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签约？”老板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极为不确定。

“或许吧。”Mike在这时候保持了谨慎的职业素养，耸了耸肩，“又或许他只是想来套套我们的话。”

“乌鸦嘴。”被老板毫不留情地白了一眼，于是Mike也闭嘴了。说了真话你又不爱听，自欺欺人。

然而互相腹诽的两个人没有想到的是，宋朝桐说要签约，就真的是要签约。

从采访场地赶到公司，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办公室门被打开的前一秒Mike正在收起满地烟头——省得被人看出他们正在发愁。

“来了？”打着招呼，Mike不动声色地把垃圾一丢，西装一拉，赫然又是一位职场精英。他们营造出一种势在必得的气场，才能把这根硬骨头啃下。

“老板也在啊，两位晚上好。”宋朝桐倒是一身轻松地走进来，眼角眉梢都是雀跃。

只是没走几步就被呛到了。他掩住口咳了一声，没有立刻落座而是打开了窗，让烟雾从室内散出去。

“怎么，老板见了我好像不太开心？”他开着满屋子烟味的玩笑，成功让老板的胖脸红了一红。又自来熟地往里走了几步，坐在了平日里最习惯的窗边沙发上，正在两人对面。

看得Mike心里一寒：老板开不开心不知道，我看你倒是挺开心的。只是……来签卖身契有什么可快乐的，当然是脱离虎口才会感到由衷的喜悦。形势如预料当中的那样不乐观。

可还未等Mike再开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他回头是岸，面前雀跃的青年已经摊开手掌。

“笔呢？”

他的理所当然让经纪人愣在当场。Mike语带诡异：“你签？”

“我当然签，不然我回来干什么？”宋朝桐似乎是觉得他讲的话有些弱智了，再一次伸伸手掌强调，“笔呢？”

老板也不满意他工作如此低效，也瞪了他一眼。经纪人面带恍惚，从办公桌上摸过了一支钢笔，递到面前。

于是姿态嚣张的艺人接过他递上的钢笔，在他自己带来的合同上笔走龙蛇，很快签下了潇洒的全名。这份合同是几个月前经纪人就交给他的。

这期间老板的开场套近乎才讲到第一句：“小宋啊，最近工作辛不辛……”

宋朝桐合上笔盖，把合同往前一推，抽空回答了老板的问题：“哦，不辛苦。工作多了我才开心。”语罢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假笑。

他这一笑，老板就想起他们先前拿“不给资源”谈判的操作，不由得噎了一下，只能干笑着说工作好啊工作好啊。

经纪人充满疑问的眼神再一次停留在宋朝桐身上。他不相信宋朝桐拖了这么久死活不肯签的合同，今天就这么不痛不痒地威胁了一下就签上了。他甚至想到了是不是对方偷偷换了合同内容，要来反套路公司。

在老板要签之前，他赶紧拦住检查了一番合同内页。

可也不是。

圆胖的手指接过钢笔，老板终于迫不及待地签下名字。等下再盖上公章，这份合同就生效了。

在宋朝桐来的路上，他和经纪人算了算，只要宋朝桐能保持现在的热度一年，就能赚够未来五年公司的基础支出，不用担心公司突然暴毙。

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这让老板怎能不开心。他咧开嘴，拉家常的语气也变得轻松，一边给Mike使了个眼色。

于是Mike应声低头，手指一滑，不留痕迹地给屏幕对面的人发过去一条消息：

【交易取消，不用发了】

这是他先前已经对接好的专业营销号，人称内娱锤王，手上永远有第一手劲爆大瓜，最强业绩是一晚上爆了三位小生裸照，都是和同一个女人。当晚直接干崩微博，创下神话。

因此锤王很受内娱乐子人的吹捧。可乐子人们不知锤王手里的大瓜多半也是业内卖过去的，他本人只是舆论战中一把好用的枪罢了。

锤王很快回复：

【定金不退哦，期待下一次合作～】

定金倒不需要心疼，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已经有一部分材料发了过去。但此时撤回早就来不及，Mike也只能相信锤王。他要是还想继续混，不至于出卖雇主。

他们公司和锤王的合作关系从很早就开始，陈莫那件事，也少不了锤王的牵线拉桥。

正想得出神，身边突然爆发一阵拍掌声。原来是老板庆贺新合约正式生效，经纪人只好暂时放下思绪，也跟着拍掌。

“新的一年，再创辉煌！”老板说着拍了拍艺人的肩膀，面色都红润了，已经有些飘飘然，甚至开始调侃，“折腾了这么久，总算尘埃落定。”

听得Mike脸色一白，在心里求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宋朝桐依旧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诚恳道：“之前是我自己没想好。”

在两人都没注意的瞬间，他的眸色逐渐幽深，语带玩味。

“今天，终于下定决心了。”

