到毛宇文爸爸之后不久，就跟林士凡爸爸协议离婚了，等了近两年，等来一个“净身出户”的消息，也不因此而反悔，看来确实是真爱了。

秦伽陆回复夏杨：确实很难自我消化，也许他确实需要一个契机，来卸下自己心头的负担。所以秦伽陆故意激他，让他去听林士凡的电话。说起来，林士凡还真是了不起，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这么好，他真的还只是一个没出社会的高中生吗？类似的故事，秦伽陆听过不少，做子女的往往都很难接受。听过最夸张的一个，是那家的儿子直接开车去撞他爸爸的情妇，好在没有伤到人，不过直接把车撞废了。

大概半个小时，林士凡进来了，长外套下穿着衬衫和西裤，看到毛宇文身边的这群人，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们几个还真是形影不离啊。”

毛宇文重新露出那副泰迪生气的表情：“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林士凡笑着说：“不请我坐下喝一杯咖啡啊。”看到毛宇文没反应，就自己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然后用手机扫码点了一杯咖啡。然后他望着毛宇文，很平静地说：“今天早上你跟你哥都没去。”

“有什么好去的？”毛宇文说。

“别这么说，毕竟是他们二位的人生大事。对了，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吧？”林士凡说。

“什么人生大事，别在这里放你的臭狗屁！他二位人生大事了，我妈呢，你爸呢，你有考虑他们的感受吗？”

“我当然也在意他们的感受。如果我爸要再婚，我也双手双脚赞成。”林士凡微微笑着说。

毛宇文很愤慨的样子：“不知道你怎么笑得出来？你真的跟你妈一样不要脸！”

林士凡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似乎是忍耐着痛苦说道：“不要人身攻击。而且，我笑不是因为我希望他们离婚，我只是觉得，即使是坏事，也可以接受得更体面一些。”语气还是那般平缓，并没有在责骂毛宇文。

毛宇文好像也意识到这样说林士凡是有些不公平的，于是也安静下来，气氛就变得很尴尬了。还好这时林士凡的咖啡上来了，他喝了一口，然后没话找话似的：“还是‘屿’好喝一点。看来，我在这里也不是很受欢迎，那我就把今天要跟你说的话说了，就不打扰你们太长时间了。”这时候，夏杨翻了一下页，这点微小的声响，让大家感觉更尴尬了。秦伽陆马上把他的书抢过来放在桌面上。

“毛宇文，我知道你对我和我妈意见很大。我自己就不说了，我们不是非要做兄弟不可的，甚至连朋友也不必做。但是，我希望你能给予我妈应有的尊重，以后过年过节的，难免要一起吃个饭，我不想你和你哥总是臭着一张脸出现，破坏掉他们的每一个节日。

“我要跟你说的是，首先，你爸和我妈绝对没有在离婚前做出对不起家庭的事。其次，他们都是成年人，他们的选择是双向的，请你不要以为是我妈破坏了你的家庭。就好像我不会认为是你爸破坏了我的家庭一样。在你爸出现之前，我爸妈的感情就出现问题了。我爸总是忙着工作、应酬，没有怎么关心过我妈，所以我妈会爱上别人，我是一点都不意外的，起码这说明她还不至于心如死水。我想，你爸妈的婚姻也是有裂痕的，只是你和你哥不一定知道。

“一开始我也有些不能接受，我也不想我爸妈离婚。但是，那是他们的人生，我没有权利去干涉，只要他们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行了。难道我连这点尊重也不应该给他们吗？还有，我也不会把他们的选择当成我自己的负担，那不是在浪费我自己的生命吗？难道我爸离婚了，我就要替他痛苦吗？你不是你妈的救世主，你妈的感受，你也不必都要去感受，你懂吗？

“我已经在准备申请国外的大学，还有一年，我就要出国了，以后我爸我妈再想见到我，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不想这最后的一年里，我跟我妈的相处只有争吵和仇恨。你爸对你还是很好的吧，我妈对你也很不错吧？你又何必总是仇视他们呢？”

毛宇文一直呆呆地听着，听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林士凡：“你说得容易，你考虑过我妈的感受吗？”

林士凡叹了口气，说：“我知道，阿姨也很不容易，换成是任何一个人要面对这一切，恐怕都很难接受。但是，与其整天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还不如自己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所有的伤痕都会愈合的，你要相信这一点。而且，我要说一个你可能不爱听的事。你要学会从阿姨的叙事中跳出来。也许从她的视角来看，我妈跟你爸是罪大恶极的。但是婚姻的破裂，没有任何一方是无辜的。你有没有给过你爸爸一个解释的机会呢？”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妈？”毛宇文突然激动地站起来，用手指着林士凡说。吴淼也跟着他站起来，扶着他的肩膀。

“你好好想想吧。如果她分不清她的人生和你的人生，企图将她的负面情绪传递给你，那这样的亲子关系，是不健康的。”林士凡还是那么冷静，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拍立得，放到桌面上，“送你。缺了你和你哥，你爸应该会觉得很遗憾。我不打扰你们了，我要回家陪我爸吃饭了。”林士凡起身走了出去，毛宇文这时才拿起那张拍立得，是今天早上在民政局的合影，毛宇文爸爸和林士凡妈妈依偎在一起，笑得很甜蜜，林士凡站在他妈妈的身旁，咧开嘴笑着做了个剪刀手的姿势。

毛宇文抱着头坐下，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吴淼抱着他的脖子安慰他，梁允也站起来，搂着他的肩膀。大家都感受到了毛宇文的悲伤，也知道语言在此时是单薄的。有些事情，外人说再多也没用，还是要让当事人自己去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