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匆匆而过，月底考核时，刷下去了近乎一半的待选道童，三号亭内只留下47人。

甘雨怡有惊无险地通过考核，拿到了“三月中”的评价。

李娇的小伙伴又少了两个，和她作对的另几个人也被刷下去了两个，她们屋舍只剩下七个人。

少了五个人，她们的被褥被甘雨怡收走放在大通铺对面的桌子下，长溜的床位空了下来，彼此抱团更为明显。

李娇左右贴着她两个小伙伴，隔了一段空隙，睡着另两个人，往里又隔了一段空隙，睡着甘雨怡，再往里，则是靠着墙的李婵。

四月初一，照旧在三号亭面见郑青槐，领取本月考核任务，熟记《人体经脉穴位图》。四分之一的人提前考核，李婵顺利拿到了“四月上”的印刻。

挥退旁人，郑青槐布下禁制，问道：“你已经翻阅国《萧国史》，可想好了答案？”

郑青槐坐在蒲团上，蒲团放在略高于地面一尺的台阶上，她成年女性模样，远比十岁的李婵来得高挑，这么轻松而从容的坐着，哪怕不加威势，本身就显露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李婵站在她面前，也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之平视。当然，她不能这么做，直视长辈双眼，是非常无礼的。

李婵用了一句话回答郑青槐。

“天下无不孝的神仙。”

“如此吗……”郑青槐垂眸，复又抬眼眸看向李婵，“我知道了，会替你转答的。”

李婵站在原地没动，郑青槐：“还有事？”

李婵：“弟子失礼，敢问真人，萧家可还有后人在世？”

郑青槐泛起笑意，说道：“却有一人，就在北苑中，算来是你表姐。”

“弟子知了，多谢真人告知。”李婵行礼后从容离去。

道院分为北苑与南苑，北苑是在选道童活动范围，李婵这类待选道童的起居学习之所便是在南苑，只共用藏书阁和食堂，北苑其余地方皆不可轻往，是属于南苑道童的禁地。

素未谋面的表姐身处北苑，李婵未曾想到，二人离得如此之近，这也说明，这位表姐的修为不会太高，远远不如那位有孙国后人。

但她存在一日，就能对李婵有所助益。

经过前三个月的挑选，四月份的考核《人体经脉穴位图》三号亭47人全体通过，并无一人被删选掉。

到了五月的考核，李婵等人终于开始接触修行。

郑青槐：“本次考核为期六月，五月至十月合为一考，十二正经通否？”

这一次，郑青槐不再叫来北苑师兄代课，竟然亲自为他们讲解起来。

“人体有奇经八脉，我等仙道修士所行气周天者便在这十二正经中。凡人之所生，经脉俱通，而后栖居尘世，一呼一吸间，尘世浊气淤积经脉，渐趋拥堵，直至年老，经脉闭塞，再不能运行气血，故而人之有死。”

“今次所授尔等者，名为之《养生拳》。看我打来，你等一一记下，不可疏漏。”

郑青槐忽然起身，越过身前案几，行至诸人面前，做了个圆蹲马步，扎好架势，打起拳来。

养生拳动作简单，仅二十四个动作，主以舒展身姿为要，略微需要一点柔韧性，说来并不算难，至少李婵在看过一遍后便记了下来。

但不是谁都叫李婵。

郑青槐打过一遍后，问：“可学会了？”

只有李婵还敢抬头望向她，其他人全都低头无言。

郑青槐很是不满，“抬起头来，我再打给你们看一遍。”

一刻钟后。

敢抬头者仍旧只有李婵，二三人记得几个动作，皆左右张望，唯独不敢看郑青槐。

郑青槐摇了摇头，叫道：“李婵。”

李婵站起身，不明所以之余有了不好的预感。

郑青槐：“可学会了？”

李婵同样摇头：“弟子只强行记下了动作，并不算会。”

郑青槐却没有放过她，“你来前面，演练给我看。”

自她被叫起的一刻，四十六双同龄人的眼睛便盯着她看。李婵没有半分不适应，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众人前方，毫不藏拙地按照记下的动作打起养生拳。

按照道院的选拔之法，若要藏拙，只有被赐金返乡的份。

李婵动作之间，极不熟练，比之郑青槐更是慢了不止一筹，又有郑青槐不断叫停打断，“手抬低一点”、“脚尖冲着膝盖的方向”、“呼吸错了这里是呼气”，林林总总，李婵用了三刻钟才打完一遍养生拳。

郑青槐：“再来一次。”

李婵照办。

一遍后，已然有模有样，没了疏漏，郑青槐点头道：“不错，不错，很是不错。以后就由你带着他们练拳吧。”

李婵不想揽下这件麻烦事，郑青槐同样觉得很麻烦，不答应李婵拒绝。

于是乎……

李婵站在当头处，领着“全班”四十多号人打起拳来，郑青槐正身危坐于前，饶有兴致地为他们弹琴奏乐。

琴声缓缓，节拍合着动作，引着他们“群魔乱舞”。

一天下来，李婵之外，只有二三人能把拳法有模有样地打起来，至于其他人，猴子乱跳罢了。

“好了。”郑青槐极为不满，又摆出那张冷脸，不见笑意。

众人为之一停，垂手直立。

练了一个上午，李婵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全凭意志力支撑着，中间只停顿了两次，还不到一刻钟，所有人都疲乏得很。

