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你是我的。”白黠开始翻旧账。
“我是说过,我的命除了是我的,还是你的。”做市场的用词向来妥当,方柔说话更是严谨。
忽然感觉有些好笑,白黠面对重生、异常雷劫、异世穿越的大事都那么淡定,遇见这么件小事却露出一副破防的表情。
“有什么区别吗?”白黠依然不甚理解。
“当然有。”
但方柔觉得当下要和这情窍未通的人详细解释这个问题只会产生一堆中二的无效对白。
她不觉得表达清楚之后,白黠就能接受她的说法,于是心一横,准备来个绝杀结束这个话题。
“那你想和我成为道侣吗?”
白黠显然又被这个问题硬控到了。
她僵在原地久久不能给出答复,一双眉峰越拢越紧,看起来对这个问题很是排斥。
方柔也不急,等着她自己把事情想通。
想了会儿,白黠眼神变得无比认真,问方柔:“听说过松师叔和他道侣的故事吗?”
方柔没想到白黠不按套路出牌,摇了摇头。
这是个不短的故事。
白黠思忖了下,感觉四下说话不便,单手圈住小羁绊的腰凌空而起,直接将她带回了方柔的院楼。
二人一路走到书房,白黠递给方柔一个流转着各色烟雾的珠子,说明道:“拿着,这蓄灵珠是松师叔来送玉简时落在亭子里的。”
方柔不明所以接过,捏住珠子的一瞬间,一段段画面涌入灵台,她仿佛能置身那些场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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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松初入森罗境是一千五百岁。
一日走过山灵玉,心有所感,他顺着山灵玉指引,在阵峰的寒潭边寻到了一只濒死的穷奇幼兽。
没想到山灵玉给他找的羁绊竟是只上古凶兽,笛松当下算了一卦,发现这只小兽虽为神兽却是杀破狼星命格,杀伐煞气极重,难以驯服。
“既是山灵玉择了我来救你,便说明我能渡你,跟我走吧。”
笛松没对命格之事多在意,承了羁绊灵纹,将小神兽抱回了洞府。
一路上,穷奇混沌的兽瞳映出他青衣落拓的身影,呜咽着蹭了蹭他的手腕,对笛松的依赖从初始就表现得很明显。
有了羁绊灵纹这重保障,幼兽不但恢复得很快,加上对笛松的心情把握得当,小穷奇很懂怎么讨他欢喜。
不管笛松是给弟子授课,还是闭关修炼,小神兽都前前后后跟着他,没事就喜欢钻他怀里,用头把笛松手中盘的文玩顶到地上,然后把自己的头塞进那宽大的掌心。
就这样过了百年,穷奇黏人仍旧,还总是一副生怕笛松离开自己视线的慌张模样。
那一代山门弟子都知道,阵峰笛松师叔祖的羁绊是一只非常黏他的小凶兽,师叔祖给它起名玄霄,平日却总爱唤它小乖。
有它在,任何弟子只要靠师叔祖太近,就会引起小穷奇的警觉,惹出它一副凶相。
笛松总会在这种时候将它抱在怀中,以防它撵着小弟子满山门地跑,然后揉着穷奇的小脑袋说:“别这么凶,我的小乖快点长大吧。”
穷奇化形那天是个雪夜。
俊美少年赤足踏雪而来,银发如瀑,金瞳灼灼,一路缓步,用生涩的人言对笛松道:“我叫玄霄,你取的。”
笛松面对那张完美的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唯盘着那对透亮核桃的手没停,在二人的静默间发出悦耳的咯咯声。
少年歪过头,盯着男人揉在手上的核桃,眯了眯眼,弯腰把其中一只叼走了,光滑温润的犬牙擦过笛松指尖,他说:“这个,归我。”
小羁绊用了不到两百年时间化作人形,笛松很是欣慰,不管是修行功法还是灵纹造诣都对玄霄倾囊相授。
穷奇天生灵兽,无论什么功法和灵纹都是一学就会,羡煞山门阵峰一众大大小小的弟子们。
作为天生能感应天地法则的神兽,玄霄自然不会对修行和笛松热爱的玄妙灵纹感兴趣。
有天夜里,他潜入笛松洞府,拉住他的手,挚诚道:“阿松,阵法无趣,修行无用,不如我们双修如何?”
