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砍好了,但盖房子和床需要胶水。这里有一种树专门产树胶,就用来粘竹子,但还没人想到用它来赚钱,因为大家都懒得一匹。
老王也带了胶水,但那种是粘信封用的,不能用来搭床。如果硬要粘的话,就会搭出一件虚无之物,看着是有的,躺下去就没了。
老王当年在大明时老觉得自己没有排面,比如日常遭到刺杀,还老被人无形diss。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毫无排面:堂堂一县父母官,房子都要自己盖,还TM没胶水。
于是他找到了陆清。
之所以找这哥们,是因为这人长得有点脸熟。在大明影像位面的时候,老王在南直隶和浙江待过很多年,虽然那里面老百姓都是数据流,但相貌还是和历史一样,所以他一眼就看出陆清是个浙江人。
按理说这情况有点奇怪。陆清欺上瞒下,在这小破县里一手遮天了好多年,应该有点手段。不过他怎么就不想着调回去呢。南边儿虽然天高皇帝远,但处于亚热带季风到热带季风气候区,好好的衣服穿在身上就跟裹了条沾满麻油的布袋,湿乎乎黏腻腻,也不知道他怎么把衣服穿熨帖的。
王子琦以为按了他白天的非暴力不合作,陆清非把他晾门口一整夜,但没料到人把他请进去了。老王左右张望,这房子照例是竹子搭的,院子里有红土,还有点蔫头巴脑的花卉,开着胭脂色的大瓣花。
陆清湿着头发斜坐在竹床上,穿了身白绸衣,样子像刚洗漱完。这床是用一根大竹子劈开了编的,甫一挨着就晃晃悠悠个不停,除此之外屋子里就没别的能坐的地方了。
老王:“……”你这也太明显了。这地上还有椅子角的印子,肯定是几分钟前才让人搬出去的。
陆清抬头看着他进来,蘸着树脂的蓖麻芯燃着,在投着灰暗阴影的眼周下,他的眼睛很自然地弯起,像要把笑意含住,否则就会像水一样盈出来,但在鼻梁周围出现了阴冷的傲慢之色。
“何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这句话毫无营养,一般用来对付不打招呼就上门的不速之客,老王看了看觉得也不能坐在桌子上,于是他站着就把来意说明了。
陆清是真没想到他为这个来,早准备好的那些巧滑毒辣的应酬含在舌尖,都叫他给咽了下去。
“原来大人竟是要这个。那帮东西狗眼看人低,见大人年未及弱冠,又是初次上任,竟连寓所都不备下,该罚,该罚。至于树胶此物,下官家中也未曾另储,只怕得劳烦那些进山的农户专门替大人跑一趟……”
老王想你这官腔打了半天也没给个解决方法,又不把树胶借我,我总不能深夜扛个斧子去山里砍树,那玩意儿粘性那么大,万一一个搞不好我就成人型琥珀了。
如果这一幕发生在x点文,接下来的剧情就是男主勃然大怒,一番霸气怒斥+威逼利诱成功震慑住对方,然后被光环震傻了的群演赶紧给他连夜造房子,然后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洗心革面。
如果这一幕发生在宅斗文,接下来就是特工/杀手/总裁女主冷笑一声,抽出腰间的软鞭,挑起他的下巴邪魅一笑:“男人,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接下来我们需要输入一串蓝色神秘代码,然后继续观……
老王:呃,这再下去蜡烛都快出来了,不符合本文纯洁主题思想。
还是回归正题,且说老王自从到任后就被各种刁难,但他并没有生气。这也不是老王脾气好,他虽然是个好人,但不是个面人。主要是发火也没用,反而会显得自己很five。
如果是有能力的主角,肯定会用机智的手段扳回一局。但老王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方法,于是他往陆清床边走了两步,伸手摸摸吊着的藤条。
“大人想做什么?”陆清笑深了些看他,眼波像水。
他话还未完,只见眼前的知县大人一个踉跄栽在他床上,顿时状如挺尸。这属实神展开,陆清眼神一变,笑意顿消,探手按在他腕上。
感觉自己手腕上触着了点温凉,老王心中一咯噔:惨了,难道这兄弟是个专业人士?万一被他诊断出来我没病,这岂不是毫无颜面。
眼看就要露馅,老王急中生智屏住呼吸,因为缺氧心脏开始乱蹦。他这操作风险很大,基本在猝死边沿,谁家心脏老供不上血也得这么没命的蹦跶。幸好老王肺活量有8000+,要不然早挂了。
陆清心下一沉,翻身下床,连外衣也顾不上披就出去唤人。不过这边天热,到了晚上温度也很适宜,不穿外套也没事。
为了营造迫真效果,老王趴着没动,但这姿势不太舒坦,压得他胳膊肘发麻。看来下次倒地得注意点姿势,别把胳膊压肋骨下。
陆清效率还挺高,一会儿就把大夫找来了。老王心想,老兄,你要是让手底下人办公有你五分之一的速度,这地方也不至于把砖头都用来盖监狱,陈年案子堆得比粮仓还满,还没判呢犯人都快老死了。
按照这地方的偏远程度,大夫如果能分得出骡大肠和马大肠就已经算名医了,要是会号脉,那简直堪比主任医师。果不其然,这小老弟什么都诊不出来,吭哧吭哧在那一头汗,老王闭着眼都能想象他被陆清冷眼瞧着的那局促劲儿。
欺压新来的领导是一回事,刚来就把人搞得一命呜呼是另一回事,陆清和赵术能给他下脸色,但还不敢明目张胆谋害朝廷命官,要不然就成谋反了。
