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气热得要命,连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都是暖的。明明还是清晨,但阳光已经有些耀眼。
也许是假期玩得太累了,舒保加一夜无梦,三个室友陆陆续续起床,也没有吵醒她。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准备出门了。舒保加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心里想,大家这么早干嘛?
“保加,快点哦。升旗仪式就快开始了。”最后一个出门的室友提醒道。
舒保加一惊,竟然忘了早上有升旗仪式。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两只脚插进鞋子里跑去刷牙,等她把脚塞进鞋子里,才发现还没穿袜子,真是越急越慢。刷完牙,用手捧着水随便擦了擦脸,然后就赶紧地换衣服、穿袜子,然后背起书包一路狂奔。还好,她出门程序精简,这一套流程下来,还不用五分钟,加上她急得没有去吃早餐,结果比室友还早到。
正气喘吁吁地排在队尾,突然被人敲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竟然是吴淼,又剪了个很短的圆寸头。吴淼笑嘻嘻地抛过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包子。“还没吃吧?”吴淼问。
舒保加也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你怎么知道的?”
“快点吃吧。”吴淼又走回十五班的队列了。
舒保加一边吃着包子,一边仔细地看十六班的队伍。没有看到董茗茗,看来她还没有回校。暑假的时候,舒保加鼓起勇气,在微信上给她发了最新的复习笔记。董茗茗回了“谢谢”两个字。舒保加趁机问她最近如何,董茗茗回复说“没什么”。舒保加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校,董茗茗说“下学期”。所以舒保加才一直在找董茗茗的身影。
校长徐平上台了。看到他,舒保加就想起顾煊。不知道顾老师现在如何了?校长念稿子的时候,舒保加完全没有在听,等到后面,宣布上学期结束后,从普通班考上尖子班的学生名单时,舒保加才回过神来。每个名字念完,大家就会用一种就 有一阵掌声,听得舒保加有些懊恼——如果考得再好一点点,被念到名字的就是她了。
回到班里,跟新同桌打了招呼。新同桌原本是十六班的,叫邓书琪。上个学期综合排名是文科四十八名,就进了十七班。舒保加昨晚回学校的时候,发现原来的同桌悄悄换了座位,刚好邓书琪搬东西过来,就坐到了舒保加旁边。邓书琪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平时走路脚步匆匆,也是独来独往的。舒保加拿起水杯,发现水杯是装满水的。邓书琪从练习册上抬起目光,对舒保加说:“我帮你装了。”舒保加朝她笑:“谢谢,下次我帮你装。”
邓书琪对好答案,把练习册合起来。离上课还有十来分钟,她好像思索了一下,然后弯腰从书箱里面拿出一本《新概念英语2》,就大声朗读起来。班上其他人原本都在聊天或是静静地看书,邓书琪高亢清亮的声音就好像一把利剑突然划破了那种沉闷的“嗡嗡”声。全班人都安静了下来。
但邓书琪毫不在意,继续大声朗读。大家都转过头去看邓书琪,有的人还窃笑起来。邓书琪毫不在意,继续朗读。她的发音不是最标准的,读起来也不算特别流利,但是充满自信。其他人的目光射来,搞得舒保加也有些焦灼,其实大家完全不是在看她,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在聚光灯中心似的。
新的学期,又用了一个新的日程本。之前的那本,因为摘抄好词好句,都写得密密麻麻的了,只好又买一本新的,从八月份开始用起。一旦习惯了用纸笔打好每日的计划,舒保加就非常依赖这种方法了,可以有效地帮她在纷繁复杂的进程中,实现有序的控制。舒保加写下今日的待办事项:
①交齐作业
②收拾课桌
③看一遍史地生的思维导图
④……
刚开学,想不到还有什么要做的了。于是第三项就先空着,反正一上课,老师就会布置作业的了。上了两节课,到了大课间的时候,舒保加跑到十六班去找梁允,暑假的时候梁允说有一本历年高考满分作文的书,舒保加问他借了,开学了梁允带过来给她。进了十六班,看到十七班有个同学也过来了。那个同学在卢家晴课桌旁边聊天,舒保加听到那个同学问:“那个邓书琪,以前在你们班的时候,有没有读英语?”
