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见到曹操老哥,这已经是大晚上了。虽然老王尽职尽责坚定不移地还在等待,但看管他的人已经饿得不行,于是换了个班去吃饭。新来的一个人闲的没事就和老王聊天,顺便问问他到底有什么要事。
王子琦严肃道:“兹事体大,唯有司空前来,我方可言明。”
那人手撑着门框,闲闲剔牙:“嗨,你小子还摆起架子来了,成,我也不问你了,不过看你这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是挨揍了吧?要不也不会跑到司空府来告密。”
说到这个,就由不得老王不吐槽一波,于是他把自己五天没吃饭还被当成偷腰带的打得半死这事儿说了出来,并且运用各种演讲艺术,配合肢体语言,声泪俱下,形神兼备,就差上春晚讲相声了。
大家都是靠主公混饭吃的,对方一听,不由得有点同情,感慨道:“不想董国舅也苛责下人至此,竟不分青红皂白就加酷刑。”
老王把自己血迹斑斑的外衫拎起来,抹了把眼泪说:“唉,兄弟啊,我等命如浮萍,生死不过一草芥尔,话说我讲了这么久有点口渴,能不能给我带点水和馒头什么的。”
对方想了想这要求也不怎么过分,而且五天都不吃还能撑住属实硬汉,就去给他拿吃的了。老王顿时准备摘下面具以免时效过了变成窝瓜。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忽而有一人抚掌轻笑,声音懒洋洋的。
“难为你等司空这么久,原来是来诉冤的。”
老王吓得手一抖,差点把面具扯下来,还好瞬间稳住回头。
那是个尚称得上年轻的男子,看去三十不到,老王首先注意到他的穿着,只见此人穿着暗蓝色绣海水瑞兽纹束腰深衣,腰间佩一枚半月形白玉玦,玉质上乘,消翠莹润。
见老王有点局促,那人一笑,他的面容偏于清秀,尤瞩目的是那一双桃花眼,眼梢微微上挑,微笑间神光离合。“我奉司空之命,前来问询董承一事。”
老王登时双泪长流:等了这么久,鞋子都快长蘑菇了,终于开始走上历史剧情了。于是他迅速把即将发生的大事说了一遍。
在老王激情讲述的过程中,那人唯静静听着,一言不发,神情很有点他捉摸不透的玩味。但老王讲着讲着心里越来越虚:他的面具时效马上要到了,要是再不摘下来,他以后都得顶着张窝瓜兄的脸生存了。急中生智,老王只好站直了说:“小人忽然觉得有点……那什么急,想去趟茅……茅厕。”
“慢着,不急这一时。”那人敛了玩味之色,垂袖负手,一觑案上陈列的纸笔。“方才所说与董承同谋者,你写下来。”
咦,难道说朝中还有同名同姓或者读音相同的兄弟?老王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听话的拿笔蘸墨,铺展纸张往上写。要说这些人之中,有个叫王子服的哥们和他姓名相仿,宛如同辈兄弟,所以老王习惯性先写了他。
他刚刚写完“王子——”两字,突然心尖上一个激灵,登时就僵住了。那人却慢悠悠踱到他身后,俯下身,看着他僵着握笔的手。
“怎么不写了?”
老王背脊上一阵阵冒热汗,就在这时,一方素绢被轻飘飘扔在他的面前。这玩意很熟悉,就是他刚才交给守卫的,那时候老王为了表示清白,说过自己不识字。他说这话很有理由,汉代官员家中,除非亲随仆从,一般家奴压根儿没可能识字,遑论书写。
演戏演全套,这下完了,露马脚了。关键要是随便拿笔涂抹也就算了,老王多少个朝代穿过来,一手楷书已经有了点功底,就看这握笔姿势,这书写字迹,不傻就知道绝对不是一个家奴能写出来的。
事到如今,老王只有硬着头皮说:“既然您已经看出来了,实不相瞒,其实小人也是名门望族之后,家道中落后流离失所,后方入董府。”他叹气道:“卖主求荣,古今不齿,无论事成事败,董国舅都不会恕我。但他自言领受衣带诏,以义称名,密谋叛乱,究竟是恭行天罚,清君之侧,还是卧榻之旁,不容他人?如今北有袁绍,南据刘表,拥兵割据,虎视眈眈,皆欲效仿司空挟帝以号天下。倘若许都变乱,朝中无首,强臣不继,汉室必蹙,以至于任意废立,重蹈覆辙,今天子罹卓之乱,又岂会弃安取危,自引祸端!”
“我也是汉臣之后,今虽沦贱籍,矢志忠君,死生不忘。实不愿坐喏啸画,目板荡厦倾而不发一言,不惜躯命,敢陈衷词,纵死而无悔。”老王这番话完全是脱口而出,一口气说完的,而且由于情绪激动,眼睛都红了,他拿袖子揉了揉眼睛。系统在旁边啧啧赞叹:『你这一段坦陈心迹也够入戏的,建议加大力度。』
老王:“……不行,我总不能直接嚎啕大哭,这样太不体面了。”
他说完,堂中一阵安静,就在这时,之前看守他那哥们儿气喘吁吁回来了,手里端一碗水,进来就说:“嗬,饭点过了,什么都没剩,给你舀了碗井水……”一见年轻男子,脸色顿变,结结巴巴道:“郭主簿……您,您怎么来了……”话没说完就战战兢兢跪下了,连手里破碗一起搁地上,水洒了一地。
老王比他更震惊,郭主簿?谁?郭嘉?