“……气脉壅塞,郁结于心?”陆清似笑非笑看他,微挑一挑眉。
那兄弟忙不迭点头。这县城就这么丁点大,早上发生的事早就传遍了,这知县也真是的,非要跟赵大人陆大人硬扛,现在好了,气晕倒了吧。
听着他俩的对话,老王真怕这庸医老弟给他开个雄氏老方,他本来没啥事,要是喝了药估计就得收拾收拾去世了。
不过好在这位兄弟并没有视人命如草芥,只是期期艾艾地表示知县大人劳累过度,多休息休息,喝点热水就行。他这话越说越结巴,好像刚做完大保健出门看见女朋友,老王光听着都同情,也不知道陆清这老兄以前怎么着他了,瞧把这孩子给紧张的。
虽然老王肺活量很酷炫,但他毕竟不是跳蛙一类的两栖动物,最多也只能憋两分钟。所以等陆清让人退下,低下头来看他时,老王赶紧换完一口气,本来发青的脸有了点人色,嘴唇也不白了,看上去很安详。
陆清微松一口气,就这么看了他会儿,嗤的笑一声。他让人拿了个枕头来,熄了灯。整个屋子里就散着点浅淡的油脂香。
长这么大,老王还没和哪个老铁一起同榻而卧过,高中宿舍床多,三人宿舍有五张床,谁也不稀罕和别人挤,大学宿舍床太窄,除非俩人都是直径五厘米的圆柱体,要不然根本挤不下。
虽然凭借着自己的迫真演技得到了睡眠的地方,但老王并不感到舒适。趴着实在太难睡着,而且很容易导致胳膊缺血,要这么睡上一晚,他第二天估计得截肢。
老王:……不说了,我这个生活属实是艰难。
……
第二天老王到日上三竿才醒,搁在现代他数学课都迟到两节了。主要是昨天砍竹子太累,这么一动弹,胳膊腿就就像打了一斤醋酸,外挂后遗症属实不给力啊。
房间里空无一人,王子琦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把胳膊支棱起来,发现他睡的地方一大片人形汗印子,活像拓上去的。再看旁边,清清爽爽一点痕迹都没有。
老王登时老脸一红,感到十分惭愧。陆清这兄弟好好的单人床被他挤成了双人床,心里估计恨不得锤骟了他,再看这床的惨况,老王真怕自己一出门就踩到个陷阱里被刀扎死。
不过为了完成青史留名的任务,老王还是活动活动胳膊爬了起来,准备拍案而起成就一代酷炫县令之名。走出门时他习惯性拿手捋了捋头发——诶,怎么只有个精光锃亮的大脑壳?
忘了,这是清朝正常发型。幸好这地方天气热,要是换成北方,出门不戴帽子溜达一圈,回来有九成概率得脑膜炎。
夜里估计下了点雨,王子琦在满是泥坑的道上走,路边几个男人光着膀子抽水烟,见他过来,挤眉弄眼,嗬嗬拖长调子怪笑几声。
老王一头雾水:这几个老铁是在比赛吊嗓子?他刚绕过两步,突然一个膀大腰圆的兄弟站起来,一把揪住了他的官服袖子。这哥们长了张蒙古人的脸,横着比竖着宽,猛一瞧像个大柚子。
“@#¥%&*&……”
听到熟悉的鸟语,老王连忙掏出土话翻译器,但这玩意老是卡个不停,老王怀疑是拼多多产品。话的后半段翻译出来是:“……当别人的入幕之宾,你还算个男人吗?”
老王:……呃,看来这个翻译器还是挺高配的,还能翻译出成语,就不说它是拼多多产品了。不过他什么时候当入幕之宾了,老王寻思他也没穿到武则天时期啊。
冷不防对方推了他一把,这哥们用的力气不大,但老王因为腰酸背疼DEF-10,一个不稳差点摔旁边草窠里。
那几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推他的兄弟吊起两条又黑又宽的眉毛,粗声粗气道:“知县大人,你要知道,陆清就是个吸血虫,和他一路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看不出来,这兄弟原来是个属蚂蟥的。”王子琦感叹了一声,因为有翻译器加持,和老铁们交流还是没什么障碍的。
汉子一愣:“你听得懂?”
老王点点头,好不容易把抽筋的腿抻直了。“大家伙甭误会,我这是昨日砍了一天竹子累的,就为了给自己盖个房子住。至于去陆大人家,那也是问他借点树胶使使。”
汉子浓眉一皱,给他半路上打断了:“知县大人,昨晚你可是留宿了。”
老王想这陆清兄弟也该整顿整顿宅子,光顾着欺压上级,消息漏的跟个筛子似的。他把皱皱巴巴的官服领子一扯,说:“咱不说别的,堂堂七尺男儿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像话吗?他要是不给我树胶,本官就住他家不走了。”
且说老王当官日常崩坏人设,百姓要造/反他就服软,百姓不服管他就不管,专跟别人称兄道弟。这话把大伙都给逗乐了,汉子大笑道:“你要这个,哪里没有!——要去向这个姓陆的借,这样,我先前翻屋顶还剩了不少,您要不嫌弃,就上我家里取去。”
这要是搁在随便哪个县城,泥腿子敢这么和县太爷说话,早就被按翻一顿板子了。但老王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毫无排面,所以心态很稳,还表示了感谢。然后他就继续去上班了。看来老百姓还是有淳朴好人的,终于有房子住了,快乐啊。
汉子巴上口烟吸着,望着荒地里丛生的剑麻,道:“要我说,咱们这位知县和以往几个都不一样,没半点火气,不像个当官的。”
旁边一位磕磕竹烟斗里的灰:“没那么多弯弯绕,玩不过陆清,迟早死在他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