小神兽的爱直白热烈,笛松起初回避,不久后就被他按在了阵峰峰顶的观星台上。
少年舔去男人唇角被自己咬破的血渍,哑声道:“我们是天命羁绊,你想逃到什么地方去?”
二人合籍之后,玄霄对他的热情不减反增。
随着二人双修灵融程度加深,玄霄的修为也是突飞猛进,化形百年就已跻身凝神境,常跟着笛松出门处理山地界内发生的大小事务。
那百年时光里,无论是二人自己还是旁人眼中,他们都是对蜜里调油的眷侣。
笛松为人洒脱仁厚,平日里也愿意宠着玄霄,放任他挥洒天性。
玄霄虽为凶兽,性格冲动直白,很少把旁人放在眼里,却满心满眼都是笛松,不管什么事情也都愿意听他的话。
可惜故事的结局已经注定。
转折点始于某夜双修灵融之后,二人道根彻底融为一体,两心通突破了接触条件限制,彻底成为了量子纠缠态。
玄霄发现自己不再单单只能感应到笛松当下的所思所想,还能像回忆自己的过往一般调阅笛松的记忆和思想感情。
他发现了笛松内心对亲传弟子的关心,对师兄弟的同门之情,甚至对洞府院楼外那些灵花灵草的怜惜,内心产生了浓浓不悦和危机感。
笛松也感应到了羁绊内心的情绪变化,试图告诉玄霄,世间的爱有千万种,并不是只有道侣间的情爱才是爱。
玄霄不懂这种博爱为何。在他眼中,他的羁绊道侣就应该独属于他,笛松所有的爱,也应该独属于他。
花开花落,春去冬来,万物都有自己的节奏和使命。
在神兽眼中,和万物相处最好的方式是让花成花,树成树,不要轻易以个人之爱的名义去打扰和干涉它们的存在,事在无为。
但只要爱人高兴,他也愿意努力接受笛松那大爱万物之道。亦如过去几百年那般克制本性,只要能做笛松一人的小乖。
可羁绊灵纹时时刻刻传来的那些笛松对他人的关爱,还是让玄霄很不舒服。
嫉妒堆积在玄霄心中,如一块擦破了皮的伤口,不致命,但稍有刺激便会带来明显疼痛。
笛松无法改变羁绊这种刻在凶兽骨子里的天生占有欲,也被从玄霄时时刻刻散发的抑制和不悦感染,只能减少与他人接触,花更多时间呆在玄霄身边。
小神兽情绪的爆发点来自之后外出参与的一场边境魔族防御战。笛松为了救一个凡间女子,情急之下徒手接下了魔将骨刃,吓得少女哭着扑进了男人怀中。
少女遍体鳞伤,依偎在怀中,柔软的发磨蹭着手腕,有那么一瞬间让笛松想起了当年的那只小凶兽。
这个想法一出现,笛松只觉怀中一空,玄霄双目赤红出现在他眼前,将他手中的那个孩子像扔破布娃娃一样掷在了很远的地面上。
少女的生命也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定格在了那里。
“你在干什么!”
事发忽然,笛松一下接受不了这样的转折,愤怒的对眼前人吼道。
从小到大,玄霄从未见笛松对任何人生过气。第一次他这么一副怒红脸的模样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为了一个凡人,原本压抑在心底的种种情绪也一下就爆发了。
他质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准备把她带回阵峰去养起来?就像养我一样?”
“我什么时候这样想过了?我只是想起了当年的你,你就要把她杀了?”
二人心意相通,本无需在大庭广众下进行语言交流,但玄霄的行为在笛松看来太难以接受,激怒之下咆哮出声。
“我没有!是她自己太脆弱,我只是不喜欢你怀里有別人,随手一丢罢了。”
再怎么迁就,玄霄也无法真正理解笛松的悲天悯人。
神兽眼中,万物灵力流转不息,世间生灵弱肉强食,自然淘汰,就算今日救了,注定的死亡也会到来,又能有什么区别?——那个人类太弱了。
眼看周围人都开始看向这边,笛松才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看清了玄霄眼中隐隐散发着红褐色的光,顿感不妙,当机立断将人关进了本命法器星罗棋盘中。
玄霄明白,自己终究是让笛松失望了,对自己被关进法器一事却没有太多反感,因为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还能感觉到笛松在意他的心情,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真的就那么不合适。
经此,笛松也意识到了羁绊灵纹连结过深带来的严重后果。
他找上自己师尊,上代掌门羲歌,想要找到一个阻断这种感应的办法。
羲歌对二人之事早已知晓,却告诉笛松,“你们道根已经相连,除非其中一人自费修为,以目前山门传下来的记载,没任何方法。但你要想清楚,其中症结真的在此吗?”