“有啊!”卢家晴讥笑着说,“疯狂英语嘛!我们都叫她邓阳。”那个同学就跟着卢家晴一起笑起来。卢家晴又说:“她还有很多奇葩事,你以后就会看到的了。”
早餐只吃了两个包子,饿得很快。下课铃一响,舒保加马上背好书包,到走廊里等人。沈希羽从十六班出来了,还是那么超尘脱俗,像李白诗下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舒保加和沈希羽互相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一会儿,梁允也出来了,站在舒保加旁边。看到舒保加手里拿着那本作文书,问她:“开始看了?”舒保加回道:“看了两篇。”
这个时候,十五班还没有下课,陈老师还在讲台上讲得很投入。舒保加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夏杨和吴淼都在低着头看自己的东西,秦伽陆在认真地听着陈老师讲话。郑乔手放在课桌下面,好像正在玩手机。舒保加对梁允说:“你看老郑。”
等陈老师说了“下课”两个字,全班同学都发出一种疲惫的叹气声。本来不需要拖堂的,但陈老师在下课前,又开始敲打大家的灵魂了,这一说就停不下来了。七个人在走廊集合,舒保加把每个人都仔细看了看,好像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变化。难道一上了高三,就会自动发生转变?以前她听一个老师说过,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一个学生是高几的,看来此言非虚。这时候,高一高二还没返校,饭堂只开了一个,是离宿舍区最近的一个。不算上清真饭堂的话,学校本来有三个饭堂。现在只开了一个,反而更挤了。他们来得最晚,排到最后,可以选的菜都很少了,基本都是些素菜,泡在汁水里。
桌子也基本上都占满了,只好在最角落的地方,找到一张没有人坐的长桌。往这边走近的时候,舒保加又听到了很熟悉的声音。她转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果然看到邓书琪,也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坐着,前面放着一个打了菜的饭盘,政治书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正在大声背诵书本上的知识点。
梁允打了饭走过来,看了邓书琪一眼,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舒保加悄悄说:“你以前的同学。”
“然后呢?”梁允白了舒保加一眼。
“没什么。”舒保加说。
邓书琪把那一课的知识点都背完之后,才开始动筷子吃饭。
这时候大家也都打好饭,开始吃了起来。也有一个多星期没见了,大家互相问了问暑假的情况。舒保加说到爸妈从国外回来了一个星期,大家又问了问她爸妈的工作,总之是闲聊。说着说着,大家又讲到吴淼的竞赛的事。今年是吴淼最后一次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了。大家都知道他憋着一股劲儿要进国家集训队。他也是师大附中高三一级里面最有希望冲击金牌和国集的人选。但在师大附中以外,还有很多很厉害的学生。甚至在“牛娃”圈里都传遍了,外国语初中部有个学生,在全是高中生的竞赛里面突出重围,拿了初赛一等奖。实验中学这两年也拿了很多竞赛奖项。今年的高考成绩,师大附中在三所学校里面,也是排在最后的。师大附中反而在文体方面有些成绩,比如有个高二的学生,进了射击的国家队,还有在世界合唱比赛上连续几年的金奖。但这些在家长们看来,都是最无关紧要的。大家都说,师大附中要走下坡路了。
所以,今年中考结束后,三所学校的招生,已经拉开了差距。
面对大家的关心,吴淼指着自己的圆寸,说:“看到没有,削发明志。如果今年,还进不了国集,我就一辈子都剃这个发型。”大家都笑起来。
吃完饭,大家一起闲聊着走回宿舍。七个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时不时就会大笑起来。大家一起吃饭的时间,是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到了女生宿舍楼下,舒保加和秦伽陆走进去,舒保加一眼就看到自习室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又是邓书琪。
师大附中的宿舍楼有人脸识别的门禁系统,在休息时间前必须回到宿舍楼,否则老师的手机就会收到通知。但是有些学生回到宿舍楼以后,还想要继续学习的,就可以到宿舍楼下的自习室去。
舒保加对秦伽陆说:“那个就是我的新同桌。”秦伽陆看了一眼,点点头。开学之后,舒保加发现秦伽陆也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好像话比以前还少了。难道这就是高三学生的成熟气质?