……

【锤王，瓜呢？怎么还没端上来，又溜粉是不是？】

【散了吧，放完预告专门留了一整天的时间给工作室反应，估计这会早就被公关了。要恰饭的啦。】

【既然不放瓜，我就合理猜测下吧，小鲜肉男团，耍大牌，团内恶霸，我只听说过鱼乐的几个男团黑幕很多，估计就在这里面吧。】

【不不不，鱼乐那几个太糊了，咖位够不上，锤哥不都说了吗，“人气顶流”。】

【得了吧你还真信顶流啊，锤王说是顶流哪一次是真顶流。】

锤王大瓜的预告贴里，各位男团成员纷纷被提名，讨论得不可开交，聊着聊着还歪了楼，险些变成团内大战。

直到锤王本尊现身：【不好意思误会一场啊】

然后他放出了某个不知名小团玩真心话大冒险的视频，末了还很贱地加了一句：【太糊了大家贡献点播放量吧】

神经啊！网友哄地散了。

由于锤王不是第一次溜粉，大家也就笑笑过去。

……

“谢谢大家！请投票给我们“马到成功”组合！”

“爱你们，投二号好吗，记住我们的号码！”

舞台上，五个身穿白衣仙气飘飘的侠客正在为他们的节目拉票。这档励志唱跳综艺自开播以来就备受关注，赛制也相当残酷，每次演出必定会淘汰四个选手，最终只留下十个星光席位。

当最后一个成员拿起话筒时，观众席突然爆发了比先前响亮数倍的尖叫——

“骏宝——”

现场转播的巨型屏幕上，白衣少年露出了羞涩的微笑，更是点燃了全程观众的热情。

“今天我特别感动，因为大家都克服了太多困难，表现得特别好！”因方才的剧烈运动，许骏行还微微喘着气。

他深知自己唱跳的体力已经下降了，再也比不上二十岁刚出头的时候。但是就在聚光灯亮起，照到他们五个人的身上的时候，他有一种回到十年前的感觉。

他怀念，久违的舞台。

“其实我这个队长当得不好。不知道该怎么管着大家。不过我以前当队员，队长也管不住我。”许骏行说。

台下传来大笑。这里坐着不少许骏行的老粉，都知道SILVER男团的队长大柳出了名地管不住许骏行。或者说管不住每一个人。

“是我们的队员齐心协力，才有了今天最好的表演！”许骏行深深鞠躬，举起双手，“请投票给我们，谢谢！”

背景音乐响起，观众开始投票，而表演者要依依不舍地退场。在一阵高过一阵的热浪里，有人大喊：“演唱会见——”

许骏行回头朝那个粉丝挥了挥手。

演唱会见。

……

后台。

到处都是人，每个人都像忙碌的蚂蚁，走到既定的轨道上。许骏行摘下碍事的帽子，问角落里的林助理，我手机呢。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可林助理微妙地一顿，支支吾吾了一会，说先录节目，别玩手机了。

这太可疑。许骏行什么时候为了玩手机耽误过节目录制。林助理的态度摆明了有鬼。

“别闹，有正事。”他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可林助理还在转圜，再三追问下才犹豫开口道：“有人爆出来一个大瓜？”

“那个锤王？”许骏行这两天也冲浪了，他皱眉，“不是说遛人的吗？”

“不是他。”林助理的声音打着抖，“有人把宋哥，以前在团里的事情，都爆出来了。现在整个团都上热搜了。”

那一个瞬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许骏行恍惚了片刻，才重新听见现场的嘈杂。他抢过助理手中的手机，一条一条点进去看。

指尖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这个毛病很久没犯了。

……

“这……与我无关！”经纪人猛地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脸色白得像见了鬼，转眼豆大的汗珠便顺着两颊流下。

指着那花花绿绿，精心制作的瓜条，他澄清：“绝对不是公司干的。”

看见宋朝桐低头拒绝与他对视，他张口想要挽回，然而话到嘴边，自己也觉得荒谬。

刚刚拿黑料威胁，转头这黑料就被曝光了。说不是他干的，谁信？

两面三刀，只认钱不认人的人渣……经纪人在心里破口大骂。一定是营销号拿了照片，发现卖了更有利可图，转手就卖给出价更高的人了。他们干着最脏的活儿，冒着最大的风险，要他们遵守职业道德那是不可能的。

要怪就怪自己手快了那么一秒，把照片发过去了。要怪就怪致命的时间差，要是宋朝桐的消息再早来一点，他怎么会下定决心要鱼死网破……哪儿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这下可好，新合约生效的第一分钟，经纪人就要开始处理一个小时之前的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了。

还是了不得的烂摊子！

“这就是公司的诚意吗？”宋朝桐按灭了屏幕，微微闭了闭眼，像是不愿多看的样子。手机被粗暴地扔在桌上，发出沉重的闷响。