被师尊这灵魂一问,笛松也开始问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是不是没把他教导好?
星罗棋盘中的玄霄心情平静了很多,但周身的戾气却没减轻,笛松也不敢轻易将他放出来,生怕他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感应到被关进来之后,笛松每天想着他、研究羁绊灵纹的时间占满了所有精力,没什么心情再去关心旁人,终日都在研究怎么切断那多余的感应,玄霄反而生出了异样的安全感。
之后几十年,笛松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研究羁绊灵纹上面,灵纹阵法的造诣进一步精进,甚至创造了好几个厉害的隔绝阵法,却没有一个在叠上羁绊灵纹后能管用。
一个人的力量和智慧不够,笛松便开始在熔神大陆大大小小的阵纹交流会上寻找不同思路。
最终,他从一位银盟跑商的女镖师那里得到灵感,画出了能叠加在羁绊灵纹上,隔绝羁绊想法感应的灵纹阵。
眼看只要再找出五识的灵纹回路就能达成目的,笛松更是将所有精力都花在了灵纹研究上。
却忽略了,独自被关在星罗棋盘中的玄霄一直是靠着这种心有灵犀勉力维持心态平衡。
失去了两心通,玄霄只能凭羁绊共享的五识推断笛松的想法,心情再也无法传递给笛松,换取对方的安抚,心里阴暗面逐渐占了上风。
终于,在看见笛松再次和那银盟镖师在寒宫举办的灵纹大会上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的模样,玄霄身上戾气再难抑制。
他撕破棋盘上的封印阵列,捏碎了一直挂在颈间的那只核桃,化身穷奇,一口咬掉了那女修的头,忽觉心中畅快,扭头便要找上其他在场修士。
笛松上前欲擒住穷奇,才明白原来这只神兽这几十年间都是自愿呆在阵盘内,只为让他安心。
可真正成年神兽的力量又怎是笛松一个森罗境可以匹敌?
神兽饮了人血,血脉中的凶戾和本源之力彻底觉醒。一个虹吸便将在场所有森罗境之下人的生魂抽出了肉身,有力的兽爪猛然踏地,三层密密麻麻的灵纹宛若有生命一般蜿蜒而生。
笛松还没看清那些灵纹阵列的作用,那些半白半透的生魂就被祭炼成了灰黑怨灵,在阵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凄厉叫啸。
被生祭的大多是各大门派新生代的核心弟子,还是当着他们师长之面。
“孽畜!给爷死!”
在场余下那些森罗境之上的人震惊怒吼,纷纷祭出本命法器一拥而上。
笛松阻在众人面前,心如死灰。
玄霄见有人冲笛松去了,愤而冲上前,一众联手强攻的森罗境大能竟被觉醒的神兽打的节节败退。
眼见穷奇三两口咬死了一个夔观长老,又咬掉了一个大和尚的头,寒宫宫主尤磊携弟子曲霓熵姗姗现身。
合道境的尤磊伸指遥遥一指,穷奇身上便多了个血窟窿,被钉在原地不能动了。
众人齐声请愿,希望尤磊将这孽畜正法,男人却看向了挡在凶兽身前的笛松。
他对笛松道:“你亲手送他走,这件事便算了了。”
“这……这太便宜山门了!”
“就是,今天各门损失了那么多精英弟子,只杀了这孽畜怎么能平事儿?”
众人见尤磊压制了穷奇,一个个都纷纷硬气起来,全然忘记了刚刚被玄霄撵得上蹿下跳的人是谁。
“你们若不服我这判决,大可以继续战穷奇,后续你们想找山门算账也好,连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