“自今日起，道院赐下药浴，每旬初日，戌时、亥时，北院的师兄师姐会替你们搬来药浴，其中自有妙用，不可遁逃，不可懈怠。”

“散了吧。”

郑青槐离去后，众人有志一同地瘫坐在地上，还算不错的是没有人喊叫。哪怕有人受不住偷偷抹眼泪也不曾出声。今日如此，哪怕骄纵如李娇也不曾抱怨过半句，更不曾提起过放弃之话。

歇了好半晌，李婵才有撑着地站起来。见她一走，还想再休息一会儿的甘雨怡苦笑着站起来跟上。李婵可不会等她。

到了饭堂，杜执事笑眯眯地问李婵，“今日可累到了吧？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你们不用喝白粥了，从今天开始，所有待选道童开荤了。鸡鸭牛羊，煎炸烹炒，应有尽有。”

这于甘雨怡实在算是个好消息，冲过去就要吃肉，一看却只有各色小菜，全是素食。

杜执事继续道：“不过为了你们的身体考虑，我决定让你们先吃三日素菜。放心，全是拿猪油炒的，三天后就有大鱼大肉了。”

李婵道谢，打了白米饭和炝炒青菜端着碗筷去一边吃饭。

杜执事见她半点没有小孩气，“啧啧”两声，这个小孩不好玩啊。

酉时将过，戌时未至之时，门被人敲响了。

李娇跳起来抢先给人开了门，进来的是个同样穿着藏青色道袍的成年女性，容貌平平，看着年纪不大，一见了李娇就把她搂进怀里。

“今天你可累着了，娇娇妹妹，再累也要坚持住 。”她二人十分亲密，这女子好好查看了一番李娇身体，确认无碍后才说道。

“我都没有哭呢~香彤姐姐。”李娇抱着人不肯放手。

“好，香彤姐姐知道，娇娇最厉害了。”她和李娇续完旧才和众人说话，“我姓戚，你们叫我戚师姐便可。往后数月，你们屋舍的药浴皆由我来送。”

戚香彤说完，运转灵力，自腰间储物袋取出七个小木桶，药液色泽浓黑，药香滚滚来，热气扑面。

戚香彤叮嘱李娇，顺带也叫他们听着，“这药浴药力霸道，专为刺激经脉来，娇娇，你可要坚持住，便是痛得咬破了嘴唇也不许出来，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两个时辰，一旦提前出来便是前功尽弃了。”

五月里天气暖和起来，屋子里不算冷，不用担心着凉。李婵脱下外衣，只着一件白色里衣走入木桶里。

木桶有她半人高，于是李婵盘膝坐在里面，刚好浸泡到她脖子处。

初时不觉异常，和在热水中泡澡一般，片刻后，浑身麻痒起来，哪哪都痒，除了水面外的脑袋，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消停地方。

李婵很想挠动，下意识觉得不太好，强忍住没动手。

那边厢，李娇已经哭叫起来。不止是她，另几个同样难受得不住哼唧。

戚香彤抓住李娇的手，“不能挠，娇娇，忍过去，忍过去就好了。”

痒意渐消，却并不是退去，而是痛苦压过了浑身上下的痒意，哪怕是以李婵的心性，也咬紧了牙口死死忍住。

真的是太痛了！

李娇这些人叽叽喳喳地哭嚎不止，还有窗外左邻右舍的嚎叫，此起彼伏。

到了后期，李娇叫着不泡了不泡了，挣扎着要出来，戚香彤却反手按住她肩膀，直接把她压了回去。另几个也哭着要出来，戚香彤一个也不许。

灵力一转，直接把几个人禁锢在了小木桶里，任由她们哭叫喊骂也不肯放人。

按着她们顺利完成第一次药浴，也是戚香彤的任务内容之一。

七个人只有李婵没有叫嚷，盘膝坐在木桶内，眉头青筋直跳，满头大汗，显然已是痛苦到极致，面上却不见难色，只有一片肃穆。

戚香彤诧异，迟疑一瞬，灵力并未落到李婵身上，只偶尔看一眼李婵。越看她越是心惊，好刚强的心性。

能主动忍住不出药浴算是不同流俗，能忍住不哭嚎又算是高出一筹，似她这般第一次药浴便能忍住不哭不嚎，半点不动作，这等人物，她还是第一次瞧见。

李婵并不知这番打量，她全部注意力都在控制自己不乱动作上，外界变化全然不知，就连时间流逝也察觉不到。

直到痛意消退，药浴变凉，李婵呼出一口气，抖着腿站起来。一身药香，白色的里衣也染成黄褐，衣角滴水，紧紧贴在她身上。

忽而一道暖风来袭，吹过她衣襟，带走所有水迹和污渍，只给她留下一身清爽。

李婵抬头望去。

戚香彤笑盈盈看她，“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