下午,回到班里,邓书琪刚好不在座位。过了一会儿,邓书琪拿着两个水杯回来了。舒保加很抱歉地说:“下次我来打水就好了。”
“没事。”邓书琪说。离上课还有不到十分钟,她又拿出那本《新概念英语2》,开始大声朗读。全班人又安静了一下,看着她。这次,有个人竟然笑出了声。他一笑,又有几个人跟着笑了起来。
舒保加的血液往脸上涌。仿佛被笑的不是邓书琪,而是她。但是邓书琪好像一点也不受干扰,继续认真地读着。舒保加受了很大的震动,她翻开日程本,在里面写下新的一项任务:
⑤读十分钟英语
一整天,舒保加都在留意邓书琪在做什么。十七八岁,正是死要面子的时候,做事总要顾及别人目光,好像把自己缩起来更自在。但邓书琪看起来总是那么自在惬意、不慌不忙。上课的时候,老师把问题抛出来,邓书琪主动地把手高高举起来。舒保加明显看到老师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在邓书琪来之前,老师的问题,不是自问自答,就是直接点名叫人回答的。
吃完晚饭,舒保加特意早早地回了教室。因为她想,一定要比邓书琪早一点,好帮她打一次水。来教学楼的时候,发现邓书琪也来了,不过不在教室坐着,而是在两栋教学楼的连廊上,大声背着历史知识点。舒保加回到教室,发现钟灵和林思瑶来了,坐在十七班,和陈沐籽聊着天。她们也在讨论邓书琪。陈沐籽问钟灵:“她以前在你们班也大声读书吗?”钟灵笑着说:“今天已经有几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你是第三个。读啊,她每天都读书,超大声的。”“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怎么听过?”陈沐籽问。
“也许你之前没有留意。”林思瑶说。
晚自习铃响,钟灵和林思瑶准备回十六班。经过舒保加的座位的时候,林思瑶笑着对她说:“你每次的同桌都好奇怪噢。”林思瑶说的,是之前的董茗茗和现在的邓书琪。舒保加没有理她。这时,邓书琪也从外面进来了,脸上有一层细细的汗。她对舒保加说:“好热。”
“是啊。”舒保加连忙回应,“我帮你打好水了。”
“谢谢。”邓书琪拿起水杯猛灌了几口,“我经常看见你去十六班。去找沈希羽。”
“对,我经常找希羽问问题。”舒保加笑着说。
“那你跟她关系应该很好,一般没什么人敢去找她问问题。以前班长在的时候,我们经常问班长。”
“林士凡吧?”
“对。他准备出国了。”
“我知道。”舒保加说。
“现在文科基本都是沈希羽第一。”邓书琪说,“她应该是北大了。好了,不说了,学习吧。”邓书琪从书箱里拿出一本练习册,专心做了起来。
舒保加也把数学练习册和错题本拿出来,开始学习。
到了课间的时候,舒保加站起身,问邓书琪:“去厕所吗?”邓书琪摇头,继续做题。舒保加习惯课间都要站起身活动活动,不然脑子很快就变成一团浆糊。邓书琪却可以超长待机,课间时教室的吵闹也没有影响她。下了晚自习,舒保加问她:“要回宿舍吗?”舒保加只是随口问一问,邓书琪却好像以为舒保加在邀请她作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这么早,还要再背背书。”舒保加点点头:“噢,好。”邓书琪拿了一本政治书和水杯就往教室外走,又走到连廊那处,开始大声背诵起来。连廊里人来人往的,邓书琪好像在另外一个平行时空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舒保加慢悠悠地收拾好书包,从教室走出来,又看到郑乔站在十六班外面了,接着看到沈希羽从十六班里面走出来,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沈希羽轻松地笑笑,那个样子好看极了。舒保加又睁大了眼睛,她可从来没见过沈希羽对男生笑过。郑乔也在笑,笑得有些憨憨的。两个人只攀谈了几句,沈希羽就回教室了。这时舒保加走过去,拍了一下郑乔的肩膀,很调皮地冲郑乔眨眨眼:“老郑,你找我女神干嘛?又借笔啊?”
郑乔笑笑,说:“走啦,去打球啦。”
恰好这时候毛宇文抱着篮球走出来,扑上来勾着郑乔的肩膀。舒保加问:“吴淼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