被称为主簿的那人似乎有所感应,朝他这个方向望了一眼,笑了一笑,淡淡道:“领他下去,换身衣服。”
老王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地上的碗都顾不上捡起来,就谢恩然后跑走了。
……
换衣服并不仅仅指的是把老王身上这穿了估计有十天的破衣服换下来,还包括洗脸洗手,重新梳头等等。趁洗脸的功夫,王子琦迅速把易/容面具撕下来又贴上,把自己的脸换成了现代的模样。因为在他见过并且知道名字的这么多人里,只有他本人的长相最磕碜,比较接近原主。
这么一想突然有点悲伤,还是不说了。
仆人照例端走洗脸水,一看水比挖煤的洗煤水还黑,不由得震惊地看了一眼老王。不看倒好,一看他差点把水泼脚上——我去,这根本是换了一个人吧!之前到底有多久没洗脸了啊?然而老王确实是换了张脸,总之现在看上去体面多了,就是还有点猥琐(可能是自带属性)。
等再回到原来的议堂,郭主簿同学依旧袖手立在堂下,堂上正中央虎首雕案后却已坐着一人,身披暗红镶边的黑色大氅,正与前者说着什么,见老王被重新带到,两人目光一齐看向他,然后不约而同都微微一愣。
……这确定是同一个人?曹操差点笑出声来,刚才他站在屏风后观望了一会儿,见此人之做派几次改变,从畏畏缩缩变为慨然陈词,觉得有点意思,于是准备亲自问一问。曹老板向来是个喜欢捡漏的人,尤其喜欢捡别人不重用的,以及一堆怀才不遇的隐士,当然前提是你得真有才能。
听了王子琦一番话,曹操觉得以他的身份,有这种见地已经很可贵了。不过真实情况远比老王了解到的复杂,但老王毕竟是个现代老铁,能知道这么多还是综合少得可怜的正史记载和个人见解得出的,当时朝堂的局势与其下涌动的暗流,史官绝对不会给你一一写下来,要不然那还叫正史,不整成官场小说了。
虽然之前的出身经历是老王急中生智编出来的,但系统老哥已经很给力的在这段时间内给他检索到了一个符合的真实人选,所以曹操几句话问下来,王子琦回答得滴水不漏,而且还顺便把人设丰富了一把。因此,老王留给曹操的初步印象就是一个幼年家道中落遭逢动乱背井离乡被人拐走变卖为奴但依然忠君爱国爱好和平的少年形象。
郭嘉就在一旁静听,他敏锐地注意到了老王会习惯性拉直衣襟,蜷曲手指,衣袖滑落时,手腕上遍布的新旧鞭痕清晰可见。一个猜测并同计划逐渐在他的心中成型,而他仍然不动声色,只在曹操偶尔看来时,两人默契一笑,彼此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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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董承做了个梦。
他手握雪亮利刃,高举火把,点起数千人马,联合朝中王子服等人和京城外的刘备,将司空府团团包围。火光冲天中,紧闭的铁门被缓缓推开,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曹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董承一个hold不住,当场剑指对方,破口大骂。
但曹操却显得不慌不忙,甚至还有点轻蔑。他逡巡一周,拍了拍手。“好一出兴师动众的戏剧,董国舅,吾实在不知,汝究竟为何要行此谋反之事?”
这话正问到点上,董承一想来了,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汝乃欺君罔上之贼,天下皆欲杀汝,岂独我乎!”
“国舅这些话,恐怕只能使自己信服吧。”曹操哈哈大笑,他的神色忽然转冷。“教我迎天子者是汝,今日欲诛吾者亦是汝,汝沽名钓誉口是心非,联合外臣乱我汉家天下,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董承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曹操背后忽然闪出一人,指着他正色说:“国舅,你怎么章口就来,你作为董贼余党,之前为保自身,主张迎司空进京的是你,现在眼看地位不保,挑唆同僚起兵谋事的又是你,你和袁绍书信来往那么多,现在推得干干净净,到处煽风点火让别人给你卖命,自己乐得赚个好名声,还青史留名,这也太爽了吧?我都看不下去了。”
董承气得浑身颤抖,怒声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是何人,敢如此污蔑与我!”
那人笑嘻嘻地指指自己:“我,我啊,就是被您打了五十棍扔在后院的庆童啊。”
“不,不可能,你……”眼见家奴死而复生,面貌改变,董承面如金纸,口中喃喃,立如筛糠。
“哎哎哎,您怎么又张口就来,这可是要向在场所有人谢罪的。”那人毫无惧色,从台阶上蹦下来,皮笑肉不笑:“您想知道后世人怎么议论您吗,来,我说给您听听。‘董承者,与乱相终始,无定虑而好逞其意计者。然操之得入,本由董承,与正名讨贼者不可同日语矣’。”
“你……你是何方妖魔!……”
两边的兵士忽然像雪泥似的化倒了,满地触目惊心的血,猩红刺人眼目,转瞬间只有他一人还立在原地。董承心神大乱,几欲吐血,年轻人仍笑嘻嘻的看着他。
“不是誓要杀贼吗?国舅,怎么不拔剑呢?”
他想拔出佩剑,可不知怎么手已先自软了。他想要否认,想要告饶,所有人死在他面前时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并无……并无此事!……司空何故听逃奴一面之说?”
“国舅啊,念在我们主仆一场。”那人凑上前来,贴着他耳轻轻说:“为何枉害了自己女儿性命呢。”
……女……女儿?
是了,他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女儿……
他瘫坐在